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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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9岁时的一个下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我可以进入别人的梦。
  那是一个周日。
  姑姑家的表弟来玩儿,妈妈给他苹果,他不吃。
  削了皮,切了块,也不吃,仿佛苹果里有毒药。
  午睡时,和表弟睡在一张
  在梦里,我看到表弟背对着我,拿一下大红苹果,咬下一口,苹果缺口里钻出一条粗大的、狰狞的、昂首扭动的虫子。
  下午,姑姑来,说表弟小时候吃苹果吃出一条虫子,从那以后再也不吃苹果了。
  就在一瞬间,我意识到我进入了表弟的梦。
  在那之前,我常常梦到妈妈,或者爸爸。
  却没有想到,这是因为小小的我,睡在他们身边。
  我不敢对别人说我的发现。
  曾和爸爸一起看DVD《雅特兰蒂斯之心》。讲一个老头儿能读出别人深埋在心底的记忆,结果全世界人都把他当成怪物,在电影最后,四处流亡的老头儿终于没能躲开追捕,被几个黑衣人推进一辆黑色的汽车。大雨中汽车渐行渐远,老头透过后车窗向外凝望的眼神晦暗悲伤。
  我不想这样。
  但我这奇怪的能力并不因为我的沉默而消失,相反随着我的成长,它也发育了。
  最明显的发育是在升初中后。
  我进了一所必须住校的重点中学。寝室里加我有四个人,两个上下铺。
  3个月之后,我发现,我已经可以自己决定进入谁的梦,什么时候进去,什么时候出来,像逛超市一样容易。
  于是,我把同寝三个人的梦逛了个遍。
  老皮很自恋,梦里总是在众人瞩目下腾身而起,来个空中跨步灌篮,然后满世界闪光灯劈里啪啦,那情景乔丹都没经历过。其实他连校队都进不去,身高才1米6。
  沙子这个人很闷,我不喜欢进入他的梦,不是在考试还剩1分钟时答不完题,就是校长用广播读他不及格的成绩单,这样的梦看多了容易抑郁。
  至于二猛的梦,让我有了更重大的突破——我参与了他的梦……
  二猛曾经连续一个星期做一个类型的奇怪的梦:钻铁丝网、钻树杈、钻窗户……一定在钻到一半的时候,衣服被挂住,进退不得,再用整个梦的篇幅去挣扎,可就是挣不脱,估计是有什么心理障碍。
  终于,我忍不住伸手帮他,一下就摘开了。后来他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我开始明白:梦,就是人的大脑把潜意识像电影一样演出来。改变梦中的情节,实际上是修复了潜意识。
  重大发现!我因此兴奋了没几天,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可怕的事情是由安铭引起的。
  安铭是我最好的朋友,那种一起去食堂一起去操场,可以说心里话的哥们儿。
  最近一段时间,安铭总是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的样儿,说说话就走神,叫半天才反应过来。
  问了好几次,他才说,最近总做恶梦。
  我当时心里一亮,就像姚明看到有人因为个儿矮够不到高处的东西而发愁。
  我知道他寝室的林元生病住院了,有一张床空着。便编了个理由和班主任打个招呼,当天晚上我就搬到安铭的寝室,住到安铭的上铺。
  我要进入安铭的恶梦。
  
  第一次进入安铭的梦
  
  走进安铭的梦,置身灰色的浓雾中。我第一次在别人的梦中感觉到潮湿、呼吸困难,这是恐惧的气息。
  一座废弃的旧楼房,渐渐在浓雾中显现,破败,没有窗户,空洞洞。仔细看,这是我们的教学楼,怎么变得这样阴森?
  他出现在楼门前,楼门黑洞洞的,他双眼发直,动作机械地走进去。
  我看着他诡异的动作,望了望阴森恐怖的大楼,咬咬牙,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安铭没有发现我。
  实际上他像一个机器,按照程序顺着楼梯向上走,没有任何表情。这是典型的梦中行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却很执着地做。
  楼梯满是尘土,墙壁斑驳肮脏。
  第五层。走廊上有很多人,同学老师、还有校长,他们走来走去动作同样僵硬:眼神同样空洞。
  走廊尽头,出现一个悬崖。
  我惊呆了。
  让我惊呆的并不是走廊尽头连接悬崖,我已经习惯了梦里的不合逻辑,这不算什么。
  让我惊呆的是,悬崖上盘踞着无数条蛇。
  密密匝匝,无边无际。
  所有的蛇,都昂着头朝向悬崖边缘。
  蛇群包围中,站着一个女生,头发垂着挡住了脸,看不清样子,背对着悬崖,被蛇群逼得一步步后退,已退到最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不能再退了。但最前面的蛇几乎已经碰到她光着的脚,她开始哭出声来。
  突然最前排的蛇窜起扑向她,她一躲,身体失去控制,惨叫着跌下悬崖。
  与此同时,一直呆呆观看的安铭被惊的“啊”了一声。
  蛇群听到了,全都转过头,我能看到蛇们狭窄邪恶的瞳孔。
  安铭开始向身后的同学、老师求救,可是竟然没人理他,表情冷漠。
  成千上万条长着邪恶瞳孔的蛇,猛的跃起,向我们的方向扑来。
  铺天盖地。
  我被吓醒了,浑身冷汗,在黑暗中大口的喘气。真的被吓到了。
  探头看看下铺的安铭,还在梦中,身体扭动,表情痛苦。显然,他的恶梦没有结束。
  我仰卧着平静了一会,然后凝力让自己睡去,我要回去,他是我的好朋友。
  
  第二次进入安铭的梦
  
  再次进入时,我又站在了旧楼的面前。
  四周灰色的浓雾没有消散,玻旧阴森的大楼此刻在我眼中多了些死亡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离大门不远,一个女生躺在地上。就是那个刚刚被蛇群逼得摔下的女生
  抬头看,五楼探出一截悬崖,安铭站在边上。蛇群正向他逼近。
  他在重复刚才女生所经历的过程。
  而冷漠的人群依旧冷漠,依旧没有人帮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我正要冲上楼去帮助他。恐怖的事情出现了——地上的女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女生抬头撩开挡住脸的头发,望向悬崖,脸上露出现实中没有的微笑,轻轻说:你要为我作证呀。
  你要为我作证呀。声音很轻却直穿耳鼓。
  突然,安铭从悬崖边直直的掉下来,那个女生露出了满意的笑。
  我看着女生的脸,呆住了。
  我认识这个女生。
  安铭落地的瞬间,我眼前一闪,一切随之消失安铭被恶梦吓醒了。
  下铺传来安铭一声痛苦的肿呤。
  我躺在黑暗中,额头有细汗,我想我知道他恶梦的根源了。
  那个女生是真实存在的,是初二三班的周小柳,唱歌很好听,在艺术节上的表演让很多同学记住了她。一个月以前,她从学校五楼掉下来摔死了。成为学校轰动一时的话题。
  至于是自杀还是失足,学校和警方调查了一阵,没有结果。
  我想起梦中周小柳不断说:为我作证呀!
  我几乎敢肯定,安铭是目击者,他知道周小柳坠楼的真相!
  忍了一天,终于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把安铭拉到操场的角落。
  我谎称听到他说梦话,说自己看到周小柳坠楼了,要他说出 真相。
  安铭很惶恐,不肯说。我告诉他,只有说出来才不会被恶梦困扰。
  很久,安铭终于告诉我那天他看到了什么。
  学校五楼是多媒体教师,平时很少有人去。那天课间,安铭找不到自己的听课笔记了,就去五楼碰运气,结果在楼梯的转角处看到五楼走廊尽头窗户旁那可怕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男生将周小柳推在窗口,逼她“借”MP4,周小柳的上半身已经被推到窗外,却坚持不“借”,男生威胁无效很恼怒,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没想到真的将周小柳推下去了。
  这个高大的男生在学生中间很出名,叫肖广,初三,经常向低年级的同学“借”东西,从来不还,大多数同学怕他,不敢告发。
  安铭没有被肖广发现,但也不敢去告发肖广,担心报复。
  我明白了安铭的梦:
  梦里的蛇群代表肖广,蛇群的反扑是安铭内心对报复的恐惧,冷漠的人群是担心没有人帮助他,而对周小柳的愧疚,造成他一再重复恶梦。
  我劝安铭将事情告诉老师,可是劝了很久,安铭说什么也不敢。
  我心里有个想法:再次进入恶梦改变他的潜意识。
  
  第三次进入安铭的梦
  
  第三次进入安铭的恶梦,我再也没有了以往恐惧的感觉,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梦的前半部分与以往完全相同,上楼,看到女生即将掉下去时,我大叫一声,蛇群发现我们,就在蛇群即将扑过来的时候,我向前一跃,改变了梦的进程。我站到了安铭的身边,大声告诉安铭:不要怕,我们都会帮助你、你看同学和老师都来了。安铭回过头,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景象——人群不再冷漠,纷纷站过来,围在自己的身边。
  蛇群见到有这么多的人,不敢靠前了,低下头颈,逐渐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小柳平安地走下悬崖。
  那一夜,我没有听到安铭痛苦的呻吟。
  第二天,安铭的精神头好多了,我相信他已经战胜潜意识中的某些成分。
  一个阳光温暖的课间,我站在三楼走廊上,目送安铭敲开班主任办公室。五分钟后,我看到班主任脸色凝重地拉着安铭冲出来,向校长办公室跑去。
  一小时后,肖广被两个没穿制服的警察悄悄地从教室里带走,没有鸣叫的警车,据说这是规矩。
  学校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在早操时,校长宣布严肃整顿学生风纪,没提到安铭的名字。安铭对我说这是他要求的。
  
  后来
  
  在那之后,我又进过几次安铭的梦,没有恶梦。
  甚至有一次他在梦中化身为《魔戒》中的护戒勇士,面对成百上千的狰狞的半兽人,冲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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