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被乾隆盛赞的女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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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陈书(1660—1736)去世时,年已半百的钱陈群(1686─1774)还记得小时候挨过的痛打:他与弟弟在读书楼上念书,母亲在楼下纺织,有时听到“读书声轻浮”,就悄悄登楼查看。小孩子天性贪玩,加之他自恃记性好,“读书不能沉潜”。有一天,母亲恰好看到他和弟弟又离开座位嬉戏,气得将他痛打至流血。后来再犯,母亲责令钱陈群跪在家庙里,罚他不吃不喝,她自己也痛哭自责,绝食两天。钱陈群涕泣表态:请母亲不要自伤了,儿子从此定要刻苦读书。
  这类又苦涩又励志的故事,在科举时代并不鲜见。以今天的眼光看,陈书对孩子未免过于严苛。但钱陈群讲述这段往事,对母亲唯有感激。一来,在“黄荆条下出好人”的传统中,棍棒教育极为普及;二来,他懂得母亲的期许,也受益于母亲的督促:十年寒窗苦读,只为金榜题名。
  陈书的曾祖陈宪是明代嘉靖年间进士。她出生时,父亲陈尧勋是太学生,家境清贫但乐善好施,被称为“陈善人”。陈书幼时沉默寡言,但聪慧过人。八岁时,堂兄弟们从学舍回家,她问他们念了什么书,请他们口授,自己则默默记诵,居然可以一字不漏。然而,母亲并不喜欢女儿舞文弄墨,只让陈书学习女红。有一天,陈书看到父亲书斋墙壁上的名画,兴致勃勃找来纸笔模仿,居然形神毕肖,结果却招来母亲怒气冲冲的责打。后来,母亲在梦中得到神谕:昨天我赠笔给你女儿了,“他日当以翰墨名天下,汝何得禁之”?从此,父母为陈书请来先生授经,才一年多她就“通晓大义”。
  陈书勤学而笃行,认为“读古人书,当学古人耳”,遂将女史孝行故事画于居室,谨遵仿效。父亲扼腕叹息:可惜这是女孩子,若是儿子,必能光耀门庭。后来,父亲赴京途中,生病暴卒于舟中,孤儿寡母十分困苦。陈书除了帮母亲操持家务,靠缝纫谋生,还教授弟弟诗书。
  陈书之父的生前好友钱瑞徵有儿子钱纶光。钱纶光的前妻蔡氏去世后,陈书续弦。她过门才三天,就打扫净室,悬蔡氏的画像于墙上,每日供奉蔬酒,并常常慰问蔡家亲戚,馈赠礼品;婆婆生病,她更是“衣不解带,目不交睫”,昼夜侍奉;陈书不仅是孝顺厚道的小媳妇,贤淑温良之外也善于处事。她过门不久,钱纶光与父亲去上坟,侄儿闯下大祸,嫂子又卧病不起,手足无措。幸而陈书公正处置,化解纠纷。公公钱瑞徵回家听说后,庆幸之余惊喜交加:“新妇若此,吾无忧矣!”
  钱瑞徵是康熙二年(1663年)举人,在家族中年辈既长,又深孚众望,每年都要召集族人于家庙反复告诫。所以几十年间,族中子弟都循规蹈矩。他将去信安任县教谕(负责管理、教育当地秀才),族人置酒饯行时询问,谁可代替他执掌族中事务?钱瑞徵说:新娶的儿媳陈氏“至孝且慈,吾观其举措,家政当出吾右”。族人也都心悦诚服。
  钱家家道中落,钱纶光依旧好客,他与友人慷慨交往,陈书往往典当或变卖首饰、衣物款待。家庭经济日益困难,幸而她的画作受到持续欢迎,可以卖画买米,稍稍贴补家用。她的画上常有钱纶光的题跋,意态悠闲,涉笔成趣,看得出他俩在艺文上的投契。
  明清江南文士中许多人不理生计,全靠妻子管家理财,兼顾大事琐细。不少妇女将田庄、家事、子女等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其中的佼佼者,既是有条不紊的持家者,又有出色的文化修养,类似探春那样兼擅文采经济。比较难为陈书的是,她要操持的家因为窘困更添愁虑。她作为女儿、媳妇、妻子、母亲的大半生都是在贫乏、艰辛中度过的。
  钱纶光的母亲生病,他要赶到信安去陪伴。临走时对陈书说:父母老迈,不能远离,几个儿子学业的成败,就看你了。这副担子好沉重,陈书却并未心虚胆怯,“慨然引为己任”。钱纶光敢于施以重任,陈书毫不推诿,一个重要原因是,无论务实务虚,这个家里,其实她向来都是主心骨。
  陈书恳请熟研经学的陶先生任教,后者以不擅举子业(即应试教育)推辞。陈书却自有主见,一再请求:因为先生品行纯素,所以才敢相托。如果孩子们果真能精通经学,又何必担心他们不能成就举子业呢?请到陶先生后,陈书每夜抄录儿子的习作,按时寄给丈夫,让他在外地能专心侍奉父母。后来陶先生去世,陈书也亲自批阅儿子读《易经》的注解、心得等。
  族中先辈置下的义田、祭田,陈书每年都将收成分给族人。自家应得的份额也拿去周济贫困。她每天晚上纺线织布到深夜,天亮由老仆拿到市场换米。家里曾经断炊,只得去借邻居家的粮食。她指着公田的粮仓对儿子说,那是不能借的。
  康熙四十一年(1702),十六岁的钱陈群以优贡生资格进入国子监。此后却困顿于科场,父亲不免替他担忧,陈书却无丝毫灰心:儿子擅长读书,好运来得稍微迟点,又有何妨呢?康熙五十三年(1714),钱陈群终于中举。但四年后,父亲和弟弟相继病逝,钱陈群受此重创,萌生退意,“愿躬耕奉母,不复有进取志”。这时候,反而是遭遇丧夫、丧子双重打击的陈书敦促长子不费功名。
  陈书与钱纶光的先祖都以进士而登仕途,后辈渐行渐弱。秀才钱纶光一生偃蹇,有怀才不遇之叹。陈书无比渴望儿子重振门庭;父亲曾经惋惜于陈书的性别,陈书自己何尝不因此而遗憾?既然儿子有希望更上层楼,怎么能轻言放弃?古代女人难于以个人成就立身扬名,她们的荣光大多依赖丈夫、儿子或其他男性亲属的辉映。儿子若能功成名就,足以令她此生无憾了。
  康熙六十年(1721),三十五岁的钱陈群大功告成,高中进士。此后担任过湖南、江西等省的乡试主考官、顺天学政、殿试阅卷官、刑部侍郎等。陈书在京师儿子家和家乡嘉兴曾经分别长住,临终前诰封太淑人,乾隆元年(1736)去世于京。钱陈群去世时,她被乾隆追赠为一品太夫人。
  钱陈群第一次迎养母亲于京师时,陈书将寡居的二媳妇及其幼子一起带去。钱陈群居官清廉,俸禄所入只能为家人提供简单的食物,不免觉得愧对母亲。陈书安慰儿子:我劳作惯了,来你这里,最高兴的是一家人骨肉团聚,哪里在乎享乐?你能勤职奉公,虽粗茶淡饭我都满足。
  钱陈群去湖南当乡试正考官回京,两袖清风,仅以鹿鸣宴(乡试放榜次日的例行宴会)上得到的土特产及考场上撤下的红绫障子等带去孝敬母亲。陈书高兴地对家人说:儿子在翰林院十几年,从不私蓄一钱。他现在分文不寄,是真的没钱。这样当差,让我一点都不为他担忧。小儿子钱界担任醴泉县令后,她让钱陈群派家人以化名悄悄去调查,当地人都夸钱界贤能,体恤百姓。陈书听说后面有喜色,仍告诉大儿子:弟弟若无才能,你可以弹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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