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书院:千年盛衰皆由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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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宝阁书院特约刊出
  湖南在中国书院发展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其书院发展之早,声名之大,数量之多,普及之广,历居各朝前列。在闻名天下的四大书院中,湖南又独占其二:衡阳石鼓书院、长沙岳麓书院,因此曾国藩有“天下之书院,楚为盛;楚南之书院,衡为盛”的说法。衡阳,地处衡山之南,境有湘江、蒸水、耒水等河流,山川壮美,钟灵毓秀,自古即为楚南一地的文化中心,而石鼓书院就是这一文化中心的核心所在。
  【壹】
  石鼓书院在衡州城北的石鼓山。地当湘江与蒸水合流之处,因山形如鼓,且江涛拍岸,其声如鼓,故名。此处被誉为“湖南第一胜地”,其江岸茂林修竹,相映成荫;江中湘清蒸浊,交界分明,风帆上下,渔歌互答;登山瞰江,其情其景,令人赏心悦目。石鼓山同时也是人文荟萃之地。三国时,诸葛亮曾在此驻军都督粮饷,后人慕其德,建祠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韩愈也曾与友人相会于此,作《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借景抒情,世人以为千古绝唱,后世步其韵作诗者甚众。
  石鼓书院建自唐朝元和年间(806—820),原名李宽中秀才书院,由李宽中(一作李宽)创建于石鼓山寻真观。州刺史吕温曾访之,留《同恭夏日题寻真观李宽中秀才书院》,其曰:
  闭院开轩笑语阑,江山并入一壶宽。
  微风但觉杉香满,烈日方知竹气寒。
  披卷最宜生白室,吟诗好就步虚坛。
  愿君此地攻文字,如炼仙家九转丹。
  唐代是中国书院发展的起步阶段,不仅书院数量不多,而且留下的资料十分稀少。这首描写石鼓书院的唐诗充满道家修仙之气,使我们得以一窥唐代书院的风貌,显得弥足珍贵。
  宋代是书院的黄金时代。北宋立国以后,文教日兴,书院教育功能更加彰显,书院制度逐渐规范,称闻天下的书院接连涌现。石鼓书院在宋太宗至道三年(997)被李宽中的族人李士真修复,“会儒士讲学”其中。仁宗景佑二年(1035),知州刘沅(一作刘沆)奏请皇帝赐学田及“石鼓书院”额,石鼓书院遂成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在这期间,石鼓书院实际扮演了替代官学培养士人的角色,因此在景佑三年(1036)被正式立为州学,纳入官学体系。
  【贰】
  步入南宋,书院与理学逐渐一体化,两者相互借重。石鼓书院借助了当时理学的兴盛,在“东南三贤”中张栻、朱熹的努力下,步入鼎盛,成为南宋理学的一个重镇。
  时在孝宗乾道年间,湖南路提举常平万成象按图志搜访诸葛武侯祠旧迹,重建武侯祠,请张栻为之作记。张栻此时正在岳麓书院掌教,闻此即赴衡州,手书《衡州石鼓山诸葛忠武侯祠记》,刻于石鼓山之麓。他在《武侯祠记》中纵论王霸,尊仁义,辟功利,以诸葛亮“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事迹,直指南宋社会现实,认为这正是教育人才、培植人心的绝好资源。此外,作为一个理学家,张栻还借武侯之“仁义”精神宣扬自己以“仁”为核心的理学思想:
  自五伯功利之说,兴谋国者不知先王仁义之为贵,而竞于末涂。”“曹氏篡汉,诸葛忠武侯当此时间关百为左右昭烈父子,立国于蜀,明讨贼之义,不以强弱利害二其心,盖凛凛乎三代之佐也。”“虽不丰功业未竟,中道而顷,然其扶皇极,正人心,挽回先王仁义之风垂之万世,与日月同其光明可也。
  此后,诸葛武侯正式成为石鼓书院的祭祀对象。
  继乾道之后,石鼓书院的发展在淳熙年间步入高峰。淳熙十二年(1185),部使者潘畤就原址建屋数间,榜以故额,“将以俟四方之士有志于学,而不屑于课试之业者居之”,未竟而去。提刑宋若水继成,聘请永嘉学者戴溪出任山长。又奉先圣先师之像,集国子监及本道诸州印书藏其中。他还捐置田产,作为书院经费来源。最后,宋若水请理学大师朱熹作记。朱嘉遂于淳熙十四年(1187)夏四月作《衡州石鼓书院记》,“皆为之记其本末,以告来者,使知二公之志。”朱熹长期致力于书院建设运动,意图使书院成为传播理学思想的重镇。因此,朱熹在文中除记“二公之志”外,也加入了朱熹自己的书院建设思想,使得《衡州石鼓书院记》成为中国书院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篇章。
  在《记》中,朱熹从反对“学校科举之教”入手,提出了书院的教育目的所在,这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科举制在宋代更加完善,已成为取士的基本途径。加上北宋中期以来的“三兴官学运动”,官学走向兴盛,逐渐收回了书院作为培养士人的主要场所的地位。于是在科举的指挥棒下,“郡县之学官,置博士弟子员,皆未尝考德行道义之素。其所受授,又皆世俗之书,进取之业,使人见利而不见义,士之有志为己者,盖羞言之”。朱熹等理学家对士子沉溺于科举的境况深为忧虑,对于官学又奈何不得,只得将注意力转向拥有更多自主权的书院,以期通过书院教育弥补官学之不足。在这篇记中,朱熹肯定了不久前张栻为岳麓书院所作的《岳麓书院记》。在《岳麓书院记》中,张栻也表达了他的书院建设理想:建书院“岂特使子群居佚谈,但为决科利禄计乎?亦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辞之工而已乎?盖欲成就人才,以传道而济斯民也”。显然,朱熹与张栻二人在书院建设的目的上观点是一致的,因此朱熹说:“南轩记岳麓,某记石鼓,合而观之,知所用力也。”岳麓、石鼓南北呼应,以“传道济民”为宗旨,共成湖湘实学之风。
  同时,朱熹在《石鼓书院记》中首先将岳麓、石鼓和白鹿洞并列,提出天下“三书院”之说。在此之前,张栻与朱熹已分别在岳麓书院和白鹿洞书院进行过改革尝试。此次朱熹专门抬升这三所书院的地位,意在树立典型,模范天下,为书院建设运动提供范式。可以说,石鼓书院的模范地位就是由朱熹的《石鼓书院记》奠定的。
  《石鼓书院记》承载了朱熹的教育理想和理学思想,拓展了南宋书院教育理论体系,推动了南宋书院的进一步发展并走向辉煌。由于朱熹在后世的地位和《石鼓书院记》本身深刻的内涵,使得石鼓书院成为南宋书院教育理想模式的新典范,成为理学在中国中南部重要的传播基地。石鼓书院由此迈入了历史最辉煌的时期。
  【叁】   入元以后,石鼓书院维持办学。但是有部分田于至元十九年(1282)为灵岩寺僧强占,经邓大任、王复、康庄、程敬直等历任山长长达62年争讼,才得归还。元末又毁于兵火。
  明永乐十一年(1413),知府史中重建书舍6间以待游学者,有礼殿祀孔子,韩张祠祀韩愈、张栻。天顺、弘治间均有修葺。正德四年(1509)叶钊为山长,“讲圣贤身心之学、道德之旨,剖晰疑义,阐发幽微”,“一时学者翕然云从”。嘉靖间,湛若水数至“石鼓”讲论“体认”之学,邹守益亦来大倡“良知”之说。二十八年,知府蔡汝楠以其为朱、张、湛、邹“过化之地”,乃重整书院,扩建主静、定性二斋,订立规约,以学文敦行、辨志慎习、笃伦常、识仁体训士,刊《说经札记》《衡湘问辨》《太极问答》等,“亹亹忘倦”达 4年(1549—1552)之久,又请赵贞吉、茅坤等“海内名公”讲学其中,诸士环听,“宛然一邹鲁洙泗之风也”。万历四十年(1612)巡按史记事、观察邓云霄大修书院,以“铸士陶民”,建有讲堂、敬义堂、回澜堂、大观楼高楼、砥柱中流坊、棂星门,以及风雩、沧浪、禹碑、合江诸亭,其他“殿祠号舍,罔不完葺”,规模极一时之盛。崇祯十五年(1642)提学高世泰修葺。明末毁于兵。
  清初,统治者慑于晚明书院的活跃,对书院采取了压制政策。但已实行几百年的书院制度具有深刻的社会影响,修复书院时有要求,统治者欲强令禁止也颇感困难。因此,当顺治十四年(1657)抚臣袁廓宇提出修复衡州石鼓书院时,顺治皇帝批复:
  衡阳石鼓书院崇祀汉臣诸葛亮,及唐宋臣韩愈、朱熹等诸贤,聚诸生讲学其中,延及元明不废,诚盛事也。值明末兵火倾圯,祀典湮坠。今抚臣袁廓宇倡率捐修,表章前贤,兴起后学。所请祀典,应查旧例,照常致祭。从之。
  自此以后,朝廷压抑书院的政策略有松动,各地书院渐次恢复,石鼓书院也成了第一所被清中央政府允许恢复的书院。
  康熙七年(1668),知府张奇勋扩建号舍20余间,“拔衡士之隽者肄业其中,每月两试之,士风称最盛”。二十八年,知府崔鸣鷟捐俸“增其所未备”,“督率师徒援古证今,析疑问难”。时七贤祠为僧侣所占,四十九年,巡抚赵申乔“逐僧出佛像”,委衡阳县学训导吴炯迁居书院,督师生课业。雍正、乾隆、嘉庆、同治间,屡有修建,规模日广,有诸葛武侯、李忠节、先贤、七贤诸祠,仰高、大观二楼,敬业堂、留待轩、浩然台、合江亭及东西斋房等,“曰塗曰髹,丹碧上耸,焕然巨观”。山长多一时之选,如陈士雅、余廷灿、林学易、罗廷彦、罗瑛、潘世晓、张学尹、徐锡溥、刘祖焕、李扬华等,皆湖南名进士,然所授多为科举之业。光绪二十八年(1902)改为中学堂,三十一年改称南路师范学堂。
  民国时改为湖南第一联合县立乙种工业学校、女子职业学校等。抗日战争中,书院建筑全部毁于日寇战火。
  2007年重建一新,大门、大观楼、仰高楼、讲堂、禹碑亭、合江亭、武侯祠、李忠节公祠、朱陵洞等书院原有建筑,已经基本修复,并陈列历史文物,向游人展示其文化内涵。2009年11月15日,国家邮政局发行《古代书院(二)》特种邮票一套四枚,石鼓书院名列其中,荣登“国家名片”,这是石鼓千年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天。
  【肆】
  石鼓书院源远流长,绵延千年,影响甚大,在中国书院和湖湘文化的历史上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唐代,它以文化交融,儒生、道士在一起披卷、吟诗、攻文字而流芳于千古唐诗之中。宋初它声名显赫,名列天下三大书院、天下四大书院、天下五大书院之中,引领着当年全国书院的发展方向。南宋,张栻、朱熹在这里倡导气节、重振师道、讲求义利、传播理学,使得它成为紧随岳麓书院之后的湖湘学派的大本营。从此,武侯气度、朱张之学就高扬湖湘,成为大湖以南读书人的共识。元代,它又与岳麓、白鹿洞等天下名院一起,成为蒙古贵族在北方推行书院和理学的榜样。明代,湛若水、蒋信、邹守益、蔡汝楠、王宗沐、黄希宪、罗汝芳、赵贞吉、茅坤等一大批学者在这里“立书院,联讲会,相望于远近”,使得石鼓振美一时,以超迈岳麓之势,成为湖南最有生气的学术中心。清初,石鼓书院作为巡抚率先修复的典范而称名于世。雍正以后,虽然受地理位置的影响,不能作为省级书院扬名天下,但它以府级书院办学不断,成就人才甚众。尤其是晚清,以“中兴之臣”彭玉麟为代表的石鼓学子,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焘等岳麓、城南书院诸生一起,将湖湘磅礴之气挥洒于神州大地,尽显千年学府的文化底蕴。
  有鉴于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石鼓书院是中国书院的缩影,是湖湘文化的典型代表,只要阅读石鼓书院的千年历史,就可以追寻中国书院的千年发展轨迹及其内在规律,就可以破译湖湘文化的千古密码。
  “宋时海内有四大书院,而衡石鼓居一焉,至今不废除。夫石鼓一拳石耳,何足大,大以书院也。海内为书院众矣,兹独列四大,大以人也。”(明·邓云霄:《重修石鼓书院建大观楼记》)石鼓千年,盛衰皆由人起。成就人才,传道济民,乃书院灵魂所在。倒向功利,难免失去本心。如今的书院复兴运动如火如荼,石鼓书院的盛衰之路值得每个有志于复兴书院的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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