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排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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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一个人的命运,是由许多节点组成的。
  有的节点,你是无法选择的,比如,你的出生。倘若你的父亲当年爱上的人不是你的母亲而是别的女人,也许就没有你,或者,你的父亲在那一天的晚上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与你的母亲同床共爱,也许你母亲后来生下的人就不是你而是别人。
  有的节点,你是完全可以选择的,尤其当节点中并存着多种可能性的时候,你的选择同时也存在着多种可能性。比如,当你的人生、事业、爱情面临三岔路口,就有了选择的可能,至于走哪条路,怎么走,完全取决于你,如果选择错了,你的人生会跟着一错再错,如果你选择对了,你的生命将会是另一种风景。
  《双排扣》中的人物,他们的情感纠葛,他们的命运起伏,他们的最终归宿,便是如此。
  我无法向读者清晰地描述出他们应该怎么选择或者不应该怎么选择,决定权始终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我只想让他们自己来陈述,或许他们会对过于敏感的话题各执一词加以掩饰,但是,这并不妨碍读者透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做出合乎逻辑的推理判断。
  我权且如此,也只能如此,就让段民贵、林雪、夏风、老警察李建国一一讲述吧……
  段民貴自叙:
  一桩命案引发了种种可能,我选择了别人想不到的结果。
  1
  爱一个人,得不到,怎么办?
  大多数人可能选择放弃,可我不,我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为了得到心爱的女人,我可以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我所说的手段,就是想拿出一个有力的证据,证明林雪的清白有问题,证明夏风与那场纵火杀人案有关,然后以此要挟林雪,达到我不可告人的目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但是,我还知道,如果不这样卑鄙,我一定得不到我喜欢的女人。
  我这里说到的林雪,就是我心爱的女人,她现在是宏大集团公司职员;夏风,是我的情敌,在市一中当体育老师。我们仨,是小学的同学,现在他们两个相爱了,而且订了婚。眼看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要与别人走进婚娴的殿堂,心里一着急,说话难免颠三倒四,突兀地说出了两个人名,一个案件,还有杀人证据,没有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先抛出结果,这很容易让人觉得云山雾罩一头雾水。所以.我还是从那场纵火杀人案说起吧,这样虽说时间跨度拉得长一些,但是,也更能把事情讲透彻。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某天夜里,教师宿舍一〇四平房突发大火,当消防队员赶来扑灭大火后,我们的班主任甄初生老师已经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这个消息我是早上刚到学校听到的,我感到很惊奇,也很恐怖。我们几个男生悄悄溜到教职工宿舍旁边想去看个究竟,那是一排平房,前面很空旷,警察用白石灰粉划了一条警戒线,学生们只能站在那条白线外远远地观望,甄老师宿舍的门和窗户被烧成了两个大窟窿,从黑洞望进去,里面已经变成了焦炭色,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阴森森的好恐怖。你想想,木头门窗都被烧成了灰,砖头墙都被烧焦了,甄老师能不化成灰?
  这一事件影响非常大,搞得学校里沸沸扬扬了好几天,后来公安局刑侦队的人也介入了,经过现场勘查,怀疑有人从门外灌进汽油,故意纵火烧死了甄初生。纵火时间大概是夜里四点半左有。当时我们都在议论,甄老师是不是得罪了黑社会的人,才引来了杀身之祸?或者搞了谁的老婆,让人家的老公悄悄给做了。警察对住校老师,对甄初生的朋友,还有我们六年级一班的学生一一盘查。
  当时,我也被单独叫去问话。
  问话的是一位老警察,旁边做记录的是一位小警察。
  老警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段民贵。
  老警察笑了一下说:“段民贵同学,你不要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把你知道的,或者听到的说出来。”
  我点了点头。
  “十月十四日,你们班主任老师遇害那天夜里,你在做什么?”
  “睡觉。那个时候不睡觉能做什么?”
  “有谁证明你在睡觉?”
  “我爸爸和妈妈都知道我在睡觉,他们能证明吗?”
  “当然可以证明。另外我问你,你们甄老师平时对学生怎么样?好不好?”
  “这个嘛……”
  “不要有任何顾虑,有啥说啥。”
  “他对女生好,经常叫女生到他房间里去补课。”
  “哦,还有这事?比如说,他经常叫哪几个女生过去补课?”
  “他叫得多了,叫过赵小云、林雪、吴春花、魏彩云、田华华。”
  “这些女生中,他叫得多的是哪位?”
  “好像都差不多,今天叫这个,过几天又叫那个。”
  “一般他是什么时候叫的?”
  “都是下午五点钟放学后叫去补课的。”
  “你知道吗?甄老师一般要补课补多久?”
  “这个我不知道,他又没有给我补过课。”
  “听说在火灾前两天,甄老师还批评过你,这是真的吗?”
  “真的。”
  “是什么原因批评了你?”
  “在上早自习的时候,我的同桌吴春花的胳膊肘子越过了桌子中间的红线,我捣了吴春花一下,吴春花说我是小气鬼,刚越过了一点点就捣她。我说,你不小气怎么不让我占你的地儿。吴春花说,等我不在的时候,你爱怎么占就占去,谁稀罕。我说,算你狠,等着瞧。其实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并不会把吴春花怎么样,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甄老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甄老师说,段民贵,你站起来!我就站了起来,全班同学齐刷刷盯着我看。甄老师批评说,等着瞧,瞧什么?小小年纪就会威胁人了?你给我站墙根儿去。老师惩罚我们学生时都让我们站墙根儿。我站到了墙根儿下,甄老师还在批评我,看你这个样子,一身痞子气,以后不许威胁女同学。我说,老师,我没有威胁吴春花。甄老师批评说,刚才我都听到了,你还说没有威胁?不接受批评,你就给我站着,站到下课。甄老师就是为这件事批评了我。明明是我和吴春花同时犯错,他只责罚我,不批评吴春花,你说他是不是偏心眼儿?”   老警察没加可否地笑了笑,又问:“你恨甄老师吗?”
  “当然恨,他为人不公正。”
  “甄老师还批评过谁?”
  “他批评过的男生多了,比如陈小东迟到他批评过,比如何北川上课吃东西他批评过,还比如苏小雷考试作弊被撕了卷子,还罚过站。”
  “如果甄老师是被人放火烧死的,你会怀疑谁?”
  我摇了摇了头:“我谁都没有怀疑过,虽然我们班的好多男生挨过他的训,对他也有意见,可是,也没有恨到让他去死,更不可能放火烧死他。我们班的同学还在私下悄悄议论过,是不是甄老师搞了谁的老婆,被女方的男人知道了,起了杀心。或者是不是得罪了黑社会的人,要了他的命。”
  老警察笑了笑,小警察也偷偷笑了。老警察说:“你有没有发现甄老师与别的女人有过来住?或者发现他得罪过什么人?”
  我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老警察说:“好吧,你回答得很好,以后要是想起什么需要对我们说的,你就来找我们,我姓李,木子李,叫李建国,他叫宋元,宋朝的宋,元朝的元。”
  我们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我“嗯”了一聲,就走了。
  2
  走出了谈话室,我很高兴。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老师的表扬,也没有得到同学们的表扬,刚才得到了警察叔叔的表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也很光荣。
  就在我出门之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或许与破案有关,我想回头告诉警察叔叔,可我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别说了,甄初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虽然死法有些残忍,我也没有必要为了他的死再去牵连其他人。
  我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同班同学夏风。当然,我始终没有怀疑过夏风会杀甄老师。一是,甄老师和他无冤无仇,也没有像教训我那样批评过他,他没有理由去杀人;二是,我也没有看到夏风纵火,或者有纵火的迹象。所以,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他。
  我所说的有可能会牵连夏风,主要是我在刘师傅家的东风牌大卡车旁边发现了一枚纽扣。刘师傅也住在我们棚户区,离我家不远,离夏风家也不远。夏风上学时不一定经过刘师傅家,而我上学,必须要经过刘师傅家。十月十四日,也就是甄老师被烧死的那天早上,我上学时看到了那辆大卡车,我在绕过大卡车行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卡车旁边有一个金黄色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枚纽扣。纽扣上雕着一条飞龙,我觉得这个纽扣很熟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纽扣是夏风的。夏风有一件蓝色的列宁装,上面就钉着这样的双排扣。我把扣子装到了衣服口袋里,准备见了夏风交给他。可是,来到学校,就听到了甄老师被活活烧死的消息,我们被校园纵火案搞得很紧张,也很刺激,本来要还夏风扣子的事也就被我彻底忘记了。
  刚才警察叔叔跟我谈完话,我又想起了那枚扣子。想起来后,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我捡纽扣的那天晚上,路过刘师傅家时,又看到了那辆大卡车,中午我来回经过两趟,没有看到卡车,现在说明刘师傅跑车回来了。卡车堵住了路,我只得绕行。我刚绕到街门口,就听到刘师傅在他家的小院里大声骂着:“哪个缺德鬼夜里偷了汽车里的油,害得我差点被困到半道上……”当时,我只是顺路听了这么一句,根本没有细想,更不会把它放到心里去。可是,我与警察叔叔谈完话后,又不得不想起了夏风落在汽车旁边的扣子,以及刘师傅丢失汽油的事,然后,又把这两件事与甄老师宿舍被灌进汽油引发大火的事联系起来,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按这个思路捋下去,是不是夏风偷了刘师傅汽车的油,然后又用这些油烧死了甄老师?这个推理实在太可怕了,也太不靠谱了,仅凭一枚扣子怎么能证明夏风偷了刘师傅的汽油?证明甄老师就是夏风杀的?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扣子是夏风的,即便确定是夏风丢的,那又能说明什么?也不能把他牵扯到刘师傅丢失汽油的事儿上去,更不能牵扯到纵火案上。甄老师根本没有批评过夏风,他凭什么要去烧死甄老师?我对甄老师有恨,我都没有想烧死甄老师的想法,夏风更不会有那个想法。既然谁都没有那个想法,我就更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告诉警察了。
  警察叔叔忙了一阵,找了有关老师和同学们问过话后,也走了。从此,学校又恢复了正常。校长在学生大会上说,甄老师因为不注意安全用火,引发了火灾,大家要引以为戒,提高防火意识。校长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其实没有人故意纵火,是他甄老师自己不注意安全,才引发了火灾事故。
  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到了夏风。我家与夏风的家不远,我们要同行一段路后,才分开走。我看到了夏风正穿着那件双排扣的列宁服,那件衣服上真的缺少了一枚扣子,那种扣子,与我捡到的一模一样。我想还给他,就问他,你衣服上怎么掉了一枚扣子?他说,可能打球的时候挂掉了。我想给他来个惊喜,掏了半天口袋,却没有找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扣子被我弄丢了。夏风问我,你在翻腾什么,是不是什么东西丢失了?我说我在找钥匙,是不是落在了教室,结果在我身上。我没有找到那枚扣子,只好向夏风撒了个谎。夏风平时对我挺好的,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遭到外校同学的欺负,夏风还出手帮了我。幸亏关于双排扣的事我没有告诉警察叔叔,否则,让夏风知道我怀疑他,那我真就对不起朋友了。
  3
  我真要感谢那场大火,感谢甄初生在那场大火中送了命,也要感谢那枚扣子,幸亏我没有将它还给夏风,否则,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根本就没有翻盘的可能,更没有理由以此为把柄去要挟林雪。
  当我一想到要从夏风手中夺回林雪,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我知道,亢奋来自于我内心的自私与欲望,它就像一个恶魔,迫使我抛开道德良知,可以厚颜无耻不择手段地去达到个人目的。
  我不知道这种欲望来自何时?是始于少年时的那次春梦?还是始于大学校园里林雪转身离去的背影?
  其实,在学生阶段,我一直很自卑。小学毕业后,林雪考进了重点中学,我考上的却是普通中学,自此自卑就一直伴随着我。尤其高考后,林雪和夏风都考上了大学,落了榜的我,就像落汤鸡,我感到与他们的差距一下拉大了,对未来我几乎心灰意冷绝望透顶。   就在那年,我怀着一颗无比自卑的心,跟着父亲起早贪黑地做起了批发水果蔬菜的小生意。
  年复一年,路回峰转,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多年后,我终于独自创办了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专门搞经销。我的父亲说我有经商的头脑,我也觉得我念书不行,经商还可以。所谓的经销,就是倒买倒卖,什么东西销路好,我就卖什么。我把我们西州市的黑瓜子、枸杞低价收购来,高价卖到南方去,再把南方的水果收购来,发到西州,从中挣个差价。一年来回折腾上几次,就可以挣到公务员几年的工资了。口袋中有了几个钱,腰杆子一下硬了,人也越来越自信了,觉得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大学毕业了还不照样找工作,有了工作还不照样天天去上班,一月下来又能挣几个钱?哪像我这么自由自在,哪像我这样来钱快,又挣得多?
  人是需要比较的,一比较,我的幸福感马上就提升了。按说,我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了,个人条件也算不错,找个像样的姑娘不成问题,可是,我还是没有找,问题不在别人,而是我的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就无法再接受别的姑娘了。那个占据了我心灵的人,就是我第一次梦遗中出现的人。事过十多年了,我还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是一个日落的黄昏,余晖照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整个大地金色一片,朦朦胧胧中,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在田野上行走着,样子美极了。我想看看她到底是谁,就快步追了过去,就在我快要追上女孩的时候,旁边开过了一辆大卡车,我看到开车的就是邻居刘师傅,眼看大卡车要挂着那个女孩了,我向前一步拉了女孩一把,女孩顺势倒在了我的怀里。我和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我才看清女孩就是我们班的同学林雪。刹那间,我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酥麻了起来,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我的身体喷泻而出,我感到美妙极了,我多么希望这种美妙持续得久一些,可是,就在这时,我醒了,下身热乎乎地湿了一大片。我以为我撒尿了,拉灯一看,并不是尿,而是黏糊糊的排泄物。我这才明白过来,我遗精了。这是我第一次遗精,感觉新鲜、奇妙,而且痛快。那是我小学快毕业的那年,应该是十三岁。
  次日上学,我就忍不住偷偷地看林雪,想从她的脸上发现有没有异样,偷看之后,我并没有发现她与平日有什么区别,她还是那么冰清玉洁,那么不苟言笑。在做课间操的时候,我故意跟在了她身后出门,我从她的身上嗅到了梦中的气息,心就怦怦怦地乱跳了起来,脸上也感到火辣辣地发烧,我紧张得几乎有些不能白已。就在这时,我被后面的同学推了一下,我撞了一下林雪,马上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林雪没有吱声。不知是她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愿意回答?
  林雪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插入我们班的,听同学们悄悄议论说,林雪是从南方转学过来的。她爸爸妈妈在南方打工,她出生后一直生活在南方,后来不知为何回到了西州,她就转到了我们区三小。同学们都说她长得漂亮,说她可以当我们区三小的校花。我觉得她不但可以当区三小的校花,她当全市所有小学的校花都不过分。那时,我只觉得她漂亮,对她的其他方面没有特别的印象,直到后来班上举办联欢会,林雪表演了文艺节目后,我才对她有了深刻的印象。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林雪给我们唱了一首粤语歌曲,她没有向我们透露歌名,可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天外飘来的,歌词虽然我们都不懂,可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那么的有味道。就在那时,我对粤语有了一种极大的好奇,心想等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到广东去看看,要听听他们说粤语,听听他们用粤语唱歌。直到后来,我在省城的一家音响店里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才知道那是天后王菲唱的《容易受伤的女人》。我买下那张碟片,在家里听,开车的时候也听,每次听着,就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回到了林雪给我们唱歌的那次联欢会上。那天林雪唱完后,台下一下子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林雪的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林雪向大家致谢,大家还不依不饶,要求她再跳个舞。林雪客气地说,她的舞跳得不好,请大家多多原谅。说完,放开音响,又给大家跳了一段舞,其实她的舞跳得也非常好,要比班上的其他女生跳得好多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林雪彻底地走进了我的心里,每次见到她,我就忍不住偷偷地看她一眼,闲下了,也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歌,想起她的舞。正因为如此,也导致了我第一次遗精。凡是人生的第一次,不管是好是坏,都将无一例外地在人生的年轮里重重刻下一道印痕,或绚烂,或隐痛。比如第一次入学,第一次打人,第一次偷东西,第一次做好事,第一次遗精,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谈恋爱……
  小学一毕业,我们的差距一下拉大了,强烈的自卑感让我觉得再也没脸见她了。事实上,我就是想见她,也不那么容易了,不在同一所学校,见面的机会不多了,即便是偶遇,又能怎样?我本来就觉得矮她一等,见了面,除了多看她一眼,又能说些什么?
  当然,这种差别并不影响我照常做梦,照常遗精。有时候,我会在梦中重复到我第一次梦遗的情景,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乱七八糟的梦,根本没有什么头绪,也没有具体的对象,就呼啦啦地一泻千里了。醒来了就想着要找个理由去见见她,哪怕是看一眼,就一眼,也觉得是幸福的。可是,等到天亮后,想法就改变了,觉得太不白量力,你都混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脸去见她?
  直到她到了大三,我也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腰包鼓了起来,气也壮了许多,才鼓起勇气,到省城她所在的学院里去看她。
  4
  十年了,我再没有见过林雪。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现在的她,恐怕早就出落成了一个大美女了。我鼓了好几次勇气,构思了好几个理由,带着一篮子精品水果,惴惴不安地跨进了商学院。
  我至少问了十多个人,才问到了她所在的商贸管理系,问到了她所在的班,然后,又托人带了话,我就坐在了她们女生宿舍大楼下面的石椅上,忐忑不安地等着她来。
  那是初秋的季节,树叶还没到飘零的时候,微风拂来,我感到有一种浓浓的书香味,那是我渴望的气味。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我也因为心里有她,才敬畏这个地方,敬畏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女生宿舍楼口看,每走出来一个女生,我就能很快地判斷出她是不是林雪,尽管我十年了再没见过她的面,但是,我能凭感觉判断出是不是她。自从带话的人进了楼后,从楼里先后走出过十多个女生,都被我一一排除了。事实证明,我排除得十分准确,她们出了楼,径直朝她们要去的方向走了,根本不像找人的样子。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色衬衣,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的女孩出了门,我一看那苗条的身材,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就断定了是她,一定是林雪。果然,她出门后没有急着走,而是往周围看了看,我立刻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这才向我姗姗而来。她的长发被微风轻轻一拂,立刻有了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尤其从她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我很快就捕捉到了童年的影子。我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   “林雪,你好!”
  “你是……”她走到近处,疑惑地看着我说。她真的变了,变得越发漂亮,高挑的身材,一头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我叫段民贵,是你小学的同学.现在在西州做商贸,这次来省城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见外。”这些话都是我提前想好的台词,我不知反复演练了多少遍,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后,虽然有点紧张,但还算流利。说完,我才感觉我的面部表情放松了许多。
  林雪这才礼貌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不用谢,都是老同学嘛,十年不见了,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为了缓和气氛,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
  “你叫段民贵?”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是,我是段民贵,小学时和吴春花是同桌。现在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做一些土特产生意。”
  “噢,想起了,你就是段民贵。”她点了点头,由衷地笑了一下说。她笑的时候,两个嘴角轻轻地往上一提,不经意间绽出两个笑靥,露出一口白牙,人就显得更加的妩媚动人。然而,她的笑还没等到完全绽放开来,就又收住了,轻轻感叹了一声说:“时间过得好快呀,已经十年了,真快!”
  “十年的变化真大,你不光越来越漂亮了,而且又上了大学,真为我们全班同学争了光。”我不失时机地赞美她说。
  “哪里?考上大学的又不是我一人。”她不好意思地说。
  “好像夏风也上了大学,在师大,你们有没有联系过?”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谁都忙,联系得很少。其实,你也挺优秀的,我们现在还一事无成,你已经当上老板了,真不简单。”
  被她这么一夸,我的心不由得飘了起来,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趁机说:“也算不了什么真正的老板,就是瞎倒腾,这几年也挣了一些钱。你现在上大学,一年的开销也不算小吧?经济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别的没有,钱还是有一些,我会全力以赴帮你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她需要我帮忙,我肯定会不遗余力。
  她感激地看着我说:“谢谢老同学的关心,我还过得去,如果真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会请你帮的。”
  就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林雪,快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先走,我马上就来了。”
  我一看她有事,就急忙说:“要不,你先忙去,晚上我请你吃饭,校门口有好多家餐馆,很方便的。”
  她说:“谢谢你,不用客气,学校有规定,不允许我们随便外出的。”
  我进一步说:“你要觉得不方便,把你的同学也叫上。”
  她摆了摆手,说:“不用客气,真的不用客气。同学在叫我,我得忙去了。”
  我马上拿起了放在石椅上的水果篮:“这是给你带来的,你带上,来看老同学,一点小心意,别拒绝。”
  她说:“你太客气了,我心领了,水果就别……”
  我怕她拒绝,只好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的,谁让我们是老同学。”说着,硬把水果篮递到了她手中。
  她羞赧地一笑,说:“谢谢啦,段民贵同学。”说完,一扭头,就向出来的方向走了去。
  我一直目送着她,看她长发一飘一飘的,很有节奏感,即便是背影,也是那么美。我希望她能够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给我留下一点希望,但是,她没有回头,就这样一直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她的决绝,让我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倏然熄灭了。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我知道,她骨子里很清高,我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小商小贩而已,我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就是相等的学历。
  不過,还好,我总算见了她一面,总算真切地看到了她灿烂的笑容,总算让她亲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并且还说了一声谢谢。十年不曾见,见了,能有这个效果也不错。
  我只有这样来安慰自己。
  从省城回来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扩大业务范围,要做大事,挣大钱,我要用我的实力来说话,有朝一日,让她林雪对我刮目相看。
  5
  有时候,爱情的力量是相当巨大的,即便是单相思,也同样会给人带来无穷的动力。一年后,林雪毕业回到我们西州宏大集团公司来上班,我的商贸公司也做得风生水起了。在这期间,我再没有见过林雪,却见到了夏风。
  夏风大学毕业后,被分到市一中当老师。
  我见到夏风的时候,他正在校园操场上跟一帮人踢球。夏风在小学的时候体育一直很好,无论是打球,还是跑步,都很出众。他的身材很棒,长胳膊长腿,很协调,而且敏捷,天生是一块搞体育的料。他的文化课成绩本来也不错,因为喜欢体育,就放弃了别的专业。他上大学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并且请他到附近的餐馆里好好吃喝了一顿,也算是报答了一下他当年出手救我之恩。就在那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了夏风,我见了一次林雪,她好像并不在意过去的同学之情。夏风不加可否地笑了笑说,可以理解,她在区三小时间短,总共才待了一年多,好多人恐怕她都没有认下。我问夏风,你们都在省城读大学,有没有联系过?夏风犹豫了一下说,老乡聚会上见过一两次,我们过去不太熟,联系得也不多。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内心似乎平衡了许多。记得当时我们还聊了一阵往事,聊到了我们小学同学,还聊到了被活活烧死的甄初生老师。夏风冷笑了一下说,甄初生这个名字也真怪,听起来还以为是“真畜生”。我借着酒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才说,有意思,真有意思。夏风却端起酒杯说,来,喝吧,别谈他了,吃饭的时候说到他,有些恶心。我也附和说,是的,不说了,有点倒胃口。说着举杯相碰,一饮而尽。那次见了夏风之后,我觉得他还是过去的那个样子,话不多,对人不冷也不热,总之,他给人的感觉是冷峻。
  我这次找他,当然不是为了叙旧,我的主要目的就是想通过他聊一聊林雪。我们这帮同学中,与林雪有过接触的人不多,只有他,相对来说多一点。我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对林雪放不下,我觉得我虽然没有她那么有知识,没有她的学历高,但是我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还有车,有房,在同龄人中应该算混得不错。我觉得我已经有资格追求她了,所以,在追求之前,我有必要再多了解一些有关林雪的情况,这样才好知己知彼,对症下药。   我一直等到他们比赛结束,夏风看到了我,从赛场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朝我走过来,有点漫不经心地说:
  “段老板找我有事儿?”
  “什么段老板?见外了,见外了。分到西州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我好给你接风。”我假装亲切地在他肩头上拍了拍。不拍不知道,一拍,才知道这家伙真的很结实,手拍上去感觉他浑身都是力量。
  “准备有空了联系你,没想到你就找上门来了。”他借了我的话说。
  “这样吧,晚上我请客,咱俩好好喝两盅,去西部风情,那里的手抓羊肉做得不错。你去洗一下,我在外面等着你,完了坐我的车一起走。”
  “买车了?是哪一辆?”夏风看着停放在操场旁边的几辆小车问。
  “就是那辆黑色的奥迪。”我顺手指了指说。
  “行啊,公司成立了,豪车开上了,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
  “哪里哪里,做生意,还得装个门面,这样来来往往也方便些。”我嘴上说得很谦虚,心里却自傲地想,你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没有钱,你就是有再高的学历还不矮人一等?
  我带着夏风来到西部风情,吃喝了一阵后,我想从夏风的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林雪的消息,就有意把话题往林雪身上引说:
  “听说林雪也分到我们西州了,好像在宏大商贸公司上班。”
  “你见过她了?”夏风轻描淡写地問。
  “没,没有。她白小骨子里有一种傲气,让人敬而远之,很难接近。什么时候有空了,你约上她,我们一起吃个饭。”我试探着说。
  “既然敬而远之,何必约她呢?”
  “这个嘛,嗨,毕竟同学一场,约上吃个饭,也是应该的。”
  “来,喝酒。”夏风端起杯。
  我也端起杯,碰了一下,喝了杯中酒,夏风还是没有说约不约。
  “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肯定有了,像她这样出众的女孩,追他的人肯定很多,说不准上大学时她就谈上了。”
  “也是,说的也是。像她这么出色的人,怎么会没有人追?”听夏风这么一说,我就像坐着飞机降落一样,心一下沉了下来。
  大概夏风也看出我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没有多久,我们就草草结束了。
  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无论林雪有没有男朋友,我都要找个机会向她表明心迹。机会不是等来的,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次日,晚上快下班时,我的车停在了宏大集团公司的大楼底下,我要等着她,就像当年在大学校园里等着她一样。所不同的是,当年的我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小老板,而今的我,公司已经拥有上千万的资产,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和车,追我的姑娘排着队,我完全有底气向她表明我的心迹,也有资格说出我的爱。
  我抬手看了看表,时针指向六点钟,下班时间到了。我从后视镜中照了照自己,用手理了理头发,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才下了车。我把自己打扮成了高富帅的模样,假装出社会精英的样子,我要用实力征服她,征服那个傲气十足的林雪。
  下班的人陆陆续续走出大门,我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出门的人。我明显地感觉到,有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故意摆出一副倾国倾城的样子向我微微一笑,可是,我的心却不为她们所动,我看都不正眼看她们一眼,我要把最温暖的目光投向我所等待的人。
  她终于来了。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从台阶上款款而下的时候,更显得风姿绰约,气质不凡。来到近处,我主动迎了上去说:
  “你好,林雪。我是段民贵,真庆幸我们又见面了。”
  我以为她会哇地惊叫一声,然后高兴地说,原来是你呀段民贵。但是,她没有,她只微微一笑说:
  “你好,老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听说你分到了宏大公司了,想请你吃个饭,如果可以,就请上车。”我想证明一下我与昔日有所不同了,有点炫耀地趁机打开了奥迪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你,我说好了与家人一起吃饭。真是不好意思,请你谅解。”她虽然和颜悦色地说着这些话,但是,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么高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也好,那就请上车,我把你送到家。”多年来,我在商场上已经练就了厚颜无耻,既然她要回家,我就送她回家。
  “谢谢你,我已经习惯了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那我尊重你。今天你有安排,那我明天请你,如果你明天没有时间,我就后天来接你。就是想与你吃一顿饭,说说话,不会把你怎么样。”她越是拒绝我,我就越发地死缠烂打。
  她终于笑了一下,说:“段民贵,没想到你这么固执。那好,明天中午,十二点,就在马路对面那家麦田咖啡厅,可以吗?”
  我高兴地说:“好,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分手后,我上了车,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断地重复着她的话:
  “段民贵,没想到你这么固执。”
  “段民贵,没想到你这么固执。”
  我像个疯子一样,一连重复了好多遍,每重复一遍,我的心里就多了一份温暖,人也多了一份自信。
  现在流行女人比脸男人比钱,要想追到你喜欢的人,必须脸皮要厚。千万不要认为对方拒绝了你就伤了你的自尊了,你要记住,你的自尊根本不算什么,尤其在你爱的人面前它就是一个屁,只要你抱得美人归,别的都是浮云。
  第二天,我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来到了麦田咖啡厅,在二楼窗户边订了一个卡座。坐在那里,正好可以从窗户看到宏大公司的门口。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如果哪天我需要监视林雪的话,这是一个极佳的位置。
  她出来了。她今天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西装,雪白的衬衣下面,围着一条红蓝相间的小围巾,看去既像白领,又像空姐。漂亮的女人,无论穿什么都漂亮。看她过了马路,径直朝麦田咖啡厅走了过来,我兴奋地下了楼,走出咖啡厅,林雪已经到了眼前。我热情地说,我订了二楼的卡座,隔着窗户看到你来了,就来迎你。说着,我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雪微微一笑说,你太客气了。说着,就跟我上了楼。   入座各点了一份牛排、一杯咖啡,服务员走后,林雪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
  “说吧,你这么死缠硬磨请我,绝对不是仅仅吃一顿饭这么简单,肯定有话要对我说,我给你这个机会。”
  没想到我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被她窥到了我内心的秘密。面对冰雪聪明的她,我早已树立起来的信心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了。我只好打着哈哈说:
  “你真是洞若观火,没想到我的这点小心思,让你一眼就看穿了。”
  “过奖了,我只是凭着女性的直觉,总觉得你有话需要对我说。
  “是的,你说得没有错,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想,这样直来直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就索性来个瓦罐里倒核桃,把心里所有的话通通说出来。“林雪,也许我要说的话你已经猜到了,我喜欢你!在小学的时候,我就默默喜欢上了你,那种喜欢,不带有任何杂质的,是纯纯的喜欢。可是,那个时候,你实在太优秀了,在我们男生心目中,你就是女神,我们有爱也不敢说,同时,那个年龄段,也不是说爱的时候,我只能把它默默地藏在心底。直到你上到了大三,我才鼓起勇气,借着上省城办事的理由,去看望了你一次。那时候,我多么希望我能在经济上帮你一把,让你愉快地度过大学时光,也算尽尽朋友之谊,可是,我被你拒绝了。我知道,你我之间,不光隔着大学的这道高墙,还隔着许多的东西。比如你长得这么漂亮,又多才多艺,而我,就是一个榆木疙瘩;再比如,你天生氣质非凡,可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个土鳖。所以,我得努力,通过这几年的打拼,虽然我还不能算作成功,但我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有了房,有了车,还有一两千万的资产,在同龄人中也算说得过去,我这才有了点底气,敢于向你说出我的爱,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咱们先交个朋友……”
  “先生,你们的咖啡。”服务员小姐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的话,这让我很不爽,可我,还是不得不打住了。
  服务员放下咖啡走了,林雪却接过话头。
  “听了你的话,我很感动。”林雪用调羹轻轻地搅着杯中的咖啡说,“说实话,段民贵,在我们那帮同学中,你很优秀,短短几年,凭着你个人的努力,已经创造了这么多的财富。我相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追你的女孩肯定不少,没想到你还对我这样用情,真的很难得。其实,在我读大三的时候,你来大学里看望我,我就看出了你的心事,记得你给我买了一篮子新鲜水果,临别时,你把水果篮硬塞到我的手里,我转身走了,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我,可我,却没有回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迟疑地问。原来她早就知道我在目送着她!
  “因为我知道你用情很深,我是怕伤了你。我没有回头,就是不想给你留下什么幻想,让你把我忘了。隔着我们的,不是大学的高墙,也不是你所说的什么颜值和气质,而是缘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不能欺骗你的情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懂吗?”说完,她轻轻呷了一口咖啡。
  牛排上来了,冒着咝咝的热气。服务员说,请你们慢用。可我的心里一下被堵住了,感觉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用刀叉切着牛排,切了一阵,才说:
  “说实在的,人生是需要动力的。你回头了,会让我产生动力;你没有回头,同样会让我产生另一种动力。就是那一次,我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出个样子,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也让我有资格向你大声说出我的爱。我知道我现在还远远不够,急于来向你表白,就是怕你另有所属。没承想,你还是名花有主了。”
  林雪慢慢咀嚼着牛排,没有吱声。估计我的这些话触动了她某根神经,才使她突然默不作声了,或者是,她在想着如何应对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安慰我说:
  “我很感谢你的真诚,也感谢你对我的用情至深,但是,民贵,感情这种东西,是讲究缘分的。你就忘了我吧。凭你在商海中的聪明才智,凭你现在的优越条件,相信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我们仍然是老同学,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他是谁?是外地人,还是我们西州人?”我心有不甘地问。
  “你别问了,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心有归属了。”林雪心平气和地说。
  “不管他是谁,只要你一天没有成为他的新娘,我就有一天追求你的权力。”我似乎有些自己同自己较上劲儿了。
  “这又是何苦呢?民贵,你想过没有,你有你的权力,可我也有我的权力。如果你的权力是建立在打破别人平静生活的基础上,把你的一厢情愿强加给别人时,只能是适得其反,恐怕到时候我们连老同学都没得做了。”林雪似乎有些生气了。
  “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我几乎用乞求的口吻说。
  “这不是给不给的问题,我说过,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不可能会对别的男人产生爱了,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也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她毋庸置疑地说。
  “既然如此,我只好收回我刚才的话。”言尽于此,我突然觉得我的心一下被掏空了。
  6
  这次长谈之后,我还是不死心,总幻想着有朝一日林雪的爱情发生一点什么变故,我再乘虚而入。
  我又等了一年,不但没有等来什么变故,却意外地发现她和夏风成双人对地出现在了餐厅里。那天,我招待完一拨客人,买单时恰巧在餐厅里碰到了他们,我故作轻松地说:
  “哟,原来是你们俩好上了,藏得真够深的。”
  夏风说:“这有啥好藏的,只是没有必要到处宣扬。”
  林雪马上支开话题说:“好久不见,民贵,你还好吗?”
  我借着酒劲说:“还好,我很好的,最近买了套别墅,在绿洲山庄,什么时候你们二位有空了过来坐坐。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财大气粗居高临下的样子,其实,我的心里在流血,我原以为林雪找的人肯定有背景,不是大老板,至少也是个官二代,没承想却是他,夏风。原来她所说的心有归属,就是归属了夏风?我去!一个体育老师,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卖苦力的,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的一顿接待费,可她,偏偏放弃了我这个千万富翁,选择了他。妈的,这世道还有没有公道?   我有些疯了,忌妒成疯。
  我连着醉了几天,酒醒后,何北川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新来了两个俄罗斯的妞儿,让我过去尝尝鲜儿。我在电话中骂了一句:“靠!我都快断气了,还尝什么鲜儿?”何北川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前些年他开了一家桑拿中心,招来了不少漂亮妞,生意做得很红火,搞得我在那种鬼地方花了不少银子,也找到了不少快乐。我告诉过何北川,每次进了新货,都要打电话告诉我一声。他果然如此,每次告诉了我,我就痛痛快快地去了,在他的桑拿中心,我享受着皇帝老儿的待遇,看准哪个就点哪个,被我点中的女人,没有一个不高兴的,她们不光有着姣美的容貌,做人的身材,还有一流的技能服务,每次我都被她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然后轻轻爽爽地走出桑拿中心,感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此刻,何北川一听我情绪不太好,就说:“哥们儿,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快断气了更得来这里补补气。她们俩今天刚到,还没有上钟哩,你要不来,可不要怪我让你吃了别人的剩菜。”何北川的话太有煽动性了,我经不起他的诱惑,只好去了。
  何北川的洗浴中心在市区南郊,我开车路过林雪的单位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上班的地方,夜晚的办公大楼只亮着几盏灯,我不知道林雪在哪一间办公室,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是在家看电视,还是与夏风在一起。一想起她,我的心里就一阵隐隐地刺痛。爱,本来可以让人幸福,可我为什么得到的却是痛?好多次,在下午她下班前,我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我们曾经去过的麦田咖啡厅,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等待着,看着从宏大公司蜂拥而出的男男女女,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远远地看她一眼。摘不到的星星是最亮的,吃不到的葡萄是最甜的,越是得不到,我就觉得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越重要。
  来到洗浴中心,何北川果然没有骗我,俄罗斯的姑娘身材很魔鬼,手法也不错,虽然我们语言上无法沟通,但是手势和肢体语言沟通得却很好。我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可是伤痛还残留在心里,并没有就此发泄出去。
  何北川拉着我去喝茶,喝了几盅后,何北川就像在做售后调查一样,习惯性地问我:
  “哥们儿,效果不错吧?”
  “还不错。”我有些勉强地说。
  “你在电话中说心情不好,怎么了,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什么麻烦了?”他见我不太开心,就问起了电话中的事。
  “生意算个?。”我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说出来让兄弟我参谋参谋。”
  “失恋了我。”
  “我还当发生了什么,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两条腿的美女有的是,再找个不就得了。”他打着哈哈说。
  “北川,你知道她是谁?就是我们小学的同班同学林雪,我追她没有追到,谁知道她却与夏风好上了。”
  “啊……原来是林雪?”何北川吃惊地望着我,又摇了摇头说:“哥们儿,你没有与她搞成对象就对了,一点儿也不要遗憾,你还记得那个被大火烧死的甄初生吗?”
  “当然记得。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太有了。你知道吗?甄初生那个王八蛋几乎把我们班里长得好看的女生都糟蹋了,你想想看,像林雪那样的校花甄初生能放过?”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这真是一个惊天大秘密,让我听得五雷轰顶。但是,我还是极力地否认,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嗨,社会上的事儿,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我这里可是一个社会大窗口,来我这里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消息都能传到这里来。上次有两个中年男人在休息室唠嗑,说起暑假请家教的事。甲说,他的女儿明年就升初中,打算请个数学老师来给女儿好好辅导辅导。乙说,你要请,最好请个女老师安全些。甲说,男老师怎么啦,有什么问题?乙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天你们上班去了,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如果男老师是个色狼,对你的女儿造成伤害怎么办?甲说,不至于吧,教书育人的人,毕竟是有知识有修养,哪会干出那种缺德事?乙说,还是小心不为错。不瞒你说,当年我的妹妹在区三小上学,就被他们的班主任老师糟蹋了。听我妹妹说,那个畜生班主任经常叫班里长得好看的女生到他办公室去补课,他名义上补课,实际上是猥亵糟蹋。当时我在部队当兵,不知道这档子事,要是知道了,非把这个畜生老师宰了不可。我回家后,母亲悄悄告诉了我,说我的老父亲准备联合那几个受害学生的家长,一起去告那个畜生。我老妈顾虑很大,怕把事情张扬出去对我妹妹不好,老两口正准备单独找那个畜生老师去算账,没想到那个畜生就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了。我估计肯定是哪个受害者的家长咽不下这口气,为民除害,放火烧死了那个王八蛋。哥们儿,你知道说这个话的人是谁?他就是吴春花的哥哥吴大龙。你还记得吴春花吧?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人长得还不错,是你的同桌,去年不知道什么原因自杀了。她要是还活着,恐怕吴大龙也不会向外人说出这种秘密。”
  我听得惊呆了,吴春花我当然记得,她还经常跟我吵架,不过她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生。如果她还活着,这个惊天秘密永远不可能被吴大龙说出口,我也不会感到如此惊悚。难道林雪果真也被糟蹋了?甄初生也真的是被人放火烧死的?刘师傅丢失了汽油,夏风遗失在汽车旁边的扣子,这些疑点就像一个个问号,出现在了我的脑海。
  “嗨!哥们儿,你怎么啦?”何北川见我发起了呆,就伸出手在我眼前直晃。
  “我能有什么事?”我拨开了何北川的胖猪手说,“吳春花的哥哥现在做什么生意?”
  “他在建材市场做批发,有个门市部,好像叫飞龙建材商行。怎么?你是不是想去核实?我劝你还是算了,核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林雪嫁的人是夏风,又不是你,你操哪门子闲心?”
  “小学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夏风和林雪来往多不多?”
  “好像没有看出他俩有过什么来往,不过,他们住得很近,放学的时候,都是同路,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很晚了,在回家的路上,林雪走在前面,夏风跟在后面不远处,两个人还是保持着距离,好像没有一起走过。”
  “假设一下,如果林雪受了甄初生的欺负或者猥亵,告诉了夏风,夏风会不会为了替林雪报仇,偷了一桶汽油,半夜里倒人甄初生的宿舍门口,然后放火烧死了甄初生?”   “你呀,真会想,那怎么可能?夏风为了林雪,会去杀害自己的老师?亏你想得出来,夏风又不是个大傻瓜,哪能干出那种事?”
  “如果甄初生真的是被人放火烧死,你会怀疑谁?”
  “我怀疑你也不会怀疑夏风,他那时候算是成绩拔尖的学生,甄初生经常表扬他,他怎么会?再说了,即使甄初生真被人放火烧死,可能也是哪个女生的家长,不可能是我们同班同学干的。”
  何北川的话一下子扫除了我对夏风的怀疑。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夏风没有杀人动机,林雪也不一定受到了甄初生的糟蹋,而且,在我的心底里,也是非常排斥那样的结果,我说:“林雪不像别的女生,她那么孤傲,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恐怕甄初生想下手也不敢下,搞不好让林雪捅出去他还得坐牢。” 何北川说:“我觉得也是,林雪不像别的女孩,甄初生怕是有贼心也无贼胆。刚才我主要是为了宽慰你,才那么一说。”
  我说:“这事儿毕竟关系到林雪的声誉,所以,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说,更不要妄加揣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民贵,我真服了你,人家都把你甩了,你还护着她。好好好,我发誓,保证不对任何人说。”
  “其实,我还没有和她正式谈过恋爱,根本不存在甩不甩的问题。我只是喜欢她而已,没想到我下手晚了,她与夏风谈上了,只是心里觉得不舒服而已。”
  我表面上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我的内心里是相当痛苦的。何北川当然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爱一个人,内心要承受多大的痛苦。爱到一定程度,就会转化成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我既希望她也遭到过甄初生的伤害,我又希望她是幸免者。我就在这种矛盾中找着自己的平衡点,但是,任凭我翻来覆去地怎么折腾,还是没有找到心理上的平衡。
  我知道,我的心里依然爱着她,这与她是否遭受过甄初生的性侵没有多大的关系。我的思索又回到了问题的起点上。如果林雪真的被甄初生糟蹋了,夏风知道后,会不会杀了甄初生?如果说甄初生是学生家长放火烧死的,又会是谁的家长?他们用的汽油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刘师傅丢失的汽油?如果是,夏风遗失在汽车旁边的扣子又怎么解释?这些疑点让我不由自主地又扯到了夏风身上,因为我希望是他,这样我就有可能抓到机会,搞一个翻盘,从他手中夺回我心爱的女人。
  7
  欲望就像个魔鬼,驱使我一步步朝着这个目标走下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悄悄地干起了警察干的工作。我的身上随时带着一支钢笔式的微型录音机,需要的时候,我就悄悄打开开关,录下我所要的对话。
  我第一个要找的人当然是我那位同桌的哥哥吴大龙。
  “怎么,你小子竟然对那件事那么感兴趣,不会有窥隐癖吧?”吴大龙一听到我问起那个事,就不客气地说。
  “龙哥,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通过这件事,查一下当年到底是哪位无名英雄烧死了那个畜生老师的,我想捐点钱给他,也尽尽我的心意。”
  “得了吧,小子,等你查清楚了,还没来得及捐钱,恐怕就被公安局盯上了。你要真的对他好,就别瞎折腾了。再说了,我妹妹已经死了,我也不愿意再翻过来掉过去拿她的不幸说事。去年这个时候,有位老警察也找上门来向我爸问过这档子事,问过了,不也不了了之了,你的能耐难道比警察还要大?”
  “警察也来过?那个警察是不是姓李,叫李建国?”
  “你咋知道的?”
  “当年来学校调查那个案子的就是他。黑脸,高个儿。”
  “对,就是他。他都没调查出结果来,你能折腾出个啥?兄弟,你要喝茶,我就给你泡茶,你要问那件事,就此打住。我不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在吴大龙这里碰了钉子后,我并没有气馁,因为他毕竟不是亲历者,况且,谁愿意撕开自己亲人的伤口让别人看?他之所以对朋友说了他妹妹曾经遭受甄初生糟蹋的事,那也只在特定场合下说的,而他的妹妹所怀疑的另外几个受害者,他不一定就知道,即使知道,出于对那些受害者的保护,他不肯向外人诉说也在情理之中,你若一一去盘问,必然会遭受这些人和她们的家人强烈反对,也会遭到社会舆论的谴责。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能在这个前提下做出新的判断,假设在小学的时候夏风也悄悄喜欢上林雪,当他得知林雪受到了甄初生的性骚扰,夏风会不会为林雪报仇,杀了甄初生?这个疑问设定之后,我又开始问我自己,如果我当时知道了这种事,林雪向我哭了鼻子,我会为她杀了甄初生吗?我真的难以确定,我或许不会,没有胆量去做。当然,这只是拿现在的我来做推测,在那个懵懂的年龄段,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或许,我也会产生某种英雄救美的豪气,为了讨好林雪,去杀了畜生不如的甄初生。既然我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行为,那么,夏风的那枚掉在刘师傅汽车旁边的扣子就成了一个疑点。
  8
  我买了两瓶酒两条烟,去看望刘师傅。
  刘师傅当年与我老爸在同一个厂子里上过班,后来下岗了,我爸干起了蔬菜水果批发生意,刘师傅因为在厂里开过车,有一技之长,就自己贷款买了一辆东风大卡车跑运输。当年我们都住在棚户区干打垒的独门小院里,那种地方就是人们常说的贫民区。我们宁可说自己住在棚户区,也不愿意承認是贫民区。一说贫民区,我就想起了画报上印的非洲难民的照片,一个个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我们再怎么穷,还没到那个程度。
  后来,城市规划,我们那片区域被改造成了商业步行街,棚户区的居民从此翻身得解放,住进了政府专门修建的搬迁房,刘师傅和我的父母同住一栋楼,所不同的是我父母在一门三楼,刘师傅住到了四门四楼。
  我拎了这么多东西走进刘师傅家后,刘师傅还以为我走错了门,我说我没有走错,我是专门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刘师傅已经退休了,那辆为他奔波了十多年的东风汽车也早就退休了,被一家废品收购公司收走了,也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当我向刘师傅问起当年的事时,刘师傅这才断断续续告诉了我说:   “我说民贵,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噢,对对对,已经十三年了。你是唱的哪一出?问这些做什么?不知是去年几月份,我记不清了,公安局有一位老同志,也问过这件事。对对对,就是那个老警察,姓李,是不是李建國我就记不清了,反正他姓李。他也来过,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当时我就说,我汽车油箱中的油的确被贼娃子偷过。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天我去开登水泥厂拉水泥,在返回的半道上,没油了。幸好离加油站不远,我才没有被困在路上。本来我是前一天下午加过油的,我计划好的,油箱里的油完全够我去一趟开登的,半道上怎么能没油?我想肯定是昨天夜里被人偷了,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呵呵,警察也问过我,知不知道是谁偷的?我咋知道是谁偷的?我要知道了,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他要用油,可以向我要嘛,我给他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的,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跑车也有计划,他不声不响地偷了油,会误我的大事的,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我马上给刘师傅递了一支烟,又为他点了火。
  刘师傅美美地吸了一口,接着又说:“嗨,有时候说来还真的很奇怪,事情都过去了好多年了,我都差不多忘记这事儿了,没承想,后来有人说他看到了偷汽油的人了。你还记得我们棚户区的那个王秃子吧?哦,记得就好。他是手脚不干净,有偷盗的毛病,那年偷了电信局的电缆,被公安逮去后,还被判了好几年徒刑。不不不,你理解错了,不是他偷的汽油,是他看到了偷汽油的人了。他是谁?你不要急嘛,慢慢听我说。王秃子那天夜里也是去偷东西的,他偷的是附近工地上的钢筋,他背着钢筋回家的时候,在巷子里看到了一个半大男孩正提着一个塑料桶悄悄溜走了,一老一少两个小偷儿遇到了,谁也怕被对方认出自己,就都悄悄溜走了。第二天晚上,王秃子听到我的汽油被人偷了,在自家的小院里叫骂,他本想来告诉我,又怕别人问起他半夜三更不睡觉到街上去干啥,这样反倒暴露了他自己没有干好事。再说了,他只看到了一个人影儿,究竟是谁他也没有看清楚,所以他就没有告诉我。后来,他偷盗电信局电缆的事犯了,被公安局抓进去判了刑,直到几年前他放出来后,我们谝闲传时说起了陈年旧事,他才讲到他看到了偷我汽油的人,是一个小男孩,黑洞马虎的,他也没有看清楚那个男孩到底是谁。去年,那个老警察来了,他又问起了丢失汽油的事,我就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了他。就一小桶汽油嘛,最多十斤重,还没有一瓶烧酒值钱,我都根本不当回事了,你们还查个啥?以后不要查了,也不要问了,否则,让人听到了还以为我老刘头成了老糊涂了,十多年前丢了一点点汽油还要抓住不放,你说,民贵,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说是是是,是这个理儿。
  出了刘师傅的家,我又找到了王秃子。
  王秃子已经彻底秃了,肉头肉脑的样子反倒像个有福之人。我把他叫到了一个小酒馆里,先让他吃饭喝酒,吃饱了,喝高兴了,我才向他问起了当年的事。
  “当时我看到好像是个半大的男孩,究竟是谁家的娃我还真没有看清楚。”
  “王叔,你再想想,他穿什么衣服?”
  “衣服?好我的大侄儿,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早都忘了。再说了,黑灯瞎火的,只看见一个人影儿,像个半大娃,别的,根本就没看清楚。”
  “我可以提醒一下,他是不是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衣?”
  “这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上次来了个老警察,也问我这个,说让我好好想,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起什么。”
  “好,王叔,再喝,喝了这杯酒说不准就想起来了。”
  “哦,对了,那个娃好像是朝南走的,估计他的家在南边。”
  “你能确定吗?”我一听说是朝南走的,立刻明白,那个偷了汽油的人肯定朝南直接去了区三小。
  “没问题,这个我能确定。”王秃子说。
  我估计在王秃子这里问不出新东西了,就匆匆买单走了,留下了一桌子的酒肉让王秃子一个人慢慢去享用。
  经过一圈儿的调查摸底,我发现我所到之处,老警察已经盘查过了,看来老警察始终没有放弃这个案子。毫无疑问,在这个案子上老警察肯定比我了解得更深刻更全面,估计除了不知道双排扣之外,其他方面肯定比我知道的也多。至于那枚扣子,我已经找到了。原来我是落在床上,被我的母亲发现后收藏到了她的针线匣中。直到后来我上了中学,上衣纽扣丢失了,母亲在她的针线匣中翻找相对应的纽扣时,我突然发现了那枚扣子,我就把它捡出来保存了下来,时至今日,它还在我的保险箱里,我本是为了怀旧,想做个留念,没想到它现在却成了我的证据。
  我在想,我有没有必要与老警察做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了好几天,我终于做出了决定:一,双排扣的事绝不能告诉警察,他们要知道了,事情的发展就不会受我的控制,说不准还会牵连到林雪,如果那样,毁了林雪的声誉,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二,没有必要与警察见面。警察知道的,他肯定不会告诉我,我知道的又怎么能告诉他?既然谁都不可能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对方,见面又有什么意义?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与警察的目的完全不同,警察的目的是办案,要查个水落石出,我查证的目的不是治谁的罪,把谁告上法庭,我的目的很单一,就是想找准夏风的死穴,抓住林雪的软肋,让林雪就范,逼夏风出局。
  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大,否则,对我不好,对林雪和夏风也不好。损人要利己,不利己我就没有必要去损人。事实上,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我把已经掌握到的这几个关键点连接起来,一个完整的纵火杀人线索就清晰了:那天夜里,刘师傅家东风大卡车丢失了汽油,王秃子发现一个半大男娃拎着一个塑料桶向区三小的方向去了,然后,那个男孩从我们常常出入的城墙豁口处进入,将汽油倒进甄初生的门内,点着火,一场火灾就此发生,甄初生被活活烧死了。次日早上,我上学路过刘师傅的大卡车,在旁边捡到了夏风的扣子,那应该是夏风偷油时落在那里的。如果这些都能确定,唯一让我不能确定的是,夏风烧死甄初生的目的又是什么?除非是夏风真的爱上了林雪,知道她被甄初生那个畜生糟蹋了,为了报仇雪恨,才放火烧了他。如果这样推下去,一切才有了合理的解释。还有一件事当然也不能忽视,在夏风读到大三那年,我去省城看过他一次,我们俩谈起甄初生时,记得夏风说,甄初生这个名字也真怪,听起来还以为是“真畜生”,他还说,吃饭的时候不说他了,恶心。我当时禁不住哈哈一笑,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夏风发自肺腑之言,而夏风在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句话,是不是可以表明,他早就恨上甄初生了?如果是,就等于他出卖了自己,只是那时我没有朝这方面想。   如果我的这种推理能成立的话,我根本不需要凭借任何外力,更不需要把事情扩大化,只要一个恰当的时机,设一个严丝合缝的局,就可以逼迫林雪就范,然后让夏风乖乖地退出去。
  可是,當我最后下决心的时候,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总觉得说服力不够,仅凭一枚纽扣,怎么就能认定一定是夏风偷了汽油?我要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吓唬林雪?既然要做饭,就一定把它做熟,如果做成夹生饭,我的整个计划就会泡汤,不但林雪得不到,反而还会落下一个诬人清白的坏名声。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偷汽油的男孩身上,怎样才能证明那个男孩就一定是夏风?想了好几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电视剧中的坏人不是常常收买假证人做假证词吗?这样的桥段他们能用,我为何不能用?当这个恶念一经产生,我立刻兴奋得不能自已。对,再找找王秃子,如果在这件事上让王秃子再加一点料,就完全可以坐实夏风,拿下林雪。
  我又单独叫了王秃子,还是在上次那家餐馆里,要了间包厢,点了一桌子好菜。
  我频频地举起酒杯,亲切地一口一声王叔地叫着,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王秃子喝高兴了。
  我觉得应该到时候了,又端起酒杯,对王秃子说:“来,王叔,侄儿再敬您一杯。”
  王秃子赶紧端起杯子,碰了一下说:“谢谢大侄儿,在你们那一批娃中,还是你最有出息。”
  喝了杯中酒,我就打开包儿,从中掏出一沓钱,一万元,放到他面前说:“王叔,这点小意思,算侄儿孝敬您老的,留着您买酒喝去吧。”
  王秃子兴奋得眯起了一双小眼,激动地说:“大侄儿,你这是啥意思?”
  我微笑着,看着他把手伸到钱上,然后抓钱在手,才说:“没啥意思,只是请王叔帮个小忙,如果有人再问起偷汽油的事,你就说,那个偷汽油的小男孩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衣,好像是夏成东的娃子夏风。
  王秃子听完后尴尬地笑了起来,伸过手,想把手里的钱放到桌子上,可又舍不得放下,就说:“这个,不是诬陷人吗?”
  我怕王秃子打退堂鼓,就说:“王叔,那只不过是一点点汽油,还不够咱爷儿俩今天的一顿饭钱,就说是夏风偷的,能算得上是诬陷吗?再说了,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问您,我是说,如果有人再问您,您就那么说,如果没有人问,您什么都不需要说,钱您照样花去。”
  王秃子刚把手里的钱攥紧了,接着又松开说:“可是,去年那个李警官来问过我,我也说没有看清楚他是谁,只看到是一个半大娃。如果他再问我,我突然改口说是夏成东的娃,那我不是做伪证吗?”
  “您呀,就那么一句话,看把您吓的!李警官不可能再问您的。如果再问,您就说您是怕坏了夏家的名声,当时没有说实话。”
  “这个……这个……”
  我看王秃子有些犹豫,就趁热打铁说:“一句话就值这么多的钱,这样的买卖您哪里找去?王叔,这样吧.如果没有人问,就算了,如果有人问,您照我说的说,我再给您加钱。”
  王秃子的小眼突然亮了一下问:“加多少?”
  我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他眼里又一亮:“两千?”
  我说:“不,两万。”
  王秃子一下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缝中流出来一道光,像是夹着一枚硬币。他生怕我反悔,马上将手中的钱塞进口袋中,说:“成!”
  我微微笑了一下,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收买假证人,出示假证词,又不是我段民贵的创意,别人做得,我为何做不得?商场如此,情场如此,在利益的争夺中,最后的赢家并不是谁捷足先登,往往是谁能后发制人。
  我知道征服林雪难度很大,她有一种渗进骨子里的傲气,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软肋。既然她傲,我就必须让她明白,她曾经所受的伤害和耻辱,并不是夏风一个人知道,我也知道,我就是想用这一点来击溃她,然后再以夏风的事加以要挟,如果她能放弃夏风跟了我,一切皆好,她若做不到,我只能翻出历史的旧账,让她臭名远扬,让夏风走进地狱。我得不到的,宁可毁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至此,我才发现,我的这种狠毒,或者恶念,其实早就渗透在我的血液里,潜伏在我的骨子中,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一旦遇到了时机,恶念就会马上膨胀放大,变成恶行。
  9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给林雪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半天,她才接。
  “有事吗?老同学。”她的声音,仍然有一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有,是关于你和夏风的秘密,想听吗?”我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
  “我们,有什么秘密?”过了好长时间,她才说。
  “你们有什么秘密,就是什么秘密。我的意思想必你应该明白,电话中不能讲,被人听到了对你不好,尤其对夏风不好。”我故弄玄虚地卖了一个关子,就是想引起她的重视。
  “那好,约个地方,我去。”
  “好,晚上六点半,你直接来金龙大酒店美食城八号房。”
  “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挂了机,我猜想着林雪,此刻的她,一定心慌意乱。尽管她的回答很果断,甚至有些决绝,但是我从她传给我的气息中,已经嗅觉到了她的担心和惧怕。
  六点半,她终于出现在了美食城八号房。她还是那么冰清玉洁,有一种不容任何人侵犯的高贵。
  我站起了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她让到了我对面的座位上。随后,我摁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一边上着菜,一边报着菜名:“先生,你点的菜上来了,这是海参燕窝汤,这是石斑鱼,这是大龙虾,这是小牛排,这是小青菜,还有两瓶法国红葡萄酒。先生,需要给你们斟上酒吗?”
  “斟上。”我说。
  服务员斟上了两半杯酒,客气地说了一声:“先生、小姐,请你们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呼叫我们。”
  “好吧。”我说着做了让她离去的手势,服务员离去时,随手关上了门。
  “既然有话要对我说,就根本用不着这么耍派场。”林雪无不揶揄地说。   “为了我们的第二次聚餐,碰一下。”对她的揶揄我一点儿都不生气,我只管举起杯,朝她晃了晃说。
  她端起杯子,伸过胳膊,象征性地与我的杯子碰了一下,呷了一小口。
  “请吧,老同学,我特意为你点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是来听你讲秘密的,不是来吃晚餐的。秘密?我和夏风能有什么秘密?无非就是两情相悦,趁着年轻谈了场恋爱,能有什么秘密让你这位大老板这么上心?”听得出来,她有气又发不出来,言辞中不免充满了怨怼。
  “别着急,先吃一些,吃完了再说。”我仍然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
  “没有胃口。有啥事就痛痛快快地说吧,说完了我还有别的事。”说完,她端起水杯喝了两口。
  本来,我是想调节一下气氛,慢慢地,春风化雨般的把那件事儿说出来,可是,她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让我有些不悦。我用手指不断地转动着杯子,想着从哪里开头为好。
  “你要不说,我就走了。”她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坐,坐下!”我朝下压了压手,示意她坐了下来。
  “如果我说,十多年前,甄初生是被人用汽油烧死的,你会有什么感觉?”
  “是吗?那又怎样?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有。”
  “难道你对他的死因一点都不感兴趣?”
  “十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拿来当话题,有意思吗?”
  “有,太有了。因为我最近才知道,那个甄初生,实际上是真畜生,他打着人民教师的光荣旗号,利用当班主任的便利,对我们班的好几位美少女诱奸和糟蹋。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吗?”
  “你把自己的揣测强加到死人身上,还说很沉重,段民贵,你能不能不再这么无聊?”
  “如果你有点耐心,继续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不觉得无聊了。吴春花就是其中的一个。”
  “又拉出一个不会开口说话的死人。”
  她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拿过酒瓶,伸手又给她添了些,继续说:
  “的确,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但是,吴春花在没有死之前,已经告诉她的父母,说她被甄初生糟蹋了。这样,事情就有了可信性。没有一个少女会拿自己的清白说事的,也没有任何父母拿着自己女儿的名誉说事的。吴春花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后,还从吴春花的口中得知班上还有几位女生也同样受到甄初生残忍的糟蹋,她的父亲为了把甄初生这个畜生送到公安局,联合了另外几个受害女生的家长,想一起告发甄初生糟蹋幼女的事。可是有的家长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有的家长怕这样一折腾会影响到孩子的名誉和前途,就立即阻止了。就在这个时候,甄初生的宿舍里发生了火灾,这个王八蛋化成了灰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我嘴里说着,眼睛却看着林雪,看看她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她太冷静了,我从她的表情上很难看出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就是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我窥到了她正压抑着她内心的波澜。我继续说:
  “吴春花如果现在还活着,她的家人为了她的名声,绝对不会把这种丑事说出来的。可是,去年吴春花在新婚之夜自杀了,这又给她的家人带来了二度的打击和伤害,她的哥哥把她的过往当成了别人的前车之鉴,偶尔也会规劝亲友为子女选择家教时应该提防些什么,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不免会说出当年的甄初生。”
  “这就是你想要给我说的秘密?”她有些不屑一顾地问。
  “当然不止这些,这只不过是开了个头。还是继续说吴春花的父亲吧,他当年找过几个女生的家长,你的父母当时已经离了婚,他们都在南方,你在你的姥姥家,吴春花的父亲可能也找过你的姥姥,你不知道有没有印象?”为了唬住林雪,我不得不凭着我的想象,添油加醋了一番。
  “你绕来绕去,绕了半天,就是想栽赃我吗?”林雪突然端起杯子,“哗”的一下将酒泼在了我的脸上说,“你是不是在说梦话,醒醒吧!”
  我拿过餐巾纸,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红酒。我突然感觉我真无耻,可能真是诬陷了她。但是,既然无耻了,就只能无耻到底。我拿起酒瓶,仍然很绅士地为她的杯中添了酒。
  “时间长了,想不起来也情可有原。”我继续说,“既然你说我绕来绕去,我不妨再把话头绕到甄初生的死上。甄初生的死因既然是仇杀,那么谁会对他有如此大的仇?这个人自然与甄初生糟蹋的女生有关,按着一般的逻辑推理,他应该是受害者的家长或者直系亲属,但是,他不是,他恰恰与受害者非亲带故,他只是喜欢班里的某位女生,这位女生也喜欢他,因为他知道了这位女生受到了伤害,他才起了杀死甄初生的想法。他不是别人,他就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也是我曾经的好朋友。”
  说到这里,我有意停顿了一下,我在细细地观察着林雪的反应,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了,两手紧紧地抓着酒杯,仿佛怕失去什么。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的这位同学偷了刘师傅家东风大卡车的汽油,正提着塑料油桶离开大卡车时,被半夜偷东西的王秃子看见了,王秃子看到那个男孩穿着一件蓝色上衣,也认出了他是谁家的孩子。王秃子不想坏了男孩的声誉,他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没想到一次酒后,王秃子向我吐露了真言,他還说,那个男孩拎着汽油,一直朝南走去,也就是朝区三小的方向走去。凌晨五点左右,甄初生的宿舍就发生了火灾,他被烧死在里面。我们班的好多男生都目睹了那一惨状,房门和窗户被烧成了两个黑洞,里面成了一片黑焦炭。警察认为有人故意纵火,后来还对我们做了调查询问,因为没有找到凶手,校方为了稳定大局,不得不说是甄初生用火不当造成的。这桩纵火案看上去做得天衣无缝,连警察都被骗过了,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纵火者在偷汽油的时候,因为慌乱,不小心把自己衣服上的双排扣挂落在了汽车油箱旁,幸好被我捡到了,我认出了那是谁的,为了保全他,我没有向警察告发,否则,他恐怕早就进了少年劳教所,哪里还有他的今天?你不妨看看,看看是否认识它的主人?”
  说到这里,我看到林雪的脸色一阵阵发白,我知道我击中了她的要害,就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枚扣子,它金黄色,上面雕着一条飞龙。我用食指和拇指夹着,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她伸手接了过去,假装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又递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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