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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先生认为：“就实质说，庄子哲学即美学。”[1]庄子哲学的精髓在于“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2]的精神境界及渗透在此境界中的自由自在之气。这即是说庄子哲学中虚幻甚至近乎荒诞的描述其实是一种对人自身的超越，是对绝对自由精神的向往，是理想化人格的表现。庄子哲学对诸如生死之类的人生命题采取的超脱态度，也即是用审美的态度来观照人生哲学。相对于老子偏向政治实用主义来讲，庄子哲学更倾向于主观精神，偏重艺术创作的美学价值。
庄子美学思想是以一种超脱世俗之心来对待人生和世界，采用诗意的审美态度观照人生。庄子哲学中倡导的美之境界也就是人生的境界，在整个中国传统审美文化里面美和人生是一体的，美就是人生之美。根据“天人合一”的思想，庄子提出的“真人”也即纯朴自然的人、原初的人。“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庄子·刻意》）[3]这即是追求人的“真”，“真人”也自然是美的。“游”就更是人生应当追求的最高理想，是人格本质的体现。自由说到底就是实现人的自由，这也是艺术的主体性精神的要求所在。正是鉴于现实之中人生种种困境，庄子提出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4]，鼓励人看淡一切身外之物，超然物外，不为外物所累，他的精神受不到任何的限制，他即是逍遥的，即是快乐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受到凡物的干扰，拥有平和恬静的心态，能够通达“至美”的境界。于审美体验来说，物我两忘本身就是人生修炼达到的境界，所谓的“坐忘”和“心斋”就是人生修养体道的途径。庄子美学思想的本质就是提倡人的主体性精神。
无独有偶，王家卫电影也以超脱世俗之心和诗意的审美态度来观照人生，其主体性精神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庄子美学思想中可以找到契合，是庄子美学思想在现代电影艺术中的实践。在此意义上，可以说王家卫电影是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的现代表现，在其现代影像语言形式下包裹的依旧是传统文化的内核。
庄子美学思想中的审美主体性精神大致可以概括为三个要点：
首先，审美主体性体现为“真”之美。庄子有一段关于美的论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知北游》）[5]这即说庄子所认为的大美是存在于天地、自然界之中的，而且这种大美是不适宜“言”的，是需要“观”的。庄子对美的理解是一种天然自成的朴素之美、淡然之美，“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6]，“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7]但是朴素与淡然也绝不意味着肤浅的自然界表象之美，因为庄子也赞成“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庄子·山木》）[8]，可见自然界之美只是美的浅层表象，并不是庄子所言的本质美。天美也好，地美也好，它都要符合“真”的原则，包涵在“真”里面。“‘真’也是先于语言、先于知识的无遮蔽的存在。同时在庄子看来，这个‘真’是不可以用逻辑的语言和理智之心去求‘知’的，只可以用直觉的观照和精诚的感悟去体验，而这种观照与体悟又不可能不是直观的和感性的。”[9] “法天贵真”（《庄子·天道》）[10]，但庄子的这个“真”是内在的不可言说，是靠人的感性体悟去把握的。“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庄子·渔夫》）[11]，庄子的审美观是追求超越一般意义外在自然美的返璞归真的美之风格与境界。“‘意’与‘象’是浑然一体的，……《周易》重象，但庄子却是重意的，并‘不恋着于象’”。[12]“真”是一种纯朴淡然灵动的意境，存在于人的精神层次里，这也就是庄子所言之大美。
其次，审美的主体性还体现在“游”之美。“游”是庄子哲学的自由观。但是这种自由理想在现实社会中并不可能实现，倒是在审美的艺术领域里得到了张扬，使人们能够从精神上得到愉悦之情。这也是为什么说庄子哲学是一种美学思想的原因了。庄子说：“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庄子·田子方》）[13]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庄子所认为的美和“游”是一致的，“至美”、“大美”的最终指向目标就是自由，是“至乐”。如果不能做到自由自在，那还有什么美可言呢？“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庄子·在宥》）[14]“正是在这种无所不适的自由徜徉中，它观看到了大千世界的真相。”[15]这就是一种美的感受。庄子所言之“游”是摆脱各种羁绊的没有任何约束的状态。“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庄子·逍遥游》）[16]在庄子看来列子的这种有“所待”不是极致的美不是至美至乐的境界，因为它不是绝对的自由，还是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能做到“无待”之游才是真正的“至美”。庄子强调的不仅是不受物质限制的自由，更是强调精神无束缚的自由状态，做到所谓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17]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美与审美就是人类心灵的一种无禁锢的自由驰骋，美是心灵的境界。在庄子哲学思想里面，超越界限达到人类的精神自由就是最大的美，而这种美也是一种形而上，不是直观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美，是使人自身情感上得到愉悦的“至乐”之境。这就要求在艺术创作上充分发挥自由之精神，同样地，对艺术审美接受来说也是要唤起人类精神的充分自由。
最后，在审美体验上提倡静修以达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的境地。庄子的审美思想要求摒弃主客体之间的对立，达至人和物交融，天和人一体的境界。“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庄子·大宗师》）[18]在庄子看来，能和天地自然融合为一体的人才能算得上所谓的“真人”，这样的人要达到“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益而莫知其极”（《庄子·大宗师》）[19]的境界。庄子指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20]忘记身体的存在，忘记理性的东西，忘记自己，超脱一切客观存在，进入纯粹精神的层面。对美的体验超越理性也不是停留在简单的感性把握上，而是用气息去感受和领略那种不可言说的虚静与空灵之感，这才是审美的极致。这即是庄子的“心斋”之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21]这里的“虚”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谦逊之意，它是一种虚静、灵气之意，是天马行空般的绝对自由的精神畅游。“坐忘”和“心斋”其实是讲人们要把心静下来，不要被外界凡物所惑，追寻物我为一的极致快乐。于是乎，庄子就达到了“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庄子·齐物论》）[22]的境地。
王家卫电影朦胧且唯美的影像风格符合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的艺术格调，是对庄子美学思想审美主体性精神的影像化实践。超越现实的夸张的影像既带给我们视听觉的感性享受，又有不着人工痕迹的纯朴淡然之气，营造了一种意境美，同时影像多变的视角和内容的呈现打破了固有观念的束缚。影像本身也由于其中融入了影片中人物的心理情感而臻至“至美”之境。另外一方面，王家卫电影所热衷的现代人的孤寂、迷茫、失落等精神世界的困境和心灵异化现象里面透露着对无法实现的个体的绝对自由精神的渴望。在他的影片中饱含着对人类终极命题的思索。这些人生困境是我们不能破解的，但是从写意化的影像中我们可以找到情感的共振，得到虚幻的抚慰，宣泄压抑的情绪。
参考文献：
[1]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178.
[2][4][16][1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14.
[3][5][6][7][8][10][11][13][14][18][19][20][21][22]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399，563，337，394，506，824，823，539，283，170，169，205，117，92.
[9]徐克谦.庄子哲学新探——道·言·自由与美[M].北京：中华书局，2005：213.
[12]金丹元.影视美学导论[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1：361.
[15]陈望衡.中国美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79.
庄子美学思想是以一种超脱世俗之心来对待人生和世界，采用诗意的审美态度观照人生。庄子哲学中倡导的美之境界也就是人生的境界，在整个中国传统审美文化里面美和人生是一体的，美就是人生之美。根据“天人合一”的思想，庄子提出的“真人”也即纯朴自然的人、原初的人。“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庄子·刻意》）[3]这即是追求人的“真”，“真人”也自然是美的。“游”就更是人生应当追求的最高理想，是人格本质的体现。自由说到底就是实现人的自由，这也是艺术的主体性精神的要求所在。正是鉴于现实之中人生种种困境，庄子提出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4]，鼓励人看淡一切身外之物，超然物外，不为外物所累，他的精神受不到任何的限制，他即是逍遥的，即是快乐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受到凡物的干扰，拥有平和恬静的心态，能够通达“至美”的境界。于审美体验来说，物我两忘本身就是人生修炼达到的境界，所谓的“坐忘”和“心斋”就是人生修养体道的途径。庄子美学思想的本质就是提倡人的主体性精神。
无独有偶，王家卫电影也以超脱世俗之心和诗意的审美态度来观照人生，其主体性精神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庄子美学思想中可以找到契合，是庄子美学思想在现代电影艺术中的实践。在此意义上，可以说王家卫电影是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的现代表现，在其现代影像语言形式下包裹的依旧是传统文化的内核。
庄子美学思想中的审美主体性精神大致可以概括为三个要点：
首先，审美主体性体现为“真”之美。庄子有一段关于美的论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知北游》）[5]这即说庄子所认为的大美是存在于天地、自然界之中的，而且这种大美是不适宜“言”的，是需要“观”的。庄子对美的理解是一种天然自成的朴素之美、淡然之美，“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6]，“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7]但是朴素与淡然也绝不意味着肤浅的自然界表象之美，因为庄子也赞成“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庄子·山木》）[8]，可见自然界之美只是美的浅层表象，并不是庄子所言的本质美。天美也好，地美也好，它都要符合“真”的原则，包涵在“真”里面。“‘真’也是先于语言、先于知识的无遮蔽的存在。同时在庄子看来，这个‘真’是不可以用逻辑的语言和理智之心去求‘知’的，只可以用直觉的观照和精诚的感悟去体验，而这种观照与体悟又不可能不是直观的和感性的。”[9] “法天贵真”（《庄子·天道》）[10]，但庄子的这个“真”是内在的不可言说，是靠人的感性体悟去把握的。“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庄子·渔夫》）[11]，庄子的审美观是追求超越一般意义外在自然美的返璞归真的美之风格与境界。“‘意’与‘象’是浑然一体的，……《周易》重象，但庄子却是重意的，并‘不恋着于象’”。[12]“真”是一种纯朴淡然灵动的意境，存在于人的精神层次里，这也就是庄子所言之大美。
其次，审美的主体性还体现在“游”之美。“游”是庄子哲学的自由观。但是这种自由理想在现实社会中并不可能实现，倒是在审美的艺术领域里得到了张扬，使人们能够从精神上得到愉悦之情。这也是为什么说庄子哲学是一种美学思想的原因了。庄子说：“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庄子·田子方》）[13]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庄子所认为的美和“游”是一致的，“至美”、“大美”的最终指向目标就是自由，是“至乐”。如果不能做到自由自在，那还有什么美可言呢？“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庄子·在宥》）[14]“正是在这种无所不适的自由徜徉中，它观看到了大千世界的真相。”[15]这就是一种美的感受。庄子所言之“游”是摆脱各种羁绊的没有任何约束的状态。“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庄子·逍遥游》）[16]在庄子看来列子的这种有“所待”不是极致的美不是至美至乐的境界，因为它不是绝对的自由，还是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能做到“无待”之游才是真正的“至美”。庄子强调的不仅是不受物质限制的自由，更是强调精神无束缚的自由状态，做到所谓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17]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美与审美就是人类心灵的一种无禁锢的自由驰骋，美是心灵的境界。在庄子哲学思想里面，超越界限达到人类的精神自由就是最大的美，而这种美也是一种形而上，不是直观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美，是使人自身情感上得到愉悦的“至乐”之境。这就要求在艺术创作上充分发挥自由之精神，同样地，对艺术审美接受来说也是要唤起人类精神的充分自由。
最后，在审美体验上提倡静修以达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的境地。庄子的审美思想要求摒弃主客体之间的对立，达至人和物交融，天和人一体的境界。“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庄子·大宗师》）[18]在庄子看来，能和天地自然融合为一体的人才能算得上所谓的“真人”，这样的人要达到“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益而莫知其极”（《庄子·大宗师》）[19]的境界。庄子指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20]忘记身体的存在，忘记理性的东西，忘记自己，超脱一切客观存在，进入纯粹精神的层面。对美的体验超越理性也不是停留在简单的感性把握上，而是用气息去感受和领略那种不可言说的虚静与空灵之感，这才是审美的极致。这即是庄子的“心斋”之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21]这里的“虚”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谦逊之意，它是一种虚静、灵气之意，是天马行空般的绝对自由的精神畅游。“坐忘”和“心斋”其实是讲人们要把心静下来，不要被外界凡物所惑，追寻物我为一的极致快乐。于是乎，庄子就达到了“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庄子·齐物论》）[22]的境地。
王家卫电影朦胧且唯美的影像风格符合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的艺术格调，是对庄子美学思想审美主体性精神的影像化实践。超越现实的夸张的影像既带给我们视听觉的感性享受，又有不着人工痕迹的纯朴淡然之气，营造了一种意境美，同时影像多变的视角和内容的呈现打破了固有观念的束缚。影像本身也由于其中融入了影片中人物的心理情感而臻至“至美”之境。另外一方面，王家卫电影所热衷的现代人的孤寂、迷茫、失落等精神世界的困境和心灵异化现象里面透露着对无法实现的个体的绝对自由精神的渴望。在他的影片中饱含着对人类终极命题的思索。这些人生困境是我们不能破解的，但是从写意化的影像中我们可以找到情感的共振，得到虚幻的抚慰，宣泄压抑的情绪。
参考文献：
[1]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178.
[2][4][16][1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14.
[3][5][6][7][8][10][11][13][14][18][19][20][21][22]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399，563，337，394，506，824，823，539，283，170，169，205，117，92.
[9]徐克谦.庄子哲学新探——道·言·自由与美[M].北京：中华书局，2005：213.
[12]金丹元.影视美学导论[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1：361.
[15]陈望衡.中国美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