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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关于古巴音乐的故事,都绕不开“Buena Vista Social Club”。
这个混合西班牙文和英文、带着几分享乐气息的名字,原意为“好景俱乐部”,是1949年古巴首都哈瓦那开张营业的社交会所。彼时,台上乐队演出,台下男女谈情说爱听歌跳舞,“好景”名噪一时。后来乐队因政局变更而解散,俱乐部也于1961年关门大吉走入历史。
1996年,美国知名音乐人莱·库德(Ry Cooder)来到哈瓦那追寻当年音乐班底,灌录了唱片《好景俱乐部》(Buena Vista Social Club,又译:乐满哈瓦那、乐士浮生录),唱片甫一问世,仅靠口耳相传就卖破500万张,并拿下1998年格莱美最佳拉丁专辑奖。
接着,德国电影大师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执导的同名纪录片(2000年获金球奖最佳纪录片、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外语片提名) 以2300万美金票房红遍全球,沉寂已久的古巴音乐重新被世人听到,那些耄耋老人随之受邀出国巡演。
当全世界对古巴音乐不再陌生、张开双臂拥抱之时,文德斯镜头下那些老将在历史洪流中逐一凋零,进入21世纪古巴音乐的焦点集中于经典传承。“组新秀乐团,别让古巴音乐消失”的主张,让他们一路寻找新血,并把炬火交到下一代手上。
4月27日晚,原专辑中的“年轻”歌者来到上海文化广场:75岁的男歌手胡利奥·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Julio Alberto Fernandez)拥有卡斯特罗颁赠的国家荣誉勋章,是古巴的国宝级音乐家,这次来沪,他与76岁的女歌手泰瑞莎·加西亚·卡图尔拉(Teresa Garcia Caturla)及古巴年轻一代新星合作,现场演绎了“好景俱乐部”多首传世名作。
玫瑰色灯光下,身着白西服红领带的老胡利奥,以那首诉说烟田少年露骨告白的《Chan Chan》开场。时而恰恰,时而曼波,老人踩着轻巧步子舞至钢琴边,吟唱了《图拉的房间》(El cuarto de Tula)、《两朵栀子花》(Dos Gardenias)等多首散发哈瓦那独特韵味的情歌,最触动人心的,是古巴音乐中那不受岁月侵袭的生命力。
一袭花裳的泰瑞莎活力四射,夹杂“太空飞鼠般”充满中南美特有呼喊尖叫与自由唱腔,老太太摆臀扭胯步下舞台与观众互动,唱至第三首时,活跃的拉丁节奏已席卷全场,矜持的观众先是站起,被古巴音乐热力点燃后,黄、黑、白各色面孔纷纷离座,疯狂摇摆起来。
短短两小时音乐盛宴,将人们再次带回哈瓦那艳阳下的“好景”年代。
昔日“好景”,成就传奇
“革命是永恒的”,文德斯镜头下的哈瓦那,墙上随处可见这样的涂鸦。
文德斯的影片记录了库德1998年重回哈瓦那的录音情形及乐手访谈,包括老乐手们1999年获邀前往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的精彩盛况,文德斯敏锐地拍下多位乐手生平第一次来到纽約街头购物时脸上惊奇的表情,贫穷古巴与富裕美国的对比,在这些乐手脸上充分流露,溢于言表。这样的结果,连文德斯自己都感到意外,他没想到原本平实的纪录片,竟会因为这些乐手真实的感情流露,成为比剧情片还具戏剧效果的艺术作品。
事实上,库德和文德斯所记录与追溯的,是卡斯特罗政府崛起后明令禁止的一种音乐形式和生活形态。位于马里亚瑙山坡上的布宜纳维斯塔(Buena Vista)原本在哈瓦那郊外,要搭火车才能抵达,1930年代哈瓦那市人口激增后这片城区才被并入市区。当地坐山面海,景观优美,因此俱乐部林立。古巴解放前还存在种族隔离和奴隶制,当时类似“好景俱乐部”等场所都是拒绝有色人种和底层阶级进入的非公开俱乐部,只有医生、工程师等专属会员才能进入。这些场所聘请乐师前来演奏,虽然薪水微薄,却够让乐师维持对音乐的喜好和敏感度,省去他们从事体力工作养家的操劳。
1959年古巴革命后,总统里奥明令关闭“好景俱乐部”这类带有资本主义享乐色彩、具阶级划分的场所,古巴政局逐渐左倾、共产党执政后,此类场所更乏人问津。
“好景俱乐部”重新问世是一则意外。库德1996年前往古巴原本是为灌录两位非洲马利(Mali)乐手与古巴乐手的专辑,当时美国正对古巴施行抵制,禁止他国与古巴贸易、旅行。两位马利乐手后来未能如约前往古巴,库德只好顺应情势,改制古巴音乐专辑,在当地陆续找出擅长传统古巴流行乐曲的乐师,其中包括传奇钢琴手龚萨雷斯(Ruben Gonzalez)。
龚萨雷斯1960年代就红遍拉丁美洲,但1980年代因年事已高而隐退,库德1996年找上他时他已77岁,此前有人说他风湿病严重已无法弹琴,但库德与他会面后发现他琴艺完全没衰退,只是退隐后11年家里没有钢琴。“好景俱乐部”关闭后,古巴音乐风气大变,龚萨雷斯等上世纪40年代红极一时的乐手一度失业,他自己曾有5年时间以擦鞋为业,但他始终热爱音乐,且不计较音乐带给他的财富。老人于2003年辞世,享年84岁。
当年库德录音过程中,龚萨雷斯曾顺手弹了一段即兴旋律,曲名即“好景俱乐部”,据说是当年的招牌曲目,后来专辑就此得名,如今已成古巴上世纪40年代流行乐复兴的代名词。
《好景俱乐部》专辑大卖后,库德因与文德斯讨论《终结暴力》配乐而碰头,文德斯发现,这次合作过程中,库德常仰望远方面带微笑,沉浸于哈瓦那录音的情景中。为了让库德专心工作,原本对古巴音乐一无所知的文德斯答应库德,在他重回哈瓦那灌录第二张“好景俱乐部”概念专辑时与他同去,随行拍摄纪录片。“到哈瓦那就像进入了时光隧道,路旁的小咖啡馆里人们抽着雪茄,只要有人弹奏起音乐,路边就会有人加入,或跳舞或唱歌……加勒比海自然的天然景观,哈瓦那人天性热情、乐观,尽管物资匮乏,但大家都很乐天知足,常会看到路上有人在歌唱、跳着萨尔萨舞步。”
我没什么特别,就是唱而已
“在古巴,音乐就像河水一样流动着。音乐就像挖宝,你要不停地挖。因为古巴与世隔绝,音乐中有一种很土的东西,类似原始民歌,旋律简单,有时伤感,有时辗转。”
抽了85年雪茄的歌手,吹小号的“乡巴佬”,九十多岁正准备生第6胎的吉他手,不玩音乐就在露天院子里玩骨牌的老头们……录制专辑过程中,库德又陆续挖掘了康培·瑟冈多(Compay Segundo)、伊布拉罕·费勒(Ibrahim Ferrer)等更多代表那个年代的传统古巴乐人。
吉他手瑟冈多上世纪50年代就已在拉美成名,但他始终担任伴唱角色,到库德录制专辑时,他曾合作过的知名伙伴乐手都早已辞世,他自己那时也已89岁高龄。专辑中那首《Chan Chan》就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也是整张专辑中最为人知的歌曲。
费尔南德斯曾在1990年代与瑟冈多共同进行了一场成功的世界巡演。他向本刊记者回忆,瑟冈多具有惊人的音乐天赋,他曾是古巴一家雪茄厂的卷烟工,那个年代工人劳作时总有一个人站在前面讲台上读报读书、朗诵诗歌等,瑟冈多在劳作环境下积累了创作养分。《Chan Chan》是他1987年的作品,也是他生平最后一首创作歌曲。费尔南德斯说,瑟冈多曾告诉他那是他自己恋爱的真实经历,这是他和另一个女孩在筑沙劳作时萌生的情愫。据说这首歌大红后,古巴总统卡斯特罗在一次节庆中听完瑟冈多的演出,还特別上前测他的脉搏,拿他已经年过90还能弹唱的事开玩笑,说简直不可思议。而他获教宗若望保禄二世召见时演唱的也是这首《Chan Chan》。这首乐曲一开始的4个和弦充满独特的乡愁意味,几乎听过的人都会记住,因而也成为整个古巴音乐热潮中最广为人知的代表和弦。瑟冈多曾说自己能活到115岁,可惜2007年因肾衰竭过世,享年96岁。在他百岁冥诞时,哈瓦那特别开了一场音乐会,由交响乐团和古巴乐手以及他几个儿子共同演奏他一生所写的代表作。
“送你两朵栀子花,代表我想跟你讲的话,我爱你,我崇拜你。”浓情蜜意的《两朵栀子花》让人记住了歌手费勒。1999年录制首张独唱专辑时他已72岁,赢得格莱美奖最佳新人专辑。2004年他又以第二张个人专辑获格莱美奖,却被美国政府以有恐怖分子嫌疑拒绝入境,这让当时已77岁高龄的他百思不解。2005年他踏上欧洲巡演之旅,结束后不久因多重器官衰竭辞世,可谓享受了毕生最后的荣耀。人们记得文德斯镜头下这位“古巴抒情歌王”的谦卑身影,以及那幽幽淡淡的一句:“我没什么特别,就是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