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父亲

来源 :海外文摘·文学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sjspac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父亲越老,我的愧疚越深。
  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曾告诫后世夫妻,不可相仇,也不要过分情笃以免乐极生悲。在我父母的身上真是应验了这句话。从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从未吵过架,一辈子相濡以沫。也许是天妒良缘,终究成了半路夫妻。母亲去世那年,父亲四十六岁,“中年丧妻”乃古人所言的人生不幸之一,年少的我和弟弟,总觉得我们才是世上最不幸最痛苦的孩子,现在想来,对于当时的父亲,才是锥心挖骨之痛。
  父亲当时在我们镇上的粮管所上班,忠厚善良口碑极好。所以,自从母亲去世不久,就有亲友张罗着给我们再找个后妈。对于我爸再娶的事,我和弟弟都表示支持,可是任凭亲友如何劝说,父亲一直深闭固拒,从不松口。有一次,三个姑姑轮番相劝,父亲沉默不语,我却看到他站在母亲的遗像前,眼里噙着泪水。我当时特别理解父亲,一来我弟弟还小,都说后妈口蜜腹剑,肯定担心我弟弟受罪;二来,父亲母亲一辈子相濡以沫,感情笃深,怎可能一时半会就放下。
  直到母亲去世的第四年,在媒人和亲友的百般劝说下,或许是和对方有着相同的人生经历,或许是正处在中年的父亲孤独久了,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媒人,同意先相处看看。父亲的这个决定,对当时的我来说,心里喜忧参半,既高兴父亲能从失去母亲的阴影中走出来,又为已故的母亲感到委屈和“不值”,那种心理纠结了我很长时间,嘴上不说,但是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里在排斥父亲,对我弟弟也格外的心疼,害怕他受到一点伤害,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延续至今也没有改变。
  父親很少和我们提及他和对方相处得怎样,但是我能敏感地从他日渐舒展的笑容里,从他偶尔哼出的小调里,由此判断出,他们应该相处得不错。那一段时间,我的内心是慌张的,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私下里开始问及身边的亲戚,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执拗的父亲豁然开朗。我就像是一个暗访者,四处侧面地打听,那感觉就像是害怕父亲会上当受骗似的。从我姑那得知,对方就住在我们紧邻的乡镇,年龄和父亲相仿,丈夫去世也有几年的时间了,在她丈夫患病期间,因为病情需要,每天都要注射输液,她不仅学会了这些简单的医学技能,还把家里批发食品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起早贪黑地进货送货,用现在的话说,生活把她逼成了“女汉子”。这样的一位“女汉子”我忽然有想见见她的冲动。
  见面的机会终于在父亲和她电话相处的几个月后实现了。应媒人的要求,双方以及至亲彼此见个面。那一天,为了不让父亲失面子,我在县城的一个大酒店定了房间,一向内敛整洁的父亲还刻意地收拾了一番,事实上还没到五十的父亲依然意气风发,多年的军人气质,内敛而又庄重。忐忑的倒是我,在去与不去之间挣扎徘徊,不去怕我父亲难过,去了感觉自己帮着父亲一起背叛了母亲,而人在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学会了妥协。
  酒桌上气氛倒还和谐,父亲和对方虽然也是第一次见面,毕竟一直电话联系,可以说通过电话互诉衷肠,所以说初次相见倒也不显得尴尬。只是我,那一刻特别地想念母亲,比任何时候都想,总觉得母亲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我局促而又坐立不安,坐在我旁边的媒人,拉我的手和那位阿姨套近乎,我却本能地把手缩回来。虽然看起来对方也是善良淳朴之人,不那么讨厌,我还是习惯性地保持距离。媒人对我说:“你阿姨这辈子也是个苦命之人,一辈子想要个闺女,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几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后来又抱了一个小女孩,在十来岁的时候因为车祸又痛失爱女。现在好了,终于有你这个懂事的闺女了,也算是了却了你阿姨这辈子的遗憾了。”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一晚见面结束以后,我和父亲各怀心事地走在空荡荡的街头。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父亲几次欲言又止,我那么害怕父亲说出来。在他还未开口之前,我赶紧以开玩笑的方式问父亲:“爸,她那么的想要女儿,是不是她命中无女,会不会和我也相克啊,如果真要相克,你会选择她还是选择我?”说完这话,我没敢抬头看父亲。
  现在想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理作祟,是故意的或是无心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当时沉默不语的父亲,用决绝的方式结束了他那短暂的爱情,用事实证明了女儿在他心中的位置。从那以后,不管谁来做媒,父亲再也没有答应过,一直孑然一身这么多年。
  这一段感情的毁灭,我“功不可没”。而事实上,随着我自己年龄的增长,愈发地自责和愧疚,纵使百般孝顺,又怎么能化解父亲内心的孤独?
  原载《林中凤凰》2017年第2期
  责任编辑:黄艳秋
其他文献
北安是一块圣洁的土地,带着远古的光环,刻着历史的印痕,在神奇与美丽中释放着一幕幕精彩。  经考证,这里曾是金代曷苏昆山谋克治所,“南山弯”建有古城遗址。明朝属奴尔干都司,无人居住。清朝属绥兰道海伦直隶厅,但因系“祖宗肇迹兴王之所”实行封禁。清末,光绪皇帝谕示实行解禁,放荒招垦。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北安地区开始有移民进入,渐渐兴旺。直到1911年(宣统三年)开始放毛荒。1914年(民国三年
满天的星斗眨巴着鬼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似洞悉了他心中的秘密。  二十一年来,悔恨与自责,匿伏在时间的皱褶里,稍不留神,就会跳出来讨伐他、撕咬他。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哦!魔咒般诅咒了他二十一年。  当初,只不过是一些念头。可那些念头一经冒出来,就蛇一样死死缠着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吮吸着他的气血,啃噬着他的生命,在一次次假设、想象中,渐渐清晰、生动、丰满,犹如真实的人生。  那晚,他早早
五月初,村郭外,一盏一盏的石榴花是还没有撑开的红纸伞。   谁都不是太在意庭院里头顶上那些纵纵横横的葡萄藤的。去年冬天,修剪了它的藤蔓后,整整一个季节,它就像一团没有了云遮雾罩的黑褐色老蛇,默默地盘伏在庭院高高的藤架上,或者,就像一团被时光腐朽的黑绳,被我们遗忘在了村庄的屋顶上。冬天的时候,甚至有三两片的纸片或者是废塑料纸被淘气的野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过来,挂在了那黑黑的葡萄藤架上,惹得我们隔三岔
“一朵云的色彩,简单的只有黑白,彩虹下善意的谎言。”那天上午离开时,忽然脑海中闪现出这首歌、这句词,不可抑制地在倔强呐喊。  彼时,平素典雅的郭蓉与温婉的小玲、淑娴的林蓉相拥话别,包裹得像个粽子,脸笑得像朵花儿,话软得像团蜜儿,作了我有些不合情境的背景。看见我大包小包下楼,她们不约而同抱住我说,要常来南昌看她们,也会常去饶城看我。那三张比云朵还明艳纯粹的脸上写满了不舍的真情,让我内心揪紧。我用力地
老船  我祖父、祖母即我爹爹奶奶,养了三个儿子,大伯、二伯和我父。大伯名义上过继给朱家便姓了朱,二伯承续家嗣,姓顾。我父给吴家承嗣,自然姓了吴。老兄弟三人三个姓,少有。原因是家里祖祖辈辈以做砖瓦为生,很穷,负担不了三个儿子结婚成家。我父过继的吴家,也是窑工,也穷,早早领了个童养媳即我娘,不花什么钱,就能为吴家续香火,传宗接代。  我娘13岁时,就与我父成亲,成亲之后,我娘我父便重新回到了陈家窑我父
稻田里的水   我扛起一把锄头,去了几里路外的稻田。   山沟沟里的稻田,都是由低往高、因势而建的一丘丘梯田,长宽、方圆、高低错落无序,山沟里一路唱歌的泉水,总是从靠近溪流的一个口子流进上一丘田,然后出口变成下一丘田的入口,继续往下丘田流去。远远看去,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田塍,总是高低相间,横亘在山沟里,就像五线谱上的音符。   我一路欣赏着山路弯弯、梯田层层、山峦蜿蜒,阳光从前山(也叫南山)的
中国最富有诗意的地名,网上有很多提名,诸如栖霞、仙居、兰陵、姑苏,而无论哪一种版本,都少不了“云梦”。如今湖北孝感市有个云梦县,算是对历史的纪念。  “楚王云梦泽, 汉帝长杨宫。”唐太宗李世民一首《出猎》诗,道出了古往今来人们对云梦的赞慕。如云似梦的大泽,烟雨迷离,烟云弥漫,确实极富诗情画意。然而,对“云梦泽”的这一诗意的想象与解释,其实是错得离谱。因为追根溯源便会发现,它也许既非云,也无梦。  
听母亲讲,她小时候姥姥家每年都种甜瓜。  到了夏天,姥爷在瓜田里搭一个窝棚,晚上就睡在窝棚里看瓜。甜瓜地里经常有刺猬出没。  姥爷把刺猬逮住,第二天吃刺猬肉。  刚开始吃刺猬时,不懂怎么去做熟,姥爷就用刀如殺猪一般先剥刺猬皮。刺猬的哭声酷似婴儿,让人听了不寒而粟。姥姥跪在地上给刺猬求救,姥爷看杀不了刺猬,就用泥巴糊了放灶膛内烧着吃。他吃刺猬肉上了瘾,隔几天就逮一只来烧着吃。  后来,一群刺猬爬到他
那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公示,我忝列其中,电话里听别人说祝贺祝贺,我也附和着祝贺,好像祝贺的不是自己,是身边的张三李四。电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认同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我是一位作家。   我生于皖西南,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山村。如果没有天柱山,如果没有张恨水,那个叫黄土岭的地名不会让人想起或者记住。1971年春,那是上学的年纪,我不记得是不是大人送我报的名,但记得每天上学,都要约上邻家的发小,
一  在敲门声响起十多分钟前,我就没在练习了。我轻轻地把萨克斯放回盒子里,然后朝门口走去。“谁啊?”我问。其实,我完全知道谁在敲门。  “科勒太太。”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用手指在气球上摩擦一样。  我打开门。  “你这吹萨克斯吵人的事,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她责备道。只见她的头发上裹着卷发器,身上穿着一件印花长袍。显然,她这种装束完全成了一个旧时代的遗物。  “现在已经过了8点,”她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