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画虎》为何愈老愈美

来源 :博览群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reschicke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有些书并非名家名著,装帧设计和纸张以现在流行的眼光看来,也都近乎简陋,满满的都是历史深处物质匮乏时代里的特征;但是从其诞生——出版、印刷、发行到现在,外在的这些“不美”居然一点也没有影响其寿命,相反愈老愈帅,被当年的读者所珍藏之外,甚至还为一代代新读者所认同。
  《深山画虎》就是其中的一种。
  苦孩子出身的学者朱仲玉先生海外归来后,立足祖国的传统文化,针对广大青少年,做了大量编书著书的工作,这本薄薄的的骑马钉的小册子《深山画虎》,是其编写的历史故事系列丛书中的一种。
  它首次出版在刚刚度过了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之后的1961年,再版是改革開放之初的1979年。里面收录的是历朝历代勤学苦学的小故事,一文一图,语言朴素,通俗易懂,没有深文奥义,但是没想到流传久远,生命力甚强。其中的缘由很值得玩味。
  越是在重大的历史关头,在底层民生越是艰难挣扎之中,便往往越是会有一种希望借苦学而振奋、而提升的传统精神被大大激发起来;这种希望通过学习来改变人生乃至社会的奋发意识,就会再次形成社会的主流。编写者、出版者未必能预测时事,他们看起来正逢其时的编书出书,大概率只是出于对传统的尊重,出于自身学识经历的认知;但是因缘际会,有这样的内容基础的书籍,在合适的时间点上自然就会大放异彩。
  传统的民间社会,一方面崇文尚学,一方面就是深信在苦学之后一定会迎来人生的改变,一定会改变自己乃至自己的家庭的处境。这是传统之中对于读书学习的一种看法,这种看法固然有很多历史中的先例佐证是正确的,但那不过是将其间更多失败的例子掩盖掉了以后的光芒而已。
  一代代的人们其实也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的“自有”当然不是必然的,可是不读书、不学习,不论是循规蹈矩还是铤而走险,却都是注定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的,那倒是必然的。而且苦学之后即使没有功名,也一样可以有作为民间的隐者的资格:洞悉世事,了然那大多数人既受苦又不可知的人间万象背后的本质。苦学,有了知识,有了文化,就可以更好地面对世界,面对自己,就在相当程度上获得了解脱的能力。这或许才是更高意义上的“黄金屋”和“颜如玉”。
  随手举书中的两个例子。
  其一是李铉苦学。李铉从小受苦,只有在冬天农闲的时候才能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抽出时间来,勉强去上两三个月的学,即便是这样,通过长年累月的积累,他16岁时就已经有了相当的知识,便开始游学访师,一走数年。回乡后依旧一边劳动一边读书,一辈子写了30多本读书笔记,为此有三年没有上床睡过觉,伏在桌子上打个盹就算休息。
  他终其一生始终要在文字之中寻找的,就是要超越既有的艰苦劳动的精神世界;虽然没有功名,但是一点也没有影响他侧身比眼前的实际世界广袤得多的人类文化的高原。这样的例子对后世的意义,自然是对从最底层到稍好一些或者好很多的各个层次的人,广有启发:即使苦读无法改变命运,但是肯定能改变视野,对于个人精神的自足大有裨益。
  其二是织帘先生沈驎士。这个一辈子以织布为生的人,抄书一辈子,被大火烧了以后便重抄,而且是在繁重的劳动之余。他的抄书没有为他带来实际利益,但是获得了广泛的名声。这样的名声彪炳史册,流传至今。其所抄之书早已湮没,与他同时代的全部达官显贵也都早已经化为齑粉,只有他因为自己的抄书不懈而青史留名。其实留下的是这个民族的传统之中对于文化的敬重,以及对于追求文化、敬重文化的人的敬重。我们不妨设想一下,他抄书上瘾的心理状态,他矢志不渝的人生追求背后到底是什么在支撑?无他,就是他在类似于体力劳动的抄书中,可以让自己游走于比自己纯粹的体力劳动——织布,要深远广袤的世界。
  至于像李铉、沈驎士那样只是获得一个广阔的精神世界的更高层次的“黄金屋”与“颜如玉”,倒未必能有多少事先的期待。毕竟在没有苦读之前,那样在表面上看来一如既往地穷着的境界,是不怎么值得期待的。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这本小书,这本作为民间苦读情结的故事汇,成为本民族的基因密码的一部分;其结果就是,是中国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下传颂这些苦学之人之事。
  正是在这样的民意基础上,历朝历代才都有数不清的勤学故事流传;逢到社会发展经历了巨大的波澜,整体情势相对安定和开明,人们略有余力,从生存的缝隙里挣扎出来一点点的时候,就会在相当多的贫寒之家里涌现出诸多苦学改变人生的笃信之人,他们的苦学本身就成了一段段传之久远的佳话。
  《深山画虎》作为这种佳话集锦,所以没有淹没到历史之中,至今还有人爱不释手,很大程度上还因为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书。尽管内容占先,但是如果不是有图的话,有画得很像是连环画一样的图画,相信未必能传得如此久远;从上世纪60年代首版到80年代初再版,再到今天2020年也依旧还有收藏者追捧。
  这么薄薄的一本书,38个故事,包括封面却有39幅画,每幅画都带着边框,以清晰的形式说明自己来源于连环画,也在暗示每个故事都可以通过这一幅插图而自己去想象像是连环画中的剩余画面。
  以擅长古代刀马人物著称的连环画家任率英先生,除了参与内文绘画之外还画了封面。他画的《劈山救母》《嫦娥奔月》《花木兰》《红娘子》等一系列古典题材作品,给人的感觉就是复活了古人形象,将既往一去不复返的环境与人物进行了惟妙惟肖地再现。
  这幅深山画虎的封面,画面不讲透视,而有古书插图的散点透视、折叠空间效果,为的是让人既看清画虎之人,也看清老虎,还对山高路远、层峦叠嶂、古松高挺的“深山”环境做了符合人们想象的交代。
  出版以后数十年的历史证明,这幅色彩亮丽的传统绘画手笔的作品,吸引了好几代人的目光;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是因为这本书的封面持久地吸引了他们,才使这本书本身得以跨入收藏品的行列。
  而内文插图并未一一标明具体作者,而是笼统地列出了三位画家的名字:任率英、陈慧冠、任梦强。他们的画风却是基本一致的,都是严格的传统连环画的线描写实风格,赋予古人勤学的情境以自己明晰的想象细节,像是一幅幅开向古代的窗,像是他们曾经现场写生过一般。
  这些画面使那些励志勤学的故事更趋不朽,也让这内容全是古代,却又分明体现着上个世纪80年代的社会风尚的小册子,具有了相对久远的价值。
  而使这样的小册子越来越有价值的另一个因素是:古代已经成为古代,所有勤学者和不勤学者都已经消失到了地平线以下;甚至连古人的环境也渺焉不存:虎已经消失,深山也已经罕有,这些永恒了上千年的故事就都要失去了环境想象的基础。而那些保留了古代环境的连环画风格的密集插图,则为读者重回既往,开启了一点可能,想象的可能。
  相信同样可以不朽的,是民族传统中的苦学精神。
  (作者系花山文艺出版社编审。)
其他文献
我和路遥有30年的交往,从1963年春天我从外校转入延川县城关小学起,到1992年11月17日他因病去世。初识时,我11岁,他14岁;我是五年级,他是六年级。当时我们都住校,但家都离县城不远,只是方位相反,我家在城东南十里的李家河,他家在城西北的郭家沟,都是小村子。  我们最初的相识完全出于偶然。我是在开学之后才转入这个学校的,当时学校在维修学生宿舍,让住校生先挤在一块过渡,六年级的路遥和五年级的
我问陈来老师:“孟子虽然讲了先义后利的价值观,……但是他没有排除在我们人生、社会和国家治国理政的领域,是有二者可以得兼的,可以共赢的情形,应该努力开创,争取这种共赢得兼的局面。”这种局面,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呢?  陈来老师回答:“在一定的定义下,‘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可以作为义利双行关系的一种。但就概念来讲,我们所说的,是义利的共赢,不是人我的共赢,意义更为普遍,
每年年关将近,电视里都会有很多关于春运的报道,镜头下尽是农民工兄弟的脸庞特写,面色黝黑,瘦骨迎风,如同古画中逡染过的竹。那常让我想起读大学本科时,自己也坐在归乡车上,要打发无聊难熬的20小时。彼时动车高铁没有普及,车厢人满为患,人们用各色北方口音畅聊着大城市的观感和自己家乡的故事。  车窗外是陕北的黄土高原,是山西东部的太行山,是华北的大平原……直到下车那一刻,天地更空旷,寒冷更甚,楼矮了,人稀疏
陈独秀(1897.10.9—1942.5.27)首先是文化领袖,其次才是政治领袖,作为政治领袖他虽是个悲剧人物却不乏“开天辟地”之功,作为文化领袖他呼唤科学、民主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则具有永恒的魅力。陈独秀手迹无疑是中国现代化史上重要的历史文献与艺术珍品,更是他生命的风景、心灵的诗章。陈独秀手迹之毁与存,亦是其风骨与命运之见证。珍迹惊现书画展  “迟到的纪念:纪念陈独秀诞辰130周年书画展”有陈独秀
2015年,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这本感人又骇人的书,正是我们反思战争的最好参考和反对战争的锐利武器。  该书的作者阿列克谢耶维奇,一位白俄罗斯女性,出生于战后的1948年,大学新闻系学生,后来成为记者和散文作家。或许是记者和作家双重身份产生的化学作用,让这位女性作家具备了与众不同的特质:擅长通过访谈来记录真实,更擅长通过访谈来挖掘人性。她曾经说:“所有的虚构文
桥川时雄致朱启钤信札壹  整理中国营造学社阚霍初先生手稿时,发现日本学者桥川时雄写给中国营造学社社长朱启钤的一封墨笔书信。信封正面正中墨笔竖题“桂辛社长阁下台启”,左侧竖题“弟桥川时雄敬椷”,信封背面朱印“北平王府大街东厂胡同人文科学研究所电话东局八二二号”。信笺二页,信的内容如下(原文竖排):桂辛社长阁下辱承  教言籍谉  文祺清适为颂为慰关于霍初遗著印行诸荷  赐示拜读之下感激莫名敬伸  谢忱
李商隐一生多辗转于诸幕府间,而他在桂幕期间代理昭州古郡的那段日子,倒是颇为舒心的。壹  昭州的治所,就是今天的平乐县。秦始皇统一六国,设置桂林郡,两汉时属苍梧郡富川县。《宋书·州郡志三》:“吴孙晧甘露元年,分零陵南部都尉立始安郡。”“平乐侯相,吴立。”取县南三里平乐溪为名。原属零陵,东吴被平定后,改属广州。此后,历两晋、宋、齐、梁、陈,至隋不改。唐高祖时,置乐州。唐太宗贞观年间,因平乐溪西岸有昭潭
2019年6月由商务印書馆出版的《中国古代军事文学研究》一书,汇集了作者陈曦对先秦至晚清一系列军事文学经典作品的解读,全书论文30余篇,每一篇都力求守正出新,颇具个人特色。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细腻与宏大并存  韩兆琦先生在给《〈史记〉与周汉文化探索》(中华书局2007年版)一书的序中写道,作者“读书很细,能发现许多别人不太注意的问题,并由此加深、加广地开发下去”。这种小缺口
“你都退休好几年了,何必还这么辛苦爬格子?图个啥?”认识我却不理解我的人,常常会提出这样的“质疑”。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所有行业、所有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很多工作也都“减量”了,就連在职记者的采访、写作,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虽然如此,我这个离职的“新闻老兵”还是发出了70篇各类稿件,其中有8篇发表在光明日报上,而这8篇“新闻味”不是很浓的稿件,虽然没有“本报记者”的署名,却是
我是72届初中、74届高中毕业生。高中毕业后,我们高22班20名同学满怀“与贫下中农一起过春节”的热情,于1975年3月,先于同届毕业生去插队。在劳动了大约一年半,城里大批招工。我与大多数知青都回城了。  我们那批回城的知青主要分配在服务行业。我被分配到北京电车二场113路车队当售票员。是跟早、晚高峰时增加的小车。跑小车的司机和售票员多为同届或上一届的,清一色小年轻,尽管大家其乐也融融,但填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