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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退伍军人，复员后开了小卖部。他脾气很坏，常掀桌子砸碗碟，有事没事训斥人。我妈则像一块洗过多次的棉布，柔软地包裹他所有的行为。
我工作后，老爸得了心脏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凡事都得依靠我妈。
一向孱弱多病、优柔寡断的老妈，突然变得精明干练。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用多年的储蓄炒房，在老家的开发区买了两套房子和一个店面。这种投资曾是我爸坚决反对的，但现在的老妈有了话语权。
有时，我爸想洗澡，我妈翻旧账：“妞儿小时候，一洗澡就哭，你听到哭声就骂我……你现在想想看，我被骂得冤不冤？”
我和姐姐像帮扶弱势群体一样，常站在老爸这边：“妈，爸口齿不清了，骂他干吗？”
奇怪的是，我爸生病后没了脾气，脸上常挂着笑。那时，我家的小卖部依旧开着。我妈不在时，看护我爸的保姆也帮着看店。
一天，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进到店里。凑巧，保姆买菜去了，我爸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男孩选了一个棒棒糖，凑过来付钱。他摊开的手心放着几个硬币大小的石头，认真地问：“钱够吗？”
我爸仔细看看，接过来说：“钱多了，还要找你两毛。”
小屁孩拿着棒棒糖和两角钱离开时，刚好被保姆看到。我妈为此骂了我爸一宿。我爸用含糊不清的话说：“小孩多可爱，给他买个开心……”
这话让我大跌眼镜，要知道，我爸向来烦孩子。每当有小孩子光顾小卖部时，他都格外警惕，提防孩子顺手牵羊。我搞不懂，他是怎么找回了童心？明知会挨骂，还要慷慨待小孩？
我第一次带未婚夫回老家时，老妈到车站接我。保姆有事外出，让老爸待在家里等我们。
我们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宅时，竟空无一人。我妈一看抽屉就说：“糟了，死老头子又去开店了！”
我们赶去店里，看到一群孩子正围着我爸。他脸上有各种颜料、贴着明星的大头贴，头上还被扎了几根小辫子。听到我妈的怒吼，小孩作鸟兽状散去。我爸则一脸淡定地看着我妈。我妈一边清理一边骂：“死老头子，女婿第一次上门，你就这么见啊！”
我的未婚夫看到这么萌的岳父大人，不禁笑了起来。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便以体检的名义带着我爸去了小城医院。果然，医生告诉我妈，我爸可能是患了老年痴呆症。
临走前，我睡在我妈身边，劝她说：“爸不是病，只是‘老小’了。”
不料，女汉子一样的老妈突然哭起来：“我这辈子苦啊，好不容易把两个女儿养大了，又来了个‘儿子’……我也想‘老小’，可谁照顾我呢？”
我抱着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说得对，老爸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小孩，可以想病就病。然而，我这满头白发的母亲，竟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大婚之日，我爸和小花童们“大闹天宫”。我的公公婆婆心地很好，当我为我爸在亲友面前丢面子而道歉时，他们安慰我：“唉，都是老人，指不定将来谁疯谁傻呢？面子算啥，开心就好。”
这句话，拉近了我跟他们的距离，我打心眼里庆幸自己嫁了个好人家。
那天，我妈一边张罗着婚礼的琐事，一边管着“老儿子”。婚庆公司出了小小的差池，我妈跟人家索赔未果，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后，她发泄到我爸身上：“都怪你！你给我清醒一点！”我爸只会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妈。他身上全是蛋糕，眼神懵懵懂懂，让人骂也骂不下去。
我妈叹口气，又问：“吃饱没？”我爸摇头，我妈就去煮夜宵了。这就是他们老两口之间的互动模式，颇似精疲力竭的老师和顽劣幼稚的学生。
我女儿出生后，公婆身体不好，我只得将我爸妈接来同住。
这时，我爸的帕金森综合征发展迅速。伴随孙女的成长，我爸跟着享受“宝宝待遇”。他跟孙女一起吃奶瓶、抢玩具、听奶奶讲故事、让保姆洗脸洗头……女儿三岁后，母性大发，抱着外公的头，用大人哄她的语气说：“乖，妈妈爱……你！”
我爸一脸满足，惬意地享受着。他不知道：我妈成了世上最辛苦的人，又要照顾小的，又要照顾老的。
女儿四岁的时候，我爸心脏病复发。医生说不做手术后果很严重，但做手术成功概率也只有一半。术前谈话时，我妈哭得像个小孩，无论医生问她什么，她都说：“我不管，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姐和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和医生继续着艰难的谈话。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看着爸妈像小孩般脆弱，我们不得不挺起腰杆，成为家中的脊梁。
最后，医生说：“一定要想办法激发病人活下去的欲望！他脑子不清楚，你们要动动脑筋，让他有求生欲！”
我跟姐姐讨论到半夜，绞尽脑汁，不知该做点什么。因为，老爸纯粹是不负责任的孩子，对他来说，没啥值得他挺下去。我们很怕他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就放弃了。
我妈斩钉截铁地说：“你爸最讨厌吃豆腐，等他住院了，顿顿豆腐，咱许诺他做好手术，就给他吃最爱的鸭脖子！”
我和姐姐立刻去办理住院手续，这时候，我妈拿出最烂的厨艺，什么炒豆腐、煎豆腐、炖豆腐。我爸发脾气，不想吃。我妈却冷冷地对他说：“你要么去死，要么活过来吃鸭脖子，反正，手术前我不会给你吃别的东西了！”
没办法，我爸像做错事的孩子，用嚼蜡的表情默默地吃着豆腐。
手术前一天，我妈跑了几家熟食店，买了各种口味的鸭脖子，她还用老家的方法做了一堆鸭脖子。手术那天，路上堵车，当她赶到时，我爸已被推进手术室了。我妈一边等，一边哭：“死老头子，我不是要让你吃豆腐，我是要让你惦记着鸭脖子没吃到，撑下来啊！”
我和姐姐搂着我妈，抱成一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的心好像被放在了行刑台上，在接受一刀刀的凌迟。
5个小时后，我爸终于被推了出来。我妈把鸭脖子摆在他头边、枕边、桌边。隔几分钟，她就拿着鸭脖子在他鼻孔处摇一摇：“起来了，老东西，吃饭了！”
我爸昏迷了10个小时，我妈就摇了、叫了10个小时。当我爸睁开眼睛时，他嗫嚅着：“鸭、鸭……”
我妈则脸色一变，用训斥的口吻说：“睡这么久？不吓死我不甘心是不是？哼，吃！吃你个头啊！”
我工作后，老爸得了心脏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凡事都得依靠我妈。
一向孱弱多病、优柔寡断的老妈，突然变得精明干练。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用多年的储蓄炒房，在老家的开发区买了两套房子和一个店面。这种投资曾是我爸坚决反对的，但现在的老妈有了话语权。
有时，我爸想洗澡，我妈翻旧账：“妞儿小时候，一洗澡就哭，你听到哭声就骂我……你现在想想看，我被骂得冤不冤？”
我和姐姐像帮扶弱势群体一样，常站在老爸这边：“妈，爸口齿不清了，骂他干吗？”
奇怪的是，我爸生病后没了脾气，脸上常挂着笑。那时，我家的小卖部依旧开着。我妈不在时，看护我爸的保姆也帮着看店。
一天，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进到店里。凑巧，保姆买菜去了，我爸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男孩选了一个棒棒糖，凑过来付钱。他摊开的手心放着几个硬币大小的石头，认真地问：“钱够吗？”
我爸仔细看看，接过来说：“钱多了，还要找你两毛。”
小屁孩拿着棒棒糖和两角钱离开时，刚好被保姆看到。我妈为此骂了我爸一宿。我爸用含糊不清的话说：“小孩多可爱，给他买个开心……”
这话让我大跌眼镜，要知道，我爸向来烦孩子。每当有小孩子光顾小卖部时，他都格外警惕，提防孩子顺手牵羊。我搞不懂，他是怎么找回了童心？明知会挨骂，还要慷慨待小孩？
我第一次带未婚夫回老家时，老妈到车站接我。保姆有事外出，让老爸待在家里等我们。
我们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宅时，竟空无一人。我妈一看抽屉就说：“糟了，死老头子又去开店了！”
我们赶去店里，看到一群孩子正围着我爸。他脸上有各种颜料、贴着明星的大头贴，头上还被扎了几根小辫子。听到我妈的怒吼，小孩作鸟兽状散去。我爸则一脸淡定地看着我妈。我妈一边清理一边骂：“死老头子，女婿第一次上门，你就这么见啊！”
我的未婚夫看到这么萌的岳父大人，不禁笑了起来。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便以体检的名义带着我爸去了小城医院。果然，医生告诉我妈，我爸可能是患了老年痴呆症。
临走前，我睡在我妈身边，劝她说：“爸不是病，只是‘老小’了。”
不料，女汉子一样的老妈突然哭起来：“我这辈子苦啊，好不容易把两个女儿养大了，又来了个‘儿子’……我也想‘老小’，可谁照顾我呢？”
我抱着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说得对，老爸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小孩，可以想病就病。然而，我这满头白发的母亲，竟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大婚之日，我爸和小花童们“大闹天宫”。我的公公婆婆心地很好，当我为我爸在亲友面前丢面子而道歉时，他们安慰我：“唉，都是老人，指不定将来谁疯谁傻呢？面子算啥，开心就好。”
这句话，拉近了我跟他们的距离，我打心眼里庆幸自己嫁了个好人家。
那天，我妈一边张罗着婚礼的琐事，一边管着“老儿子”。婚庆公司出了小小的差池，我妈跟人家索赔未果，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后，她发泄到我爸身上：“都怪你！你给我清醒一点！”我爸只会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妈。他身上全是蛋糕，眼神懵懵懂懂，让人骂也骂不下去。
我妈叹口气，又问：“吃饱没？”我爸摇头，我妈就去煮夜宵了。这就是他们老两口之间的互动模式，颇似精疲力竭的老师和顽劣幼稚的学生。
我女儿出生后，公婆身体不好，我只得将我爸妈接来同住。
这时，我爸的帕金森综合征发展迅速。伴随孙女的成长，我爸跟着享受“宝宝待遇”。他跟孙女一起吃奶瓶、抢玩具、听奶奶讲故事、让保姆洗脸洗头……女儿三岁后，母性大发，抱着外公的头，用大人哄她的语气说：“乖，妈妈爱……你！”
我爸一脸满足，惬意地享受着。他不知道：我妈成了世上最辛苦的人，又要照顾小的，又要照顾老的。
女儿四岁的时候，我爸心脏病复发。医生说不做手术后果很严重，但做手术成功概率也只有一半。术前谈话时，我妈哭得像个小孩，无论医生问她什么，她都说：“我不管，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姐和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和医生继续着艰难的谈话。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看着爸妈像小孩般脆弱，我们不得不挺起腰杆，成为家中的脊梁。
最后，医生说：“一定要想办法激发病人活下去的欲望！他脑子不清楚，你们要动动脑筋，让他有求生欲！”
我跟姐姐讨论到半夜，绞尽脑汁，不知该做点什么。因为，老爸纯粹是不负责任的孩子，对他来说，没啥值得他挺下去。我们很怕他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就放弃了。
我妈斩钉截铁地说：“你爸最讨厌吃豆腐，等他住院了，顿顿豆腐，咱许诺他做好手术，就给他吃最爱的鸭脖子！”
我和姐姐立刻去办理住院手续，这时候，我妈拿出最烂的厨艺，什么炒豆腐、煎豆腐、炖豆腐。我爸发脾气，不想吃。我妈却冷冷地对他说：“你要么去死，要么活过来吃鸭脖子，反正，手术前我不会给你吃别的东西了！”
没办法，我爸像做错事的孩子，用嚼蜡的表情默默地吃着豆腐。
手术前一天，我妈跑了几家熟食店，买了各种口味的鸭脖子，她还用老家的方法做了一堆鸭脖子。手术那天，路上堵车，当她赶到时，我爸已被推进手术室了。我妈一边等，一边哭：“死老头子，我不是要让你吃豆腐，我是要让你惦记着鸭脖子没吃到，撑下来啊！”
我和姐姐搂着我妈，抱成一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的心好像被放在了行刑台上，在接受一刀刀的凌迟。
5个小时后，我爸终于被推了出来。我妈把鸭脖子摆在他头边、枕边、桌边。隔几分钟，她就拿着鸭脖子在他鼻孔处摇一摇：“起来了，老东西，吃饭了！”
我爸昏迷了10个小时，我妈就摇了、叫了10个小时。当我爸睁开眼睛时，他嗫嚅着：“鸭、鸭……”
我妈则脸色一变，用训斥的口吻说：“睡这么久？不吓死我不甘心是不是？哼，吃！吃你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