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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4日,美国独立日庆典这一天,又一座哥伦布雕像轰然倒下,为2020年份的阴霾又添上一笔浓墨。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发表讲话:“我们将捍卫、保护以及维护美国式的生活方式——从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开始的那种方式。”话音未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一座哥伦布雕像被毁。在此之前,波士顿、迈阿密、洛杉矶、芝加哥等城市的哥伦布雕像或是被斩首,或是被推入河中。视频画面中,无论是石雕还是青铜像,哥伦布的脸上、衣襟上都被泼了红墨,或被比喻为嗜血,或被诅咒为魔鬼吞噬。雕像被扯飞,甩到一旁重重砸在地上,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像极了中世纪的嗜血断头台现场。
判处哥伦布雕像“死刑”的是反种族歧视示威人群,美国非裔男子弗洛伊德遭白人警察暴力执法死亡后引发的示威游行迅速蔓延全美,哥伦布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示威者认为,正是哥伦布发现美洲大洲开启了欧洲殖民的历史大幕,印第安文化被毁灭,黑人奴隶的贩运由此在美洲和欧洲大陆之间罪恶地流淌了近半个世纪。即便黑人奴隶制被总统林肯废除,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种族歧视问题却早已深深扎根于西方社会,是任何法律、制度都无法填补的鸿沟。
看到哥伦布雕像轰然倒地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跟着被重重地砸了一下。我不会站在美国社会被撕裂的两派之间,也不想跟着学者们重申“不应该用现代社会的矛盾来评判争议历史人物”。我只想说,这个“疯子”,又被打劫了一次,这对他来说,只是后世崎岖道路上的小坑而已,我真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九九八十一难。
在美国旅行时,我没注意过这些哥伦布雕像。但是,在欧洲大陆,倒是有一座根本看不清脸庞的哥伦布雕像,永久地矗立在了我心中,从此被定格为“疯子”和勇士。
他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
在西班牙式浪漫中遇见哥伦布
巴塞罗那是西班牙之行的最后一站。欧洲的冬天,一路走来一路下雨,到巴塞罗那的前夜,大雨更是直接把飞机拦在塞维利亚,硬生生地耽误了一天的行程。
初见巴塞罗那的那个傍晚,天空阴郁得快要哭泣。也许是为了照顾我本已沮丧的情绪,它在天际边界用紧缩的眉头截住了快要留下的眼泪,雨,终究没有洒落在格拉西亚大街上。
我始终相信,一个人和一座城市之间是有着奇妙的缘点的,那或许是一个你曾在书本插页中被惊艳到的建筑,亦可以是走过一条小街时无意瞥见的一扇被阳光铺洒的窗,也可能是一个历史人物,或是谁曾在这座城市留下的一句话。总之,每个人和这座城市间建立起链接信号的那个触碰点,都应该是不一样的。
但那确实是一种非常主观和抽象的城市印象。
巴塞罗那,于我而言,仿佛就是关于一个“疯子”的城市。
雨停的那天晚上,我散步至哥伦布广场,被巴塞罗那港口的浪漫气息所吸引。西班牙的浪漫很独特,既不是法式浪漫那种优雅和艺术感,也不是韩式浪漫那种被宠爱的少女心爆棚,而是一种散发着自由散漫的无拘无束,让人彻底敞开心扉去面对每个人内心深处关于浪漫的无二诠释。所以,西班牙的浪漫是多元的、奔放的、自在的。既可以相依偎地牵手漫步,也可以欢笑着追逐着嬉戏,更可以静静地坐在栈桥尽头的木板上,沐浴着月光渔火,望着一双倒影想象满头花白的相许。
在这种心境的环绕中,我跑到广场正中央的通天立柱下,站在云巅的正是哥伦布。他左手抓着羊皮书卷,右臂平举,掌心握拳,食指坚毅地指向海的方向。月光洒在他头顶,却还是遥不可及地看不清脸庞。正因如此,这一副霸气地指点天下的站姿,却比任何清晰的面容更深刻地印在了我脑海里,那一刻的哥伦布帅呆了。


的确,这一尊哥伦布雕像比美国那些被推倒的、正襟危坐的雕像更像一位胜者,定格在他一生最辉煌的时刻,而不是后世成为争议历史人物的斑斑迹迹。
1493年4月,发现新大陆归来的哥伦布在巴塞罗那受到全城盛大而隆重的欢迎,名震欧洲大陆的西班牙双王——伊莎贝拉女王和费尔南多国王在宫廷里平气凝神地听他讲着“登陆天堂”的故事。
还在被西班牙式浪漫感染的我,站在这座哥特式的纪念碑下不住地跳脚,伸手想要摸摸云端的哥伦布的脸。我学着他的样子,左手假装架本书,右手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指去,并眯着一只眼找寻指尖的方向。那方向是随港口延展出去的一望无际的海。夜幕中的海天一色,浑然一体地漆黑,被月光调拨的浪花泛出层层晶莹,与点点繁星呼应着。
“你指的方向是美洲大陆吗?”我冲着哥伦布喊。
从天空传来海鸥飞过的嘲笑声。
我默默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比对着。啊?美洲大陆与我和哥伦布指的方向完全跑偏。我拿着手机沿着美洲移动,抬头望手指落定的地点,远处,那是一座山峰,半山腰若隐若现一座城堡。


哥伦布雕像在巴塞罗那港口矗立百年,所指之处是否是他发现的美洲大陆已不重要,因为他的目光与手指的方向始终是大海。
那是他扬帆出发的地方,也是他一生梦想的起点和归宿。
1492,天堂登陆
这一路西班牙走来,处处与哥伦布相见。他曾站立于首都马德里市中心大道的正中央,2条主车道为他绕行半圈。在塞维利亚大教堂,他的灵柩于1898年由古巴运回西班牙后安置于此,女王与国王的雕像双双为他扛起灵柩,皇室的光辉为他架起了在西班牙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在巴塞罗那,这一座写满了丰功伟绩的哥特式纪念碑同样是有西班牙双王的护佑,5位女神凌空飞舞,8只石狮守护,碑文上刻着醒目的西班牙文字:光荣属于哥伦布!向哥伦布致敬!
为什么这座飞天般的哥伦布雕像没有出现在首都马德里?为什么西班牙双王是在巴塞罗那迎接哥伦布,而不是他发现新大陆归来登陆西班牙的塞维利亚?为什么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从一开始就对哥伦布的“东印度”发现之旅心动,却硬生生让他在宫廷待命7年后才资助他启程?1492,对伊莎贝拉、哥伦布、西班牙、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意味深长的历史时刻,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航海探险事业的先驱是葡萄牙人,葡萄牙王室“光辉的一代”也构建出了一种全新的世界观,即远土的殖民扩张。这些都被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看在眼里。但这个中世纪欧洲最有影响力的女人却没有立刻追赶葡萄牙的脚步,而是专注地打着一场内战,即格拉纳达战争。
地球究竟有多大?海平面到底能不能触到边际?从一个地方出发,一直按一个方向行进,会不会最终又回到原点?基督指引的天堂之外,会不会还有真正的人间天堂?在那个迷茫的中世纪欧洲,总会有人异常清醒,疯子般地质疑被宗教和世俗固化的定义。
早年丧妻的意大利人哥伦布,经常带着年幼的儿子坐在海边礁石上,望着天际处的海平面。
“儿子,快看,天边冒出一根长竿,那是一艘船的桅杆,它会越变越长,然后露出船身,最后你会看到那艘巨大的船朝我们的方向行驶过来。你说为什么一开始我们看不到船身?它不可能从水底下冒出来。这只能说明海平面不是平的,地球是圆的。船是从我们脚下相反的水域行驶过来的。对不对?”
5岁的儿子糊里糊涂地点着头,平静地看着身旁的父亲在沙滩上跳跃欢呼。“没错,儿子,地球是圆的,我们从这里驾船出发,一定能登上地球另一端的大陆。对!儿子,我一定是对的。”

哥伦布相信,向西航行,绕地球一周,就能抵达东印度群岛。这是当时没有被证实以及没人敢尝试的环球航行,即便已经有8次独立尝试经验的葡萄牙航海探险大队,也不敢轻易触碰跨越大陆的航行。大洋之间遥远的距离既是人们对世界认知的盲点,更是对无畏之心的极限挑战。
哥伦布将自己的计划第一个向葡萄牙国王和盘托出,他得到的回应是“放肆的幻想家和没有根据的狂想”。他又转向英格兰国王,答复更简单:胡说八道!
“疯子”哥伦布由此诞生。
从意大利飘落到里斯本,又再度鼓足勇气来到卡斯蒂利亚的哥伦布,在这里受到了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宫廷座上宾的欢迎。女王和国王津津有味地听了哥伦布疯子般的豪言壮志,对探索新大陆有很坚实知识根基的伊莎贝拉,在第一次听到哥伦布的环球航行计划时就已暗许。只是,她需要时间。
随后的7年间,女王或把哥伦布安置在宫廷里,或把他支到修道院里去,或者干脆让客栈老板们轮流供养他。只是,她总会看中时机再隆重接见一下这位天才航海家,聆听他的登陆蓝图。女王的态度似乎总是游离在暧昧之间,这令哥伦布心中的希望亦随之潮起潮落。



此时的伊莎贝拉和费尔南多正孤注一掷,在格拉纳达与从北非跨越直布罗陀海峡进入欧洲的伊斯兰世界进行殊死之战。中世纪百年,10次十字军东征让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越打越胶着,深陷对方的领土与文明。欧洲大陆最后的防线就是西班牙,将伊斯兰势力赶出欧洲的最后一道关卡就在格拉纳达,而上帝将这个重任就在此时交给了双剑合璧的西班牙双王。格拉纳达之战胜,则基督教世界胜,欧洲领土与文明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