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赛跑

来源 :书屋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eijj2002_9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六天前(美国东岸时间2015年6月17日),充和女士在安睡中平静地走了。她享年一百零二岁,一切功成圆满。对她个人来说,可谓福中之福。
  我一直佩服她对死生之事看得很淡薄,同时也很勇敢。记得2008年10月间,医生通知她患有癌症的当天,我正好去她家拜访她。她一方面告诉我那个坏消息,一方面安慰我:“一个人要离开这个世界,总是有个原因的。不是患这个病,就是那个病……。所以不要担心,我会顺其自然,听医生嘱咐就是。”后来她经过几个月的奋斗,天天按时吃药,终于摆脱了癌症的侵袭。
  在那以后,她的身体情况一直不错,并无大病。同时她很幸运,一直有可靠的年轻人在身旁照顾她。首先,小吴(吴礼刘先生)十多年来一直全天照顾充和,从不间断,实在令人敬佩。直到两三年前才由护士Lily Wong开始看护她老人家。之后每周由Lily Wong和于萍女士轮流值班,一切都配合得很好。生活上的安定使得充和女士在迟暮之年还能享受她生平最拿手的两件艺术──书法和昆曲。当然,近几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也逐渐变得衰老,无法再继续写书法,终于在2011年(九十八岁)正式收笔──她后来很少给人写字,但我记得她曾破例给章小东(靳以先生的女儿)的《撕碎的记忆》一书题字。至于昆曲,则一直持续到她离开世界的前几天(可惜春季以来由于工作太过忙碌,我一直无法去她家登门造访,所以有关充和近来的昆曲活动消息大多得自我的耶鲁同事王郁林,因为她可能是最后一位向充和学拍曲的学生)。
  我最后一次去探望充和是去年秋季的某个早上。那时充和已开始整天躺在床上,忽醒忽睡,不再多说话。但只要听见小吴吹笛,她就会张开眼睛开始唱昆曲。那天正好小吴准时于上午十点半抵达,一进门就开始吹笛,只见充和立刻随着笛声轻轻地哼了一段《惊梦》,声音很是优雅。能见证如此美妙的画面,令我感到非常兴奋,于是我立即拍下小吴吹笛的一景,当下就将那相片贴在脸书上,赢得了许多脸书友人的赞叹。
  可以说,一直到最后的一刻,充和的生命印证了傅汉思(Hans H.Frankel)先生在他的书中对他的爱妻之称赞:“(她是)中国文化中那最美好精致的部分。”我以为傅汉思之所以把他的书题为《梅花与宫闱佳丽》,乃因为他一直是用梅花来形容他的夫人充和的。(见Hans H.Frankel,The Flowering Plum and the Palace Lady,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中译本《梅花与宫闱佳丽》,三联书店2010年版。按,傅汉思先生已于2003年去世。)
  我个人感到特别幸运的是,居然能在充和女士接近百岁、记忆还算清新的时候,成为她艺术生涯的见证者之一。能在百忙中的“夹缝”里偷出时间来,并为充和及时地赶写出《古色今香:张充和题字选集》和《曲人鸿爪:张充和曲友本事》两本书,乃是我生命中之大幸。
  然而遗憾的是,我未能把充和女士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所写的陆机《文赋》书法如期地印出,终于没能赶得及亲自交给她!那是一幅极其珍贵的书法。原来1952年充和为伯克莱加州大学的陈世骧教授撰写该幅书法时(当时充和在该校的东亚图书馆工作),陈教授正在努力从事陆机《文赋》的英译。后来陈世骧的英译成为美国汉学很重要的一篇作品。可惜我几年前在编注充和的“题字选集”时,尚未看到这幅宝贵的书法。一直到最近,我才从南京大学的卞东波教授那儿得到了这幅书法的电子版。我原先打算将它放大印出,并亲自交给充和,顺便祝贺她一百零二岁快乐。
  没想到她先走了。
  我一直在与时间赛跑(racing against time),却没能赶上最后一班车。(按,本文先刊《明报月刊》八月号,这次做了少许修订。)
其他文献
相较于民国时期其他著名大学校长的教育文集,迄今我们却还没有看到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办学治校时期教育文集的出版,无疑,这是一件憾事。  浙江大学在竺可桢校长任内步入辉煌,达到了一个当时难以企及的高峰,这与竺校长办学治校的理念、措施以及他的团队有关。办学理念,竺校长曾以演讲、报告、书信、日记等方式予以展示,而最能彰显其精神的,是他办学治校期间的演讲,如果结集,应该收入如下各篇(以时间为序):  《初临浙
爸爸1896年出生于湖南省新化县长鄄村。1919年,考上北京大学,但后来因为我爷爷去世,所以,爸爸大学尚未毕业就不得不辍学,踏上了为养家糊口而东奔西走的道路。  从1924年到1949年这二十五个年头里,他先后换了十七个工作地点,还不算失业赋闲的时间。这期间,他干过很多不同性质的工作,诸如铁路管理局干事、黄埔军校教官、妇女运动讲习所教员、大学教授、系主任、训导长等,其中除了在河南省政府的工作时间有
孔子的一生,颠沛流离,饱经沧桑,尤其经历了太多亲人的死亡:三岁上父亲叔梁纥去世。十七岁时,年仅三十来岁的慈母颜徵在于贫病交加、过度操劳中撒手人寰。人到中年,妻子亓官氏先他而去,家便不成为家。年近古稀,五十岁的儿子孔鲤又追随母亲去了,把其幼子孔伋留给了他。幼年失怙,中年丧妻,晚年丧子,落得祖孙相依为命。这期间,儒家学派的未来掌门人,刚过而立之年的最优秀的学生颜回在贫病中离世;勤恳好学、为人忠厚的学生
芝加哥的冬天来得早,11月已是漫天大雪,第二年的4月还会雪花飘飘。芝加哥大学置身于芝加哥南郊的密歇根湖畔,冬天则更加寒冷,这也使得芝大学者心无旁骛地专心治学、阅读与讨论,在众多领域开创了芝加哥学派。芝大所有专业的本科生皆需修满至少十五个学分博雅教育的核心课程,其思想来源于芝加哥大学校长哈钦斯。时至今日,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无疑是最重要的经典著作之一。  “韦伯之问”在于:为什么
因特殊的历史原因,中国现代文学艺术自诞生之日起就带着骚动与亢奋。然对真正的艺术家来说,艺术与人生总是合而为一,现实生活即使再严酷,也无法使它降格,变得庸俗粗鄙。他们为人生而艺术,关心民生疾苦,忧虑国家命运,反对凌虚蹈空的自我表现;他们为艺术而人生,恪守艺术底线,淡泊金钱名利,甘于寂寞之道,追求艺术的品位。这样的艺术家凤毛麟角,足以代表着时代的精神高度。  以上的感想,在读已故艺术大师张光宇的《云彩
很显然,这个题目,因“九死一生”而起。“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此屈原《离骚》句也;“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此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句也。  “九死”,大概真是中国士人的千古宿命吧:从屈原到司马迁,从韩愈到苏东坡,从谭嗣同到闻一多……这串“九死”的名字几乎可以一直往下延伸,贬谪,流亡,冤狱,横祸……人生逆旅上尽管历尽种种苦厄坎坷,但为着“心之所善”而“未悔”、“不恨”,磊落
细读国际著名的印度学家郁龙余先生的新作《“一带一路”开创文明新纪元》,两条明显的脉络最先展现在面前:一是他在整个人类文明转型的大视野下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定位、未来展望从思想文化的角度进行了学术解读、构建,得出了“一带一路”开创人类文明新纪元的结论;二是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观照下对“中印大同”、“Chindia”的宏伟蓝图进行了构建,提出了中国、印度两个大国历史担当的卓见。我想这大概也是
如今,我们又搬回了长沙,在北边乡下青山绿水之间,住进了一栋单家独屋。  三年前,那时我们在广州已住了二十多年。其实,原来去广州和后来搬回来,我都并不情愿。费了好大的劲,才明白苏东坡的“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道理。存玉倒好,她天生以为,天涯何处不故乡。到了广州,她丢掉了铁饭碗,要做一个自由作家。在长沙时,她就在搞儿童文学,还获了奖。这下子到了新的地方,她想搞个大本子的儿童故事,她关在了自己的书房里写“冬
一  章回体小说的开头往往都不好看,爱拖沓,摆架子。就像一个嘴脸油腻、节奏缓慢的客人,先放下手中的鸟笼,慢慢落座,再用热毛巾擦脸擦手,茶水漱口,才开始说一个冗长的故事。列位,都听好喽!我先说一个道理啊。  不过《金瓶梅》(词话本)的开头却是很好看的。不端架子,开场白干净直接,没太多客套,道理简单明了不做作,无非就是说一个“色”字的道理。这样开头是可爱的。  《金瓶梅》以十回为一卷,开头几回,详细重
1936年9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一册散文集《人间杂记》,该书卷首有林语堂、赵景深和朱应鹏所作的三篇序言,著者名叫陈适。从林语堂的序言可知,陈适的文章在《人间世》杂志上常有发表,使其可以“稍微窥见陈先生之风韵了”。赵景深在序中承接林语堂的“风韵说”,很是赞叹著者“用字的锤炼”,认为该书所辑写景的散文别有风韵;而著者笔下的雁荡山风物,更让当时未能到此一游的赵景深“好像有了一次卧游”,“恰好补足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