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富豪成“国匠”:在安静的“祈年殿”里放下伤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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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12月底,家住上海闵行区金丰小区的王震华,收到了上海工艺美术协会送来的一张证书,证书认定其《中国天坛祈年殿工艺模型》作品,为第四批上海工艺美术精品。这是该作品继获得“2016世界手工艺产业博览会‘国匠杯’金奖”后,又一次斩获殊荣。
  鲜为人知的是,王震华曾是一家机械公司的老板,令人艳羡的富豪。就在风头正劲之际,他却遭遇了生意失败与遭人算计的双重打击。在人生最低谷,王震华一头埋进工艺模型的创作之中,试图用一种对艺术近乎疯狂的执着与追求,来慢慢治疗心灵的伤痛。他的创伤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愈合吗?
  惨遭至亲欺骗,生意失败的富翁很受伤
  2011年10月的一天,上海市闵行区的王震华接到消息:驰达公司因违规经营,被责令停业整顿,他投资的100多万打了水漂。王震华当即蒙了……
  出生于1958年的王震华是上海闵行区人,大学毕业后在青云仪表公司任机械工程师。1986年,28岁的王震华与王建华结婚,次年生下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1995年,随着全国经济结构的调整,王震华所在仪表公司效益快速滑坡,企业开始大量裁员,他不得不选择了辞职。辞职后,家庭经济收入大幅降低。一天晚上,王震华对妻子说:“我辞职了,家中的负担一下增加不少。现在提倡下海经商,我也想趁年轻,自己创业。”王建华表示同意。
  王震华找朋友们借了一些钱,成立了一家机械公司。公司研发、生产与销售大中型企业所需的各种生产设备。由于第一批产品正好填补了上海市场的空白,产品销售火爆,王震华成功掘得第一桶金,成为人人艳羡的富豪。
  但好景不长,随着产品升级换代速度的加快,公司又没有及时开发出适应市场的新产品,市场开始急剧萎缩。到了2009年,王震华的公司已资不抵债,被迫破产,王震华也由富豪变成了负翁。
  见王震华整日郁郁寡欢,妻子王建华劝慰道:“震华,做生意有输也有赢,你不要有思想包袱。欠别人的债我们慢慢还,别把自己的身体闷坏了。”妻子一番体贴的话,让王震华感到十分温暖。他把公司转卖后,还掉了一部分债务,然后到一家民营仪表公司做起了机械工程师的老本行。
  但是,在别人手下打工收入毕竟很有限。2011年初,在还清朋友的债务后,王震华决定东山再起,但投资什么项目,他心里没底。王震华的一个叫张沫的晚辈获悉他的想法后,主动找到了他:“叔,现在最赚钱的行业是房地产,那就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投资法?”王震华问。“很简单,现在买进,房价涨到合适的时候再卖出去。不过,如果您亲自交易的话,需交很多税。从投资的角度来说,赚钱的空间不大。”“那怎么办?”“我帮您操作。我的公司干的就是这个买卖。赚到的钱,除去极小一部分佣金,其他都是您的。”
  在张沫的一再怂恿下,王震华动心了。听说丈夫要投资房产,王建华隐隐有些担心:“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吧?”王震华却说:“做什么没风险?不要顾虑那么多。”就这样,王震华拿出自己的积蓄,又借了100万,一共给了张沫近200万。拿到钱后,张沫又说:“我是私下帮您的忙。怕其他股东有意见,所以我告诉其他股东,您这是入股。您看可以吗?”王震华说:“你来安排。”
  此后,上海的房价果然大幅上涨。王震华想着终于可以发财了。可万万没想到,发财梦没实现,却等来了张沫任职的驰达公司破产的消息。
  几经辗转,王震华最终找到了张沫,当面问他这事怎么办。张沫双手一摊:“做生意有风险,您既然是股东,应该有心理准备。”王震华怒不可遏:“当初,你说入股只是对外宣称的一个说法而已,那钱算是我委托给你私人的,现在却拿这个做挡箭牌,是什么居心?”两人不欢而散。
  眼看张沫不愿还钱,王震华又找亲戚评理,但无济于事。王震华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真的被人算计了!他一纸诉状,将张沫告上了法庭。因情况复杂,此案至今仍在审理中。
  那段时间,王震华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如果说前几年创业失败,自己仅仅只是心痛那些财富化为乌有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在精神上遭遇的打击更为沉重。张沫是他的亲戚啊!他怎么能这样!
  丈夫的痛苦,王建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頭,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慰他:“算了,就当是做善事了。欠下的那些钱,咱们慢慢还。”
  那天,王建华将自己与王震华从相识相恋,到结婚之后相濡以沫的照片册,从柜子里拿了出来,然后一页页地翻给王震华看:“你看,这是咱俩刚认识那会儿,在中山公园的长条椅上,你第一次伸手挽着我的腰。”“这是在外滩江边照的,你的头发被江风吹得竖了起来,你还自以为蛮帅……”
  翻着翻着,一张照片从相册里掉了出来。王震华看到那张照片时,眼里立刻一亮。那是一张北京天坛祈年殿的照片。祈年殿是一座直径32.72米的圆形建筑,鎏金宝顶蓝瓦三重檐攒尖顶,层层收进,令人不得不叹服设计师的智慧与建筑师的匠心。这是王震华婚前到北京出差时拍的。当时,身为机械工程师的他就萌生过为这座祈年殿制作一个微缩版模型的想法。只是由于后来结婚生子,加上工作繁忙,此事便一拖再拖,到后来竟完全淡忘。
  如今,照片的突然出现,唤醒了王震华的记忆。他对妻子说:“也许我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还不如静下心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接着,他把制作天坛模型的计划告诉了妻子。王建华也希望丈夫有个精神寄托,这样可以逐渐淡忘生意失败和遭遇欺骗的伤痛。可是,家中没有任何积蓄,还欠外面一屁股债,哪有钱买做模型的材料呢?
  见妻子支持自己的想法,王震华很高兴,他说:“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潜心制作,在安静的“祈年殿”里放下伤与恨
  王震华想制作天坛祈年殿模型的想法被几个朋友知道后,都表示赞同。他们说:“震华,你如果想做这件事,就大胆地去做,材料费的问题我们帮你解决。”几天后,朋友们七拼八凑,果然送来了几万元,交到了王震华的手上:“震华,这些钱算是我们借给你的,你先去买材料吧。”   朋友们的雪中送炭,让王震华信心倍增,他马不停蹄开始选购制作材料。由于模型的特殊性,一般木料无法做成模型,唯有红谷系列中的紫檀以及紫光檀才能做模型的原材料。但是紫檀价格昂贵,紫光檀价格稍微便宜,但也要1万6千一吨。通过各种比较,王震华决定选用紫光檀作为制作模型的材料。随后,他又在远离市区的青浦区白鹤镇租借了一间民房,作为放置材料以及加工木料的工场。
  2011年11月26日,天坛祈年殿模型制作正式开始。尽管王震华事先准备比较充分,可真正开始制作时,困难依然不少。当他锯开木料后,发现紫光檀的硬度十分高,加上木料里含油量也很高,普通刨子根本无法刨光木料的表面。怎么办?这让王震华有些束手无策,唯一办法只能更换刀具。但是市场上这样的刀具便宜的要几百元,贵的要千元一把,以他的经济实力,根本无力购买。为此,他来到附近的一些五金加工厂,寻找废弃的旧刀具,随后回家自己加工成专用刀具。
  由于工场是租用的农舍,工作条件十分艰苦,不仅四壁透风,而且离家路途很远。为了节省车费,王震华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家中出发,经过将近2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工场。
  这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妻子听到外面北风呼号,就劝王震华:“外面太冷,你就休息一天,别去工场了。”王震华回答说:“我只要闲下来,就会想着被骗的那件事,内心就很烦躁,还不如让我一天到晚打打磨磨,这样我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听丈夫如此说,王建华只能放行。
  紫光檀的硬度很高,为了在木料上开槽,王震华只能手持刀具,一点一点地啃。没过几天,他的手上便鼓起了一个个小血泡。这天他回家后,妻子和儿子看到他的手上起了一连串的血泡,他们心痛不已。妻子王建华一边给丈夫包扎,一边生气地说:“你何必这样呢?”王震华却笑着说:“皮肉伤算什么?内伤才厉害。”
  经过将近一年连续不断的作业,一个天坛祈年殿的模型终于制作完毕。然而,王震华在对比天坛实景照片后,发现这个模型做得实在让人看不过去——不仅左右比例不协调,模型的表面也很粗糙,该凸的地方不凸,该凹的地方不凹,缺乏光滑度与质感。因此,他亲手将这个模型毁掉。有位朋友得知后,十分惋惜,对他说:“这个模型即使做得再差,你也不能毁了。这不仅用掉了价值1万多元的材料,更耗费了你一年的心血。”王震华的回答十分干脆:“我要呈现的是最好的模型!”
  王震华孜孜以求于最好的艺术作品,主要原因当然是他热爱手工艺术,但也有另一层目的,那就是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让自己彻底忘记痛苦,重新开启一切。
  2013年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王震华依然在工场里低头加工手中的部件。等到他加工完一个部件后,发现天早已经黑了。他连忙收拾完工作台,回家吃年夜饭。骑了近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之后,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区。楼下,妻子王建华单薄的身影,在小区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凄凉而孤独。见王震华回来,她没好气地说:“大年夜也这么晚回来,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王震华愧疚地说:“今天在做一个燕尾榫,实在是太难做了,所以耽误了时间,对不起啊。”
  在日复一日的打磨、制作过程中,那生意失败的耻辱,亲情背叛的苦痛,正一点点消散。此时的王震华,已经将自己的注意力,切切实实地转移到了艺术本身。从他的身上,再也难觅做生意时那浮躁的心态。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想法: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天坛祈年殿模型。
  第二次制作的模型即将完工时,王震华发现依然存在一些缺陷,再次毫不犹豫地予以摧毁。王建华知道后十分心疼,她不解地问丈夫:“你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地做模型,一吨木料就要一万多,可毁掉它却只要几秒,你难道就不心疼?你不心疼模型,就不心疼我们娘俩?”
  妻子的话犹如一把刀扎在王震华的心头。是啊,自从自己下海后,不仅没有赚钱,反而给家庭增加了不少负担。儿子虽然参加了工作,但薪水不高,想买房结婚,自己这个当爸的给不了半点支持。若不是妻子尚有3000元退休金,勉强可以维持老两口的生活,他恐怕早就三餐不继了。想到这里,他将妻子瘦弱的身体搂进怀中,动情地说:“让你受苦了。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打造出一个精品!”
  5年磨一剑,打造传世精品成“国匠”
  王震华又开始了第三次制作。由于一些制作工艺早已失传,尤其是古人创造的“微型鲁班锁”已经湮灭上百年,为了重新找回它的制作工艺,王震华起早贪黑按照当年的打样进行试做。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将近一年的制作,终于将天坛祈年殿拼装起来。这时候他发现,祈年殿虽然形状相似,但是缺少真正的神似,为此,他再次又将基本大功告成的天坛模型毁在自己的手里。
  这一次,王建华忍无可忍,她对王震华说:“你真是个疯子!你这样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如果你再一意孤行,咱俩就离婚。”王震华赶紧给老伴赔笑脸:“老夫老妻了,谈什么离婚呀?难道你没发现,这几年来,我专心致志地钻研模型,早就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吗?精神状态是不是也好了很多?现在,成功在即,老婆大人,您就再支持一下。”其实,王建华并非真的要离婚。而且,丈夫这几年通过打造模型转移心灵伤痛的方法,确实管用。既然现在的他精神高度专注,心态非常好,身体状态也不错,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得到妻子的支持之后,王震华又投入到了第四次的模型制作中。经过近一年的不懈努力,2015年11月份,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天坛祈年殿的模型终于出现在王震华的工作室内。
  这个1:81倍的模型,不仅构思精巧,而且具有中国古代建筑的神韵。它高不足半米,最大直径才0.84米。为了使模型不变形,王震华选用东非黑黄檀木,全手工打磨,不上漆、不打蜡。更神奇的是,模型为全榫卯结构,没有使用一根钉子,没有抹过一滴胶水。整个制作过程历经10万多道工序,动用了7108个零件,其中最小的燕尾槽仅1.5毫米。模型外形精巧,每一扇門,用手指轻轻一推就能打开;三层重檐向上逐层收缩作伞状,与原形一模一样;用手摸一摸,台阶部分平整光滑,门窗部分凹凸起伏,充满质感。
  2016年5月,在“世界手工业产业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上,王震华的祈年殿首次与公众见面。一些参观者质疑:“7108个零件实在太多了,对常人来说,别说做出这么多零件进行组装了,就是设计出包含7108个零件的图纸来都难。为什么一定要做7000多个零件,少用一些不行么?”王震华解释道:“完全不一样。像市场上卖的微缩模型,有的直接就是用胶水粘合而成的,这种模型,初看也是相当好看的,但细看,不但榫卯连接的零件较少,也没有鲁班锁的结构,都是榫卯加上胶水来固定的。我认为,用胶水的作品是不能成为传世之作的,连高档工艺品都算不上。”
  王震华的作品祈年殿模型,已得到业内和市场的肯定。木雕界大师陆光正、钟锦德、吴连男对此均赞不绝口。有人看到这个模型后,想用巨资买下,遭王震华拒绝后,对方仍不死心,又找到了他的妻子王建华。说实话,王建华起初的确有些心动。是啊,这些年来的困窘,让她吃尽了苦头。她多想获得财务自由,过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啊。可每当看到丈夫为了这一模型而苍老的容颜,再看看他经常守在模型旁边,对模型轻轻抚摸,那样子比对待自己初生的孩子的爱更胜数倍。而且,她虽然不懂艺术,但工艺界权威专家们的一致认可,业界内外的好评如潮,也让她意识到:丈夫苦心孤诣打造的天坛祈年殿模型,的确是国之瑰宝。既然是无价之宝,又怎能卖掉呢?所以,当王震华提出,将来会将这个微缩模型捐给国家艺术品展览馆时,王建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天坛祈年殿摘取“2016世界手工艺产业博览会‘国匠杯’金奖”后,王震华一夜成名。精明的商家敏锐地捕捉到商机,想和王震华合作,在手工艺制作领域有所作为。面对诱惑,王震华心如止水:“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当老板的命,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一名实实在在的工匠。”
  其实,通过5年时间的潜心打磨,王震华不仅打造了一件惊艳世人的手工艺术作品,更是为自己打造了一份超凡脱俗、淡泊名利的良好心态。当有知情人问当年那笔悬而未决的官司他如何处理时,王震华轻轻地挥了挥手:“当年,我若不是那么贪婪,又怎么会遭遇这样的惨败?这5年,我在制作祈年殿模型的过程中,早就悟出了这一道理,也解脱了我自己。”
  (因涉及隐私,张沫的姓名及其相关信息均进行了处理)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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