日本:核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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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6日,东京正午的气温达到了摄氏37度。而与北京的37度相比,海洋性气候让这里的人们感觉更闷、更热。在东京市中心的代代木公园,气氛更是白热化。17万人聚集到了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反对重启核电站。
  这一天是日本的“大海日”,全日本休息一天。在烈日高温中,能集中17万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前,请愿者会在每周五下班以后去首相府,呼吁停止核电——在工作之余,在夕照之时,去首相官邸前表达自己的意见,相对来说要容易一些。
  人们之所以选择在这一天来集中表达情绪,是因为7月16日这一天,正是福井大饭核电站发电重新进入正常运转的第一天。这是自去年3月11日福岛核电站发生特大事故、日本所有核电站全部停运一年多之后,日本的核电站第一次重新开机。
  在请愿者当中,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作家大江健三郎,还有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等。组织方原本预计会有10万人参加集会,结果吸引了浩荡荡的17万人。一时间,公园周边的人行道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在炎炎烈日照射下,人们一边播放着音乐,一边高喊口号:“不要核电站!”“反对重启!”
  出于能源战略的考虑,同时也为了维持日本的核技术、为企业继续获取国际核电站设计运营的机会,民主党野田佳彦内阁坚持重启核电计划,并将其作为政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但是,政府决定遭到了民意的强大阻力。
  争议核电比率
  2030年以后的日本,是不是该继续保有核电站?而如果今后需要保有核电站,在那时的总电量中,核电应该维持什么样的比率?
  针对这个问题,日本政府提出了0%(即无核)、15%及20%--25%三个选项。政府在日本几个主要城市召开了“能源政策听证会”,为最后的决策广泛搜集、吸纳各种意见。
  在福岛发生核电事故之前,核电在日本总发电中占有的比率为26%。日本政府曾经有过让这一比率达到40%左右的想法,但在大多数国民反对核电的民意浪潮之下,超过26%的核电发电量,在目前而言是难以实现的。因此,政府可能达到的最理想的预期,就是维持现有20%--25%的比率。
  在仙台市的能源政策听证会会场上,一位来自东北电力公司的代表,表示支持20%--25%这个比率。和东北地区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位来自东京的代表,加上一位从东京周边来的代表,也纷纷表示支持这个程度的核电比率。
  台下听众顿时骚动了起来,开始质问会场上负责核电问题的大臣细田豪志:“这是不是和以前的听证会一样,都是在做戏?”
  调查参加听证会的所有人的看法,支持0%的有66人,支持15%的14人,支持20%--25%的13人。而他们当中,只有9人通过抽签获得上台表达意见的机会。在这9个人当中,支持0%的有4人,15%的2人,20%--25%的3人。
  听证会很快就开不下去了。“凭什么让电力公司的人出来谈意见?”“为什么让与东北地方无任何关联的人来谈东北电力的构成?”反对声中,听证会只好中断。
  在名古屋召开的另一场听证会,也有电力公司的代表大谈特谈“福岛核电站事故并未导致人员死亡”。同样,维持核电比率也成为了听证会代表发言的主流意见,但听众也是对此心怀不满,激烈情绪同样爆发。
  上述会议组织方是如何用抽签的方式,让电力公司的人成为民意代表的?人们对此有诸多疑问。而在笔者采访中,了解到听证会上的气氛与意见方向,与日本社会的主流民意存在巨大差距。
  信息畅通和信息混乱
  尽管福岛核事故令核电企业成为众矢之的,但《中国新闻周刊》采访这些企业的过程却相当顺畅。毕竟在日本,公众阐述个人意见的自由,在制度上有充分保证。笔者以外国媒体工作者的身份,申请去发生了核电事故的东电公司总部采访,公司方面只是要求提交两篇以上由本人采写的新闻作品。几个小时以后,笔者便拿到了进入该公司的通行证卡号。
  企业方面在召开记者招待会时,对开会时间也没有限制。而且,记者很快就能收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接着召开的记者会的邀请。在笔者参加的几次记者见面会上,未听到有哪个问题,企业方面表示不便于回答。可以说,从企业角度来看,信息沟通是畅通的。
  在过去一年里,笔者数次到福岛、东京等地采访,发现日本普通民众在核电事故问题上态度相当淡定。
  “实际上日本民众有自己的杀手锏。从制度上看,民众能够决定核电站是启动,还是一直冻结。每13个月,核电站都要停机进行安全检查,只有在核电站所在地政府同意以后,核电站才能继续工作。”家住福岛市的佐野先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正是这个制度发生了作用,使得福岛核电站事故后的14个月中,日本54座核电站全部停止了运行。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日本的电力中没有任何核电。日前,日本政府决定首先重启大饭核电,并为此征求了大饭地方政府的同意,于是,7月1日,核电站开始在日本得以重新运行。
  而在4天以后,即7月5日,由国会议员撰写的福岛核事故调查报告公开发布了。此时,距离那起日本有史以来最重大的核事故的发生,14个月已经过去。
  日本政府给出的结论是,福岛核电站发生事故的原因,“并非自然事故,而明显是一场人祸”。日本国民一直信赖的东京电力公司,把监督核电的权力全权委托给了经济产业省核电安全保安院,但东电及保安院的“不作为”,最终让核电站发生了此次重大事故。报告还特别指出,在海啸吞噬维持核电站运营的电力之前,“地震可能已经将核反应堆震坏”。
  核电站发生事故后,菅直人首相和民主党内阁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7月12日,日本经济评论家矢吹晋给《中国新闻周刊》发来了录像资料,在这个录像中,菅直人首相的政策秘书松田光世对周边的人说,“3号反应堆在地震之后发生了爆炸。”他这里指的不是厂房内聚集了大量的氢气,将厂房屋顶炸飞,而是说核反应堆爆炸了。
  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菅直人当时命令专家对事故进行评估。政府甚至认为福岛核电站有可能发生连续爆炸,而如果这个情况果真发生,周边3000万人、特别是整个东京该如何转移?种种重大问题当前,首相府乱作一团。   核电事故发生后,日本政府并未派人到事故现场进行调查,以对事故进行有效评估。反而是驻日美军派直升机前往那里搜集核污染的有关信息。“美军直升机天天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却从未看到有哪些美军信息透露给了日本政府。”从事医疗制度研究的厚生经济研究所所长吉野吉雄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但实际上,当时美方搜集的信息送到了负责相关信息搜集工作的文部科学省,以及经济产业省下属的保安院。但这些信息是否要上报给内阁和首相?在日本的核电制度中,对此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因此,两个政府机关便在极度忙乱中,双双“忘记”了向政府转交相关报告。其结果是,菅直人首相只能靠自己仅有的一点物理学知识,倚仗着身边的官员来指挥人员疏散,而且还指挥得没有章法。
  成本之虑
  全日本共有9家电力公司,其中只有冲绳电力旗下没有核电站。而如今,冲绳却成为日本企业最放心的一个地方。
  企业服务器需要放在一个绝对不会发生停电的地方。在福岛核电站事故发生之前,日本几乎所有企业都不曾把停电视作是一种风险,但在核电站100%安全的神话破灭后,核电的用电不安全性就成为了企业需要考虑的问题。于是,冲绳电力迅速成为各企业的香饽饽。
  因为冲绳没有核电,那里的电费比日本其他地方贵出一成多。比如,同一个家庭用电量,如果是在冲绳以外地方,一个月的电费大致在7000日元(约560元人民币)左右,而冲绳则为8000日元(约640元)。
  《朝日新闻》在7月16日刊登文章,认为冲绳的东西跨度超过1000公里,如果要保证主要岛屿有电用,必须采用小型发电。此外,送电也存在较高的成本,因此多建小型电站是个合理选择。该报还认为,核电是否具有发电成本上的优势,很难下结论。
  对于日本而言,核电另一个难以预估的成本,是事故处理费和废炉处理费。一家钢铁公司的高管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们是家钢铁企业,核电站的很多设备是我们制造的。但在发生核污染后,我们才发现,该如何处理这些钢铁设备,我们公司并没有充分的技术积累。我们过去没有拆过核反应堆,更不用说是出了事故的核反应堆了。”
  目前,福岛核电站事故处理的费用,14个月以来共耗费了2万亿日元——这是官方给出的数字,而日本各家媒体、各方面专家对最终事故处理费用的估算不尽相同,从6万亿日元到20万亿日元不等。日本国家一年的财政税收是40万亿日元,即便是根据最低的处理费估算来计算,也已达国家税收收入的七分之一;而如果根据20万亿的处理费计算,则是高达二分之一。
  如此种种,加上日本历史上曾经遭受的原子弹的惨痛经历,致使日本民众对核有着非同寻常的情绪。尽管许多专家解释,核电并不比别的能源更不安全、性价比也没有比别的能源更低,但多数日本民众依然愿意通过“一劳永逸”的方式,将核能完全排除在日本领土之外。
  7月16日的这一场民间集会,人们将其命名为“告别核电10万人集会”。大江健三郎联同集会的其他发起人,同时还在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零核电”的1000万人签名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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