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街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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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道路两边大楼装饰着的绿色屋檐,如果没有那些相间着乐谱样文字的招牌,如果没有现代化居民楼上点缀着的小小穹隆,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大气的名字,乍的一看,这条街真的跟别处时尚、现代、繁华的街道没什么区别。
  只知道乘坐公交10路的人,会在牛街这一站听到阿拉伯语的报站。
  
  
  超市大楼的后面是条幽僻的小巷,不远的南巷口见不着几个行人,却见着了一种热闹:大半个巷口都被北京现已不多见的火锅占着,那种火锅过去北京很流行,中间是铜炉,汤锅齐腰围着炉壁。这种铜火锅,一行又一行、一排又一排,排成了长方阵,几个小伙子守着火锅阵,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小伙子在鼓弄鼓风机,另一个小伙子拿着铁铲铲着红红的火炭往炉罐里填,还有一个小伙子,时隐时现的,像是通报信息,告诉这里要用多少火锅,把填好炭,滚着汤水的火锅用托盘端走。这种极有气势的火锅阵,属于这个巷口把着街角的那家挺有名气的聚宝源字号下的火锅店。
  聚宝源一楼的店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桌位还都是满的,尤其临街窗的那一溜桌。守在窗口吃火锅是最惬意的,透过窗,能看到绿树浓荫掩映的牛街礼拜寺,能看到街道拆旧盖新后留在路心的槐林岛和岛西绘着56个民族载歌载舞画面的高高的壁画墙。这个店把着十字街口,视野开阔,街头实景尽收。菜也不错,凉菜一盘盘码在小平车里,五光十色,推到桌前,由顾客看着点。涮锅的麻将调料在小瓷碟里摆出了一种精致造型,油汪汪的麻酱分成两层,鼓起来的一层是长条状,上面旺着一红一黑两朵小花,那是酱乳还是什么?羊肉、牛肉分好几个等级,有肥瘦的差别,还有冻、鲜的不同。鲜肉切片不如冻肉切片挺实,口感却是强了好多,沸水焯即熟,又嫩又香,没有一点膻味儿。火锅是从巷口端过来的,端火锅的小伙子贴窗而来的身影成了一景。一位老先生想象着一个小伙挨一个小伙,一托盘火锅接一托盘火锅,锅锅热气腾腾成行成列从窗外鱼贯而来的壮观场面。据说火锅店最火爆的场面就是开斋节那天,店里的桌位就那么多,一桌一拨儿人就一锅,桌桌不会是同时点锅,同时上锅,时间是错开的。火锅店吃火锅,排不上队。那天满街人挨人,道路不得不实行交通管制。
  牛街有最牛的牛羊肉市场。北京好多人都到牛街来买牛羊肉、素菜丸子,不惜跑好远的路,倒好几趟车。牛街牛羊肉市场的魅力不得不让人关注。这里是牛街最大的牛羊肉销售地,整整地下一层,呈凹字形分布,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支架上不是悬挂着新鲜的肉扇肉块就是脱去皮的整只羔羊,还有专卖骨头、肚子、羊蹄之类的柜台。我们询问一个摊主这里牛羊肉的供货渠道,他说大都是从离北京不远的大厂回民自治县批发来的,大厂进的是内蒙的牛羊。怪不得北京人爱到这里来买牛羊肉,草场肥,牛羊肉肥,肉新鲜,怎么吃都好。
  
  
  街头拾景
  
  牛街是围寺而居的街区,街中心的礼拜寺是北京规模最大,历史最久,保存最完整的清真大寺,它的占地面积究竟是多少,不得而知,实地看,它占了中心十字路东南侧的差不多整个半条街。我们没有急于进礼拜寺,而是围着寺逛牛街。雨后滴水凝珠,珠珠满挂枝叶的柏树,从柏树中拔起的望月楼,齐着路牙子的巨硕的灰影壁,都给人一种特别的感受。南横街十字路口西南侧的回民医院,是新起的米色高楼,很现代,南横街东头的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大楼,是很气派的伊斯兰建筑,浑厚饱满的穹隆顶群簇在楼巅,巍然雄峙,西门的券门线条别致生动、造型古朴,整栋大厦外观都是绿色。在南横西街的中段,还有一座以绿色为基调的建筑,那是所幼儿园。这所幼儿园的建筑格局有点奇特,绿楼前的院子里有所新添了油彩的古典式歇山顶殿宇,临街是座山门,不大,也是古典式,里面立有一碑,刻着“金圣安寺遗址”。没有寺院的院墙,只有幼儿园的铁栅栏,东侧栅栏外是条半巷,巷里是幼儿园的另一个门。临门的楼角路牙子上坐着两个老奶奶。我们坐下来和他们聊天,年岁轻点的老奶奶70多岁了,她告诉我,她在这儿住了已有50多年了,亲眼看着圣安寺在文革时被拆毁的,现在剩下的是寺门和前殿。门前公路上的绿化带那原来是寺影壁,很大的一座庙,庙里有亭子,殿里有壁画,壁画不是元代的就是明代的,亭子迁到陶然亭去了,近年修缮残存的前殿和山门据说花了一百多万。如今这景儿倒也不错,一眼看过去,又是老庙,又是新大楼,都在一个画面里。老奶奶还真有美学眼光,经她一提醒,我们再看,这景儿的意义可就深了。她还告诉说,庙没做幼儿园以前是少年宫,少年宫以前是小学。新楼是居民楼,老牛街的人,差不多都搬到了新社区里,牛街东西社区、春风社区,以前全是平房,破得不成样子。她说划新区划得不尽合理,转着圈儿划,把她家划到了春风小区以外。
  牛街的老四合院若在,肯定是不堪入目了。路边留下来的大枣树,长在近一人高的高台儿上,说明全是平房那会儿,这里的地势比较高。
  中国伊斯兰教协会西边是教子胡同。吴老师说教子胡同以前住的大多是八旗子弟,历史也挺悠久的了。迈步走在这条不是很宽阔的古街上,心里充满了欢喜,老街就是有味道,步步踩着历史的痕迹,幻想着八旗子弟当年生活的场景。
  教子胡同上有一家专门经营回族服饰的小店,里边琳琅满目,柜台上堆满了各式帽子、头巾,里边的屋子摆着好些个模特,身着伊斯兰风味的长袍,颜色各异。这是个多雨的季节,雨来时天昏地暗,乌云密布,雨点子打在路面上全是泡,积起的雨水,流速甚急,下一阵,雨住了,天晴了,被清洗过的牛街街景更好看。我们又大略看了下路过的教子胡同的聚宝源牛羊肉店、牛街爱心服务店、北京大宝装潢印刷厂。大宝的生产基地在亦庄,这里是生产包装盒的。我向来用大宝已久,还记得初中时候美术老师拿着大宝有创意的包装盒跟一个美女图的普通产品包装做比较,也还记得大学化妆老师诡异地介绍着便宜、吸收快的最好晚霜,她每次出国都要给国外的朋友成箱子带大宝。牛街上居然有这么多的品牌和老字号,真让人感觉特别亲切。
  
  玩石掷的人们
  
  牛街就像是一幅古老而现代的卷轴画,你处处可以感受到伊斯兰风情老字号传统的气息,也可以看到现代文明在这里的完美体现。
  从教子胡同我们走进一条巷,本想到礼拜寺抄个近道,进去才发现进了春风社区深处。贴近礼拜寺后门,看到门前一块被立砖围起来的沙土池上两个汉子在抛物,抛的是古锁样的东西,铅黑色,锁滚动着飞成一条抛物线。在手里,它轻盈得像颗苹果,但那物在空中的弧线分明显出很重的分量。俩汉子玩得潇洒漂亮,我们看得入了迷。沙池沿儿树荫下坐着的三个汉子招呼我们过去坐。问他们玩的是什么,告之是石锁、石掷、也称荷页。石锁原先都用石做,现在使用合金,减小了体积便于携带。他们身边立着一个合金锁,银灰色,拎起来七八斤重。场上正在抛的可就大了去了,颜色发黑。抓石锁是摔跤前的必备功夫,练的是手抓的力道,更练的是手抓的稳、准、灵活吧。这里被叫作的师傅的老人名叫张永泉,牛街非物质文化遗产白猿通背拳的继承人。清顺治年间他家就到了牛街,二十多代了,他爷爷在这一带很有名,中过武举,皇上给顶戴没接,接,叛教,不接,欺君,折中,在善扑营供职,有几不教,保镖不教,不进教不教,贪酒好色的不教……袁世凯找过他爷爷,说你往我这儿一站,我多威风啊!要他随在身边。他不干,又不便得罪,说,教会了你儿子,你儿子往身边一站不也挺威风吗?无奈地,收了袁世凯的大儿子、小儿子为徒。到他 父亲那一代,开马店,以武会友。他强调练武,讲的是武德。老人肚里装的故事多,说起来,一个接一个。他对流行的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一套不以为然,有认为作者不懂胡编的意思吧。他说习武要互相尊重,不能伤人,练武之人出手必是要穴,伤了人不好治,改成摔跤,玩石掷。玩石掷,不了解的人是不会在一块儿玩的,都是街坊邻居。社区特意给留了这么一个场子,供大家伙玩,有病治病,没病健身。他一再说,再大的脾气,不能出手,叫着“小六子”,让小六子亮出胳膊给我们看,让我们捏捏,一捏,哪儿捏得动,跟钢轴似的,随便一碰谁,都得碰出内伤。
  想来,牛街练武人的故事一时是讲不完,也听不够的。
  
  牛街礼拜寺
  
  在礼拜寺门口,我被要求系上一条专为游客准备的印着白点的蓝色披肩。礼拜仪式还没开始,我在院子里好奇地探看着。进了大门往前走,有一排“阿訇宿舍”。阿訇就是清真寺院里的职业工作人员。东南有一个筛海坟小跨院,埋着宋末元初来这里讲学的波斯人艾哈迈德和布哈拉人阿力。坟上的两块墓碑是重要文物,那是元代刻立的。墓前跪了一院子人,大家都在虔诚地诵读经文。中心小院里有一口康熙御赐的大缸,边沿上还刻着字,摸起来感觉特别厚重。院子两座碑亭分左右护持着清真寺的中心建筑——礼拜大殿。从外观上看,礼拜寺几乎完全是中国古典的建筑风格,深邃宏阔的礼拜大殿内从结构到饰图却满溢着阿拉伯风味。大殿坐西向东,据说清真寺都得背向麦加,这样朝拜的时候方向正好对着朝觐圣地。门口的“非穆斯林者请勿入内”更让它充满了神秘感。来礼拜的人越来越多了,还不时有许多来礼拜的外国人和扛着大摄影机的外国媒体工作人员。正逢奥运,牛街礼拜寺也隆盛了许多。
  离开中心大殿往西北方向的小路走,居然来到了“女礼拜寺”,这是一处专门为女性设置的做礼拜场所。我好奇地走进这个小四合院落,灰砖堆砌的房子显得异常别致。牛街礼拜寺比牛街古老、这座规模最恢宏的北京清真古寺,始建于辽圣宗十三年(公元996年),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礼拜殿两侧有两条长长的小夹院,树影婆娑幽谧僻静,南侧的小夹院栽着观赏石榴,石榴已如拳大,橙子一样悬在绿叶间,与殿脊楼脊上的走兽交相辉映。
  广播响起来了,一个洪亮的男中音播讲着回民近期的生活安排事宜,我听到了重点宣讲的戒斋安排,他们的礼拜正式开始了。
  大殿里乌压压都是男人,门口堆满了男士鞋子,每个人都很虔诚地礼拜,我看到许多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凝望着一片的虔诚与真挚,刚才在一处墙上瞟见的戒条,“不能在背后议论他们,每个人都要相互尊重……” 又浮现在眼前。
  礼拜结束了,人们一拨一拨地走出来,地上的鞋子逐渐减少到无。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袍,头戴白帽的男士,拿着书本出来,许多人跟他合影。旁边有人告诉我说他是阿訇,刚才讲课的就是他。我走到了大殿院子里一棵石榴树下照相,旁边一个和善的大伯在跟外国人打招呼,俩人用哈文对答了几句。我诧异地看着他们,那个大伯介绍说这个外国朋友是土耳其的记者,他说今天礼拜寺来了好多外国朋友,其中有一个运动员下午要决赛,中午过来让阿訇给他诵读经书。大伯还跟我讲及回族的团结,人与人之间关系都很好,一家有困难,大家就都会帮助他们,谁老去了,大家都会把他抬到清真寺,按照仪式给他送行。
  我当真被这条街感动,感动我的还有当年的“牛街八景”的描摹。古寺千春、壁长街远、殿阁琼宇、廊通善图、风味晨香、俊路忙行、碑堂松影、高贤幽处。这古老的八景,在现在的牛街还依然可以窥见当年的靓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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