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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转型与观念和人的某种断裂
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个时代处于什么样的文明之中:中国社会当下正在经验着历史上最大的文明冰河的转型初期——从农耕文明(河流文明,即内河文明)向工业文明(海洋文明)的文明转型,这个文明转型需要以世纪来论的时光。这个文明转型应该是人种、气质、道德、文化、精神、生活方式、社会、民族、国家和政府诸意义的全盘转型,而不是某一个方面的修修补补,文明转型最终的意义是诞生出一个新生的中国。所谓 “诞生出一个新生的中国”,是指诞生出一代具有新观念的中国人。
文明转型虽然是全方位意义的转型,最终却集中在观念上,人类的文明集中的智慧形式就是观念。人终归是人,无论何种文明形式,人都在吃穿住行、生老病死里做道场。在根本上,从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文明转型,是观念的转化和积淀的过程。中国社会还没有积淀出来工业文明观念,而已经积淀了几千年的农业文明的观念,在这个转型时代,也模糊起来了。我们在观念上,也处于一个转型中,具体说来,是处于观念的断裂上,或者观念的挣扎上。这个断裂或者挣扎,集中凝结于道德,如国家的道德意义、家庭的道德意义、生活的意义、人的意义,都不再是过去那种固定的说法。因为农耕文明以固定、守成为道德特征,工业文明则以流动、变化为道德特征。农耕文明下道德几百年乃至上千年都没有什么根本变化,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也是昨天的重复。今天,除了文化的多元性因素以外,更多的是文明方式的转型造成的生活方式,使人与人之间紧密的依赖关系松弛了起来,最典型的莫过于今天亲子关系的变化;另外,市民社会或者公民社会,产生了许多新的关系,过去的某些关系,只存在于一小部分人之间,现在则成为普遍关系或者公共关系。如师生关系,医患关系,因为这个时代的教育是普遍的生活方式,人人都有老师,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经历,过去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有接受教育的经历;现在的人出生在医院里,人的出生必须有出生证明,这个证明既是医学证明,又是社会官方证明,每个人都和医院打交道,过去和医院打交道的人只有少数。三十年前,见过火车的农民可能都没有多少,现在,农民外出打工,一年和火车、汽车甚至飞机都不得不“缠绵”几次。社会正在向市民社会或者公民社会进化,人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譬如,农民也懂得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另外一个重大变化,则是青少年关于人的观念和他们父辈和祖辈之间出现某种断裂,在伦理上也出现了某种断代:青少年多不会有将来对父母养老送终的观念,父母也不会有这样的观念。这就改变着传统的伦理道德涵义。
因为我们处于文明转型的过渡初期,而不是文明的定型,所以,我们在观念上既不能完全依靠原来的农耕文明的伦理道德,又没有形成最终的工业文明伦理道德,这就使得这个时代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处于断裂之中。当代青少年除了家庭以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与负责的力量,父母既是他们的依赖,又是他们的欺负对象,因为他们欺负不了其他任何人。他们既想独立,又想父母把自己的一切都包揽下来。他们的伦理观念不同于父辈和祖辈,总觉得自己和父母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到头来一切还得仰赖父母,又看不惯父母。这是因为父辈和祖辈都是农业生活方式,现在生活向工业生活方式过渡,上辈不能教育下辈怎么生活,下辈不能依靠农业生活方式生存,新的生活方式与生存环境又没有形成,新的伦理体系也没有形成,所以,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不仅仅是年龄问题,而是两种文明之间的巨大尴尬。农业文明下的青少年是父母与家庭的孩子,他们的前途由家庭负责;工业文明下的青少年应该是国家与社会的孩子,他们的前途应该由国家与社会负责。当下,国家连给他们提供长大(18岁)的地方(学校)都做不到,他们又如何不悬在半空呢?
这一代儿童很可能是“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所以,我们还得知道,这个过程应该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按照我对卢梭的理解,人从一个文明状态过渡到另外一个文明状态,往往是需要暴力革命的残酷,没有多少温情而言,得牺牲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我们正处于这种牺牲之中——多少家庭亲子不能团聚,夫妻不能团聚,留守儿童、跟随父母在城市打工的儿童,已经成为社会的边缘儿童——这些孩子是社会的边缘群体,尽管在理论上他们也是祖国的花朵、人民的未来、共和国的心肝宝贝。人的意义在这样的文明大过渡中既生动又苦涩。
以道德观念为教育
那么,这种观念的变化在教育中是怎么样的呢?
今天我们应该问一下:我们的中小学,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内容为教育。教育的内容,一般可以理解为知识、文化、道德、精神、生活机能、观念和某种政治主张。生活技能在我们的教育中实际上没有,现代人从3岁左右就接受制度化的学校教育,近20年后大学毕业,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学会——几乎还不能自食其力;中学生是不是有文化的人,恐怕也是一个异数,就像教授是不是有文化的人,在这个时代都是一个异数一样。这个时代的文化,已经庸俗化、商品化,文化中没有了多少精神;学校教育所号称的文化,似乎要在课程内容以外去寻找,和精神的关系不大。学校教育只是为了升学,学生成为一个为了明天而活着的群体,他们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了明天。现在教育理论喜欢说学生是生成中的人,意味着他们还没有形成人,那么,他们今天的精神似乎可以牺牲,或者说,他们要活在明天——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到高中毕业的15年,都是为了积淀出一个明天,而那个明天,并不是对每个学生都能够保证的——似乎可以比喻为:15年的阴天,就是为了能够积淀出明天和以后的晴天。与孩子的阴天捆绑在一起的是,那15年,是父母的后青春岁月(大概在25~40岁之间),也是父母在社会上积淀自己地位的岁月,也是父母最艰辛的岁月。孔子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见《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