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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小说观视小说为社会生活的真实再现,是现实的缩影,也是所有艺术形式中最具实录性、最不让人疑心其真实性的艺术。因此,在自觉不自觉中人们把小说当成了认识现实的重要一维。在小说中叙述的对象成为关注的焦点——所以“题材决定论”的影子一直徘徊在小说的域地。人们关心的往往是“写什么”的问题,而对“怎么写”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这种狭隘的小说观念放逐了小说的本体性存在。 实际上,小说文本的世界,首先是作家凭想象虚构出来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与我们此岸的现实并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它只不过是用了现实的材料,使得人们误以为它与现实具有同一性,而遮蔽了它的虚构性存在。其实小说是一个彼岸的世界,虚构性、而不是写实性,是小说最显著的外在特征的呈现。在小说的远古踪迹——神话中我们就可以窥见虚构的存在。初兴在18世纪英国的“现实主义”小说,是以反叛历史化、类型化的集体意识这种传统思想出现的。它是主张个性化、个人经验为特征,区别于过去的“传奇”等虚构性叙述文体的、一种“传达与人的经验相吻合的印象”的文学表现方法。与其说它是叙述内容上的“现实主义”,不如说它是“形式现实主义”。它并不蕴含某种唯物主义的认识前提。而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19世纪的现实主义小说,其“写实”同样也不过是一个神话而已。因为这一小说形式是与当时处于上升时期的中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形态相一致的:他们需要小说这样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来宣传他们的价值观念,将世界设定为一个稳固的、成型的、恒定不变的、封闭的时空存在序列,以便给他们的统治秩序找到永久性的合理解释。至于现代小说,则公开否认现实的可信性、现实主义小说写实的可信性,而宣称自己的小说的真实性:一种纯粹心灵的真实、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小说的虚构体现在诸多方面:时间、空间、情节、人物、叙述视角等等。小说是时间的艺术。叙述学研究表明,小说文本的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存在着顺序、时距、频率等关系,导致了两种时间的倒错以及文本内部节奏的变化等现象。时间在此充分行使了它的虚构世界的权利,使文本的世界充满了神奇的魅力。小说的线性展开使它的空间也不与现实的物理空间相同。它不具备包含事物的广延性,实质上只是一种空间的碎片,需要读者的想象来加以修复、连接。小说的情节结构不与生活事件(本事)相一致,其内在的逻辑性表明了它是一种创造,而不是类似于历史一样的对经验生活的叙写。小说叙述的视角,无论是传统小说的全知全能型,还是现代小说的多视角变换,所能体现的仍是小说的虚构性。 小说之所以不能“写实”,首先是因为文本的世界是作家的观念形态 的存在,“观念”与“实在”并不同一。其次,小说还是语言符号的创造 物。语言符号的特点抉定了小说永远不能同现实达于同。新批评、俄 国形式主义、结构主义诗学都从不同的侧面对小说与现实的关系问题进 行了探讨,对小说再现现实的能力进行了质疑,揭示了小说虚构世界的 特点。 小说以语言符号这一形态存在。虚构的文本世界还是一个符号化的 世界。“人是符号的动物。”所有的文化都是符号。符号与现实事物之 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它是人对世界的意义的一种理解。作为一种语言 的艺术,小说还与日常语言不一样,它不以交流信息为目的,而是传达 符号自身的形式意义(即审美的功能)。因此,小说的叙述不具备史书那 样对具体现实事件的指涉性,而是没有确定所指、意义含混多解的符号 形式。由于能指与所指间的非单一、稳定、明晰的关系,使得小说具有 了丰富的审美含蕴而不具备指涉现实的功能。好的小说正是这样一种高 度符号化的语言形式。 符号化的小说世界并不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小说当然是自足自律的, 但它绝对是一个属人的世界,而不是如同地底下一块无人知晓的矿石。 文本的世界是心灵的世界:它流自作家伟大的灵魂,又是照亮人们灵魂 的烛光。小说的价值、意义必须要与人发生关系时才能体现出来。工具 化的小说因误读了小说的价值与功能的关系,只有时效性而没有小说应 有的永恒性。纯形式的小说如果不涉及人的精神世界,同样缺乏存在的 价值。小说绝对不是空洞的能指、语言的狂欢、形式的自娱。小说文本 的世界之所以存在,并不是要求与现实同一;它必须是虚构的,目的就 是为了给此岸粗糙的现实生活补充点东西,给追求完美的人们提供一幅 理想生活的图景,让尘俗的人们获取行为的意义,找到灵魂的归宿。 小说只有守持自己的根,才会具有鲜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