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带着自己的灵魂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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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出发了,不能出事儿,然后在天黑之前找到地方支好帐篷,吃完饭,睡觉,这就是一天。”张天蔚和徐俐都发现,平时所谓的成就感和荣耀,“神马都是浮云了”。
  张天蔚和妻子徐俐,三年前突然决定去梅里雪山“转山”。
  张天蔚供职于《北京青年报》,写了多年评论,在圈内小有名声;妻子徐俐,是中央电视台中文国际频道《中国新闻》的资深主播,爽利干练的播报风格,在观众中很有口碑。9月20日,坐在《北京青年报》大厦4楼的咖啡馆里,张天蔚回忆起3年前的那次远行,依旧感慨良多。
  他们那时都已是半百之人,忙忙碌碌之间,感到“常态的生活有点闷”。2008年,夫妻二人去云南度假,结识了当地的一位客栈老板,双方一见如故,聊着聊着,就约定第二年一起去转山,期望在转山的旅途上,“找到点精神的顿悟”。
  转山,本是藏族人表达虔诚的一种宗教方式,围绕一座圣山,步行,甚至叩头。每座山峰都有其因袭流传的转山线路,一般分为内转和外转,前者大约是在山间行走,后者,则是单纯地围绕着整座山祈福。
  渐渐地,这种仪式般的行走被一些都市人接受,成为他们远离都市喧嚣、寻找内心安宁的某种旅行。
  说这番话时,张天蔚心里对这事儿能否成行还没谱,回北京后,夫妇俩重新各自忙碌于工作,没想到,数日下来,去转山的期盼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每日繁重的工作之余,愈发强烈起来。“出去就好,北京压力实在太大了。”
  “无知者无畏”
  他们开始了准备。
  最大的准备是锻炼身体,先去健身房跑步,又在户外跑,这样坚持了两个月。
  张天蔚他们选择的,是云南和西藏交界的梅里雪山,由13座山峰组成,被藏传佛教徒视为神山。
  据说,梅里雪山的外转线路已形成了700余年,但张天蔚上网仔细搜寻,始终没查到详细的线路图,不过网友们形容的所需时间,大致勾勒出基本难度:当地转山的藏民约需要7天,资深的“老驴”不会少于9天,一般的驴友则需要11到13天。
  这一线路,至今还是一条基本封闭的环形线路,一旦上路,便只有前行,绝无半途放弃、逃逸的路径。近年来,随着外界“步伐”的介入,经过怒江峡谷的部分,已经修起简易的砂石公路,可以搭车,花一天时间赶到西藏林芝地区的察隅县或左贡县,但在其他绝大部分路程里,还是处于没有公路、没有城镇、没有手机信号的封闭环境。
  “从考验教徒的虔诚而言,这当然是绝佳的安排,但对于我们,却意味着一旦中途生病、受伤,几乎不可能得到任何救助,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最近的乡镇,至少也需要三天以上的时间。”张天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倘若真的遭遇厄运,在信任自己的抵抗力之余,便只能寄望于神山或菩萨的保佑了。
  他说,我们不是成熟的山友,算是“无知者无畏”吧。
  2010年的10月16日,张天蔚和徐俐夫妇从北京出发,经昆明转机,于当天晚上到达香格里拉。
  他们无心留恋美景,稍作休整,驱车直奔德钦,途经药店时,张天蔚下车买了5支罐装的氧气和一大包医用葡萄糖粉。
  采访这天,张天蔚笑着回忆说:“后来,氧气一包没用上,倒是葡萄糖派上用场,给一只突发疾病的骡子救了急。”
  “神马都是浮云了”
  与他们一起上路的,除了当地的二十来岁的藏族向导扎西,还有5匹骡子。
  他们其实只打算带三匹骡子,藏族朋友见他们年纪比较大,又从大城市来,难免娇气,就自作主张多预备了两匹骡子,拉满了生活补给和行囊,一圈转下来,“出发时候买的青菜和米,都没吃完,又驮回来了。”
  已是10月下旬,天气微寒,过了旅游旺季,一路上,除了藏族人,他们只看到两个德国人,像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将全部行囊和补给都扛在了肩上,没有骡子,也没有当地藏民向导。
  他们迎面走来,看上去刚刚翻山越岭,很疲惫,张天蔚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登山服,而这对青年却只穿着短袖上衣,满身大汗,面堂发红。
  他们的路线看起来也并非张天蔚的外转路线,而是从小路横切开去,翻越陡峭的山岭,看起来更加艰难。
  这给了张天蔚巨大的震撼,“他们一共走了多远?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这种态度更为决绝的转山,是张天蔚向往而不敢轻易尝试的,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内心澎湃了很久。
  张天蔚的判断是对的。他们一共转了12天,每天平均走8小时。休息、宿营不是根据体力,而是依据水源地的位置,一旦两个水源距离稍远,他们就“感到极限了”。
  但是,为了行走而行走,一切终究简单起来,“我今天出发了,不能出事儿,然后在天黑之前找到地方支好帐篷,吃完饭,睡觉,这就是一天。”张天蔚和徐俐都发现,平时所谓的成就感和荣耀,瞬间“神马都是浮云了”。
  “何时是归期啊?”
  他们翻过的第一个垭口,就给张天蔚来了个“下马威”。
  上山的路很陡,他们沿着山坡走“之”字,风雪漫天,披上冲锋衣的风帽,坚硬的雪粒还是借着风势将脸打得生疼;下坡更陡峭,一共有120多个之字型转弯,持续飘落的细雪,将碎石路面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稍一失足,就可能滑倒跌落,张天蔚心里的恐惧和脚下的迟疑相互作用着,每一步变得踌躇和艰难。
  向导扎西也很紧张,来回于他和妻子之间,张天蔚大叫:“照顾好阿姨,我没事。”事后他检讨:“将老婆的安危托付给扎西,究竟算是尽到了男人的责任,还是一种自顾不暇时的失责?假如没有扎西,我该如何,又能如何?”
  好不容易走完120个“之”,山势平坦起来,风雪也停了,阳光照在脸上,让人有些恍惚,不能相信,刚才的险境竟是真的经历过。
  直到第五天,他们才抵达转山路上的第一个村庄,阿炳村,不过那之前,还要翻过一座3800米的垭口,山势不陡,张天蔚和徐俐却因为希望太过强烈而慢慢产生了绝望。他们不断问扎西:“还有多远?”回答总是:“差不多了。”
  一向克制的徐俐望着怎么也走不完的前路,忍不住骂了脏话:“娘的!没完了!”她回忆,那时的自己,犹如笼中困兽。
  过了阿炳村向前,海拔骤降到1600米,气温一下子升高到20多度,热浪袭人,沿途长满一人高的仙人掌,张天蔚和徐俐恍惚以为到了美国西部片的场景里。   在一处天然温泉,他们洗了个澡,徐俐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露天沐浴,“紧张又不自在”,但与此前在月光下的猪圈里“方便”相比,还是好多了。
  第8天,他们翻越了一个3300米的垭口,沿着怒江支流扎玉曲河的绝壁走了4个小时后,到达了又一个村庄:格布村。
  这时,山已转了一多半,两人身心俱疲,徐俐更严重些,常常走着走着,眼前出现重影。在格布村里,她倒下了。
  张天蔚担心地抱着徐俐说了很多话。此时,继续向前,或者后退,都是路途漫漫,两个人都陷入了“真正的前所未有的绝望”,禁不住泪流满面。
  徐俐后来说,那时满心全是后悔,想着这个举动真是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向前还有三座4000米以上的高山,一座接近5000米,何时是归期啊?”
  “我从山里出来了!”
  夫妻俩都病了,咳嗽、无力、带的消炎药只剩一天半的用量。“这是我们最大的失误。”张天蔚事后反思,高原高寒地带,如果高烧,或急性肺水肿,别说翻越即将到来的全程最高峰——4800米的说拉垭口,命都可能不保。
  万幸的是,经过调理和休养,两人最终没有发烧,渐渐也有了精神,就像长跑经过了二次呼吸,往后的路,竟走得轻松起来。
  第11天,他们走进此行的最后一个村庄——海拔3000米的来得村。这个村子只有四五户人家,去最近的村镇,脚力最好的藏人,也要走两天,像个“世外桃源”。不过,这里居然实行“一妻多夫”的婚姻制度,张天蔚至今不解:“这样的小社会,会有怎么样的生存逻辑?”
  第12天,连续走了8个小时后,他们跨过了此行的最高点,说拉垭口,这意味着,他们的行程即将结束了。在垭口的台地上,四周寂静无声,岩石沙土,空旷荒凉,徐俐说,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孤独,甚至一丝害怕,原本想大哭一场作为此行的收尾,此时却哭不出来,只是静静地流泪。
  扎西不停地劝徐俐:“阿姨,骑马吧。”张天蔚则严肃地说:“扎西,听着,要为了舒服,阿姨就不来了。”
  第13天,他们终于回到出发时的客栈,回到了有手机信号的现代世界。他们不停地给各种人打电话,开头就是:“我从山里出来了!”不过,他们很快发现,有些不适应,常常两人坐在宾馆里,突然说:“今天没走,有点儿不习惯了。”
  13天的行走,回头去看,留下了什么?
  徐俐在为纪念这次转山而出的书中写道:“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看自己能否完成……唯一可感的,是自己是否愿意设定一个目标,以及为了实现目标而坚持到底。”
  张天蔚的感受则是:平静。对于完成这件事,很平静;对于朋友的赞叹,很平静;对于重返都市,很平静……“这种平静可能就是生命的真实状态。”
  后来看自己转山路上的照片,张天蔚“有点惭愧”,“搞一身像模像样的户外行头,可是,扮给谁看呢?这其实是生活的杂念。”
  去年,张天蔚又独自去了一趟白马雪山,在梅里雪山旁边,又见到了那个他们转山起点的小镇,所有的回忆从心头涌起。这时,一个外国人迎面走来,满面尘土,很沧桑,一看就是刚走出那条封闭的转山路。
  张天蔚忍不住说:“哎哟不行,我还得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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