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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深雪
僵尸镇是一个隐于山中的神秘村落，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出生在这里的人，生前享受生活，死后造福他人。村民们只要简单地掌握摄魂铃的使用方法就能让僵尸替他们完成所有的耕作活计，待他们百年之后，尸首就会被制成僵尸供其他村民使用，直到彻底损毁之后将其焚化，周而复始，世世代代。
村子里权力最大的不是村长，而是掌握了僵尸制造核心技术的僵尸道长。这一代村子里的僵尸道长叫李言卿，年纪轻轻就掌管了僵尸制造操纵等等所有事务，而且做得井井有条，让人无可挑剔。其实他是个特例，一般来说，上一任僵尸道长到了该退休的年纪才会让位给徒弟，可他的师父却是被失控的僵尸给杀死的。
李言卿和其他村民一样独守着这个村子，这次他出村是去收回一个预订已久的尸体，僵尸是个木匠，村子里的土木建造需要人手，所以他不惜花大价钱向一个手艺精湛却已经老得拿不动工具的木匠的家人订购尸体。有些人的尸体有特殊的价值，比如习武之人、掌握各种活计的工匠，人死后魂魄已经离开，而尸体却会保留下生前的记忆，使用特殊的化尸术能让尸体如生前不知疲倦地继续工作下去。
收到老木匠死讯的第二日，李言卿便带着小徒弟董清风去收回尸体，那年董清风仅七岁。僵尸镇本就在深山之中，鲜少有人涉足，去收回尸体也是路途坎坷，离开村子不到一个时辰，董清风便走不动了，撒娇地吵嚷着让师父抱抱。
“风儿，这才走了几步地你就嫌累，为师平日如何教导你的？”李言卿絮絮叨叨地说教着，随即俯下身子将清风抱了起来，只有和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人家脚好疼啊，来扶我一把呀！”
李言卿愣了一下，这话当然不可能是董清风说的，他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山道边树荫下正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少女面容娇好，身姿曼妙，双目含情脉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李言卿。
这是深雪第一次真正看清李言卿的样子，他应该只有二十岁，但那双狭长的双眸似乎能将一切吞进去，令人不敢直视，精致如冰雕般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全然不是他这个年纪所应有的表情。一身墨色道袍，白衬黑面，自下而上层层渐染，衣角白线成云，攀云履、祥云簪，加上那木讷的表情，就像个精致的人偶。深雪和他都表情惊讶地对视着半天才回过神来，费尽心思才想起来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于是又说了一遍：“我的脚扭到了，这位道爷，不过来扶我一下吗？”
李言卿抱起徒儿，旁若无人地从少女身边走过，大步向前，目不斜视，清风趴在师父肩头往后看着，拉了拉师父的头发，指着越来越小的少女的身影，说：“师父，那个人在叫你耶？”
“有吗？我怎么没看见！”李言卿道。
李言卿走得那个快，让那坐在路边的少女都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他的身影缩小成一个小黑点，她才大声喊道：“喂，李言卿你个臭道士，本狐仙变得这么千娇百媚，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你居然就当没看见！”
“哎，深雪！”树枝上一只小鸟拍着翅膀飞降下来，还未及地就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的短裙，头上扎着两只包子，扎头的绿色丝带打折卷垂在肩头，粉嫩嫩的脸蛋儿，水盈盈的嘴唇，一双大大的眼睛溜溜地转着，微笑中透着一丝狡黠。
被唤做深雪的少女，无精打采地用手捧着脸，埋怨道：“他怎么会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呢，明明特地变得这样美，是不是啊，浅雪？”
“别灰心嘛，”浅雪给她鼓劲道，“也许那个道士不喜欢这个类型呢？还有啊，我刚才就说了，你这个邂逅的方式太老套了，怎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深雪似乎是有些受挫，但是为了使命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咬咬牙道：“那好吧，接下来就按你说的试试看！”
再说李言卿，他当然看出了那位少女并非人类，而且很奇怪的是，他分明知道那妖怪道行不浅，可自己甚至没有适用任何法术就这么一眼将其看穿了。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直觉却告诉他，少生事端走为上策，于是才假装没有看见，抱着清风迅速逃离。不过，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她盯上了又怎么能轻易摆脱？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就再一次和她“偶然相遇”了。
有什么东西冲着李言卿快速飞来，简直就是迎面直击，亏得他还会些功夫，要不还不被砸得破了相？伸手接下飞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把纸伞。抬头望去，那伞的主人正站在溪边石桥上，是个一袭白衣胜雪，貌若天仙的女子，和刚才的妖艳妩媚不同，这次则是清纯而略带羞涩，还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她满含歉意地说：“这位官人，可是您捡到了小女子的纸伞？”
李言卿面部轻微抽搐，把伞丢还给她，冷冷地说：“这位姑娘，这样拿东西丢人很危险的！”
李言卿又如刚才一般一阵风似的迅速逃离了，只剩下深雪站在原地吹风，她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心里默念着浅雪教给她的台词，于是又一次怒道：“浅雪你给我出来，你不是说这样会有效的吗！”
脚下溪水中跃出一尾银色的鲤鱼，水花飞溅中变成白裙女孩，她蹙眉道：“我肯定没有错，想当年白素贞不就是这样，让许仙对自己一见钟情啊？白素贞是妖，许仙是人，和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嘛！怎么就会失败了呢？”
深雪脱力道：“拜托，前人的经验虽然好，但是也不能死搬硬套啊，要创新！创新！”
“莫非这个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许他口味比较独特？”浅雪用手摸着下巴道，“好吧，我再想想！”
这会儿趴在李言卿肩头的清风只觉得有点儿颠簸得紧，师父可是很用心地在赶路，其实他不知道今天去收的这具尸体很重要，不然师父早就转身回去僵尸镇了。师父的脚步猛地停住了，清风能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颤抖着，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让清风委实吃了一惊：她有着从没见过的容貌，头发是金黄色的还打着卷儿，眼睛像海水一样碧蓝碧蓝的，奇怪款式的裙子，说着听不懂的话。
再怎么淡定的人也无法保持冷静了，李言卿从袖子里抽出三张道符，念动法诀，道符化成三条火龙，口中喷吐出金红色的火焰。这火虽然是烧在了深雪的身上，并没有伤着她，只是被点燃了裙边，她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到惊慌的程度，因为狐族也是操作火焰的高手，莫说这火根本就伤不到她，其实这是一种忍无可忍的警告。
李言卿一甩衣袖，大步离去，肩头上的清风回头望着那新奇的女子，用力地拉着师父的头发，说他看到旁边一朵小花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不过也和那新奇女子一样，被火焰烧焦了头发，两个人并排站着，一副茫然的样子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深雪……”浅雪小心翼翼地望着深雪灰头灰脸的模样，弱弱地说，“我看，要不我们启用另一套方案吧，比如用魅惑术什么的，他好像很不容易上当的样子呢。”
“现在放弃还太早！”深雪咬牙切齿地说，“古今中外美人多得是，必有一款适合您！”
李言卿走得越发快了，又一次出现在面前的、用膝盖都能想出来是谁，只是这次比平常还要不靠谱。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粉嘟嘟的小脸儿，长得确实是招人喜欢，双手举着个木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求包养。
“师父，”董清风倒是蛮激动的，“那个小姑娘好可爱哦！”
“我没看见！”李言卿怒不可遏地将清风搂在怀里，让他不去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乎，在李言卿赶往赵家村的一路上，他就如此“邂逅”了燕瘦环肥各种类型的美人，从御姐到萝莉，各种类型应有尽有。他也就只当是没有看见，直到深雪又变化了一次，这次深雪化为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哥儿，一身白衣，手持白纸扇，见李言卿走过来，媚笑着找他搭话，这下真的是击溃了他的心理底线。
李言卿怒不可遏地吼道：“狐狸，麻烦你适可而止吧！你这一路上变化了无数次勾引贫道，到底有什么事儿直说行吗！”
白纸扇掉在了地上，深雪吃惊不已地问：“你知道我是狐妖？这不可能啊！我道行千年，早已退去狐身，你一介凡人怎么看得穿？”
“因为太假了……”李言卿又气又笑道，“就你安排的这些个邂逅场景，别说是故事书上，就连从身边的父老乡亲那里都不知道听说过多少个版本了，都大同小异，多半是遇到狐妖女鬼。就你这么精通变化之道的自然是狐妖，还抄袭许仙与白娘子的传说故事，俗不俗啊，有点儿创意行不行？假装不理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又变小女孩，又变男人，我取向很正常的！”
“这个……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啊！”深雪对手指说，“我找你就是、就是因为……对道爷你一见钟情嘛！你就收下小女子吧，为妻为妾为奴为婢都行，添茶倒水洗衣烧饭我样样在行，白天我为你歌舞助兴，晚上芙蓉帐暖共度春宵岂不美哉？哎哎，别走啊，你喜欢什么类型，我都可以变的啊——”
“别再跟着我！”李言卿决绝地说，抱着清风自顾自地离开。
“哎哎，李言卿，你等等啊！”李言卿的话似乎没有见效，深雪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背后，说着就到了赵家村边界上。
李言卿迫不得已停下脚步，他将徒儿放下，正想转身痛骂那只混蛋狐狸一顿，可没想深雪因为追不上他干脆使了个飞身术，向前一蹿十几丈远，刚好撞进李言卿怀里，借着这股冲劲儿，两个人就栽倒在地上。
李言卿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回过神来一看，自己躺在地上，深雪则得意洋洋地坐在他小腹上，那不可一世的眼神似乎在说，有本事你就动动看。李言卿恼羞成怒，想要推开深雪，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深雪依然纹丝不动，他知道这狐狸法术不低，千年道行不似有假，所以想要发飙却又怕这狐狸倒过劲儿来用法术对付他就惨了。
“起来行吗，狐狸？”李言卿用商量的口气说。
“你管谁叫狐狸呢！”深雪老大不满意地说，“我叫深雪！”
“好吧，深雪，先起来行吗？这样太难看了！”李言卿无奈地吼道。
“哈？”被李言卿这么一说，深雪才反应过来，她正当街坐在一个男人身上，而自己现在也是个男人的样子，引得周围不少村民围观，或是指指点点，或是掩面而笑。见这情形，一抹红云蹿上她的脸，哇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来。
李言卿爬起身来，从容地掸掉衣服上的灰尘，牵起清风的手。见他要走，深雪又跟了上来，这次李言卿走得不紧不慢，也没有责骂深雪的尾随，她要跟便跟着，反正赶也赶不走。
疑云中的村落
步入赵家村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地洒下细密的雪粒，小小的，还不成结晶，未落到皮肤上就已经化了，轻柔得让人难以察觉。李言卿在一间茅舍前停住了脚步，这里便是预定了尸首的赵老木匠的家了，初冬已至，而这间茅舍屋顶的破洞却还未修补，想必里面已经冷得紧了吧，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又有谁会想到出卖自己的尸首呢？
想要上前叩门，却意识到身后还跟着深雪，李言卿转身叮嘱道：“你若要跟来，我说什么你就不要顶嘴。”
深雪翻了翻眼皮，道：“看本狐仙高不高兴喽！”
李言卿眉头一皱，不再理她，随即上前几步轻叩房门，里面一个女子轻声应着，待他报上了姓名这才打开了门。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屋子里与外面一样的清冷，家里已经没了几件家什，似是能卖能当的都已经清空了，地上一只沙锅中还残留着干瘪的药渣，尸首就供在屋子中间的一张床上蒙着白布，供桌上摆放着皮儿有些干裂的白面馒头。
那女子应该就是老木匠的儿媳了，大抵是知道今天李言卿要来找到最好的一件衣服来穿的，虽然干净但颜色已经褪去，不再如以前那般明艳，就如同她本人一样，虽然年纪不过三十，但繁重的家务已经粗糙了双手，手上除了趼子还有一些伤口。
赵氏似乎注意到了李言卿的目光，连忙用袖子遮住了手，道：“李道长，这就是公公的尸身了。”
李言卿先敬上一炷香，然后掀开白布查看，赵氏在旁边解释道：“公公是前天过世的，我已经照您吩咐的，尽快给您送了信。”
李言卿默默地点点头，一点点地掀开白布，取了引魂灯中烧热的灯油涂抹在尸体的头顶和四肢。突然他微微蹙眉，接着又将白布盖了回去，问道：“令尊是怎么死的？”
“是……病死的。”赵氏回避着李言卿的目光，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深雪从李言卿身后走到前面，靠近了自己刚才一直不敢直视的尸体，又盯着赵氏的脸，撅着嘴巴说：“你怎么突然不敢正视他了？难道是有什么隐瞒？”
就在深雪还想进一步追问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衣袖，她的脸慢慢地向尸首那里移过去，是一只手！
“啊！”深雪大声惊叫着，死死地搂住李言卿，边抱边喊着，“救命啊，诈尸了！”
“放手，你快把我勒死了！”李言卿在她耳边小声骂道，“你到底是不是妖精啊？尸体什么的你不是应该很习惯了吗，这个样子丢不丢人！”
深雪咬耳朵道：“人家当然会怕嘛，我是雪狐族，又不是火狐族那些妖孽，我们修炼的时候从来不杀生不吃荤，连血都不见，怎么会习惯这种东西？”
“好吧，好吧，你怎么说都行。”李言卿无奈道，“不过，你先放开我，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拉着你的？”
深雪依然死死不肯放手，当然这里面不排除趁机揩油的嫌疑，她颤巍巍地转过脸去，一只嫩白的小手在她的衣袖边搭着。
一看是董清风，深雪又神气起来了，指着清风骂道：“你这小屁孩拉我衣服做什么？”
清风一脸委屈地说：“不是我拉的！”
“那又会是谁？”深雪嚷道。
“小林，你这死孩子！”赵氏的责骂声打断了他们俩的争执，赵氏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从供桌前扯回来，夺过他手中的馒头，用力地打着他的屁股，“都和你说过好多遍了，不许拿爷爷的祭品来吃！”
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哪懂得这些，只知道肚子饿了有东西却吃不成，还挨了巴掌，于是没完没了地哇哇大哭。
“别再打孩子了！”深雪一把将小林拉过来搂在怀里，帮他擦去眼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你怎么当娘的，孩子都饿坏了，你不知道吗？”
赵氏一时无语，李言卿走过去，将银两如数付给赵氏：“这些拿去给孩子买些吃的吧，我们就此告辞了。”
“哎，等等啊，李道长！”赵氏在后面叫住他，“您不将尸身带走吗？”
李言卿淡淡地说：“难道你认为我会扛着尸体走吗？我已经将引魂灯中的灯油涂在他身上了，等他蜕化成僵尸苏醒之后，自然会跟上我们的。”
赵氏听得似懂非懂，往尸身那里瞅了一眼，怯生生地说：“那公公他什么时候会随着道长走呢？我好记得不关门给他留条出路啊。”
“今晚吧。”李言卿留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清风和深雪紧随其后走出门，透过细密的雪花，赵氏搂着小林，身后尸身上蒙着的白布，不知为何扯动了一下。
清风扯了扯师父的衣袖，疑惑地问：“师父，你明明都没用化尸丹，尸体又怎么会变成僵尸？不变成僵尸，即使有引魂灯的灯油他也不会过来啊？”
“咦，你在骗人吗？”深雪瞪着李言卿，“你说你这是什么居心啊？人家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啊，你不带走尸体，也让人家把尸体安葬了不是，还好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这么搁着还不臭了？你让他们俩就这样看着一具尸体，还告诉人家什么今晚尸体会变成僵尸离开，瘆不瘆人啊，吓死人不用赔命啊……”
“没见过你这么多话的妖精！”李言卿蹙眉道，“我自有安排，你要跟着我就给我安静点儿！”
深雪呜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怎么的，平时谁的话都不服气的她，狐族长老的她，别的狐狸妖怪见到都要毕恭毕敬的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个凡人的道士，他说什么，她就乖乖地听着，莫非这就是俗话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磨得恶人无奈何”？
目送着李言卿远去，赵氏跪在公公的尸首前叩了三个头，又在火盆子里加了一把纸钱，口里喃喃地说：“公公，你死了……我们便有钱了。”
拜完之后，赵氏转身从李言卿给她的钱袋中取出一些银两，然后将剩下的钱藏在里屋一块松动的砖块下的坑洞里，然后牵着小林的手走出门去。这天她出手阔绰，买了棉衣棉被，找人修缮了房顶，从当铺赎回了自己的首饰物什。可是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没给她好脸看，虽然卖尸是赵老木匠同意了的，但是本来还算硬朗的老木匠在答应卖尸后的几天里就突然暴毙了，这很难不让人猜疑，即使没有任何异常，还是难免有杀人卖尸的谣言传了出来。
赵氏置办妥当回家时已经是日近西山，带回来的饭菜让小林饱饱地吃了一顿便困乏地睡下了。她关上里屋的门，生怕冻着孩子，而自己却跪在过堂风呼呼吹着的外屋，继续为公公烧纸守灵，即使被冻得颤抖不已，也不去把门关上，生怕关上了公公的去路。
雪渐渐停了，月升中天，蒙着白布的尸体变得不安分起来，四肢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呻吟声。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此刻的赵氏却依然跪在灵堂中继续烧纸。说是一点儿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但是赵家村离僵尸镇不远，知道那儿的传说，也知道李道长的手段，所以此刻才能处乱不惊。
赵氏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公公，你安心地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小林的……将他抚养长大，让他学会祖传的活计，为祖上传宗接代……”
“噢呜呜——”尸体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声，腾地坐起身来，双手举起，手指指甲已经长了两寸来长，双脚及地后猛地张开双眼，闪出一道红光，凶狠地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吼声。
“公……公公，”赵氏颤抖地站起身来，紧靠着墙壁，给僵尸让出一条路来，“公公，请您一路走好啊。”
僵尸向前跳了两步，就在与赵氏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改变了方向，嘶吼一声，漆黑的爪子直奔赵氏的面门而来，赵氏惊叫着躲避僵尸的攻击，僵尸虽然只能蹦跳，但他的速度却比赵氏快得多。赵氏慌乱间想要逃出屋子，却又想起小林还在里屋熟睡，于是放弃了唯一逃生的机会冲进里屋，挂上门闩，将小林从床上拉起来，想将孩子从窗户送出去。
可还未等赵氏将孩子送出去，僵尸就已经破门而入了，僵尸瞪着通红的双眼向两人冲过来，里屋狭小无处藏身，赵氏背过身将小林牢牢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孩子。小林被吵醒，他揉了揉眼睛，欣喜地冲着僵尸喊道：“爷爷？爷爷，你醒来了啊！爷爷，娘说你睡着了，不让我吵你，小林好想好想爷爷啊！爷爷，爷爷，小林很饿很冷，娘说，等哪天爷爷一睡不醒的时候，小林就会有好吃的，就再也用不着挨冻了——小林想要吃的穿的，但是小林更想和爷爷在一起，爷爷再教我做木鸟啊，小林都会学会的！”
许是听到了孙子的呼唤，赵老木匠化作的僵尸竟然停止了攻击，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声响，似是想说些什么。赵氏也转过身来，跪在公公脚下，说道：“公公，若是您不愿卖尸了，媳妇儿就去向李道长说明。虎毒不食子，您不能杀害我啊，若是我死了，剩下小林如何过活，谁又能如亲生一般对他？”
僵尸望着母子俩良久，似乎想伸手去触摸小林，但见自己漆黑锋利的指甲又收回手来，一个转身向门外蹦去。
寻着引魂灯的灯油，赵老木匠的僵尸没费周折便找到了隐在山中的李言卿一干人等，听话地蹦到李言卿身边，任他将咒符贴在自己头上。咒符刚落于头顶，一缕魂魄就从僵尸体内被逼了出来，是赵老木匠本人，他拱手向李言卿行了个礼。
“心愿已了了吗？”李言卿问。
赵老木匠点点头，脸上有些愧色。
“那就去地府报到，然后投胎转世去吧！”李言卿道。
随即，赵老木匠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消失无踪了。
魂已离体，李言卿开始着手制作僵尸，从药葫芦里取出一枚化尸丹填进尸体口中，并交代清风，道：“人死后，越早制成僵尸其肉体保留下的记忆就会越完整，更容易完成死体活性化，赵木匠已经死了三日，错过了制成僵尸的最佳时间，若没有如为师一般娴熟的技巧，恐怕这具僵尸以后都无法再像他生前一样制作木器了，所以你以后一定要掌握好时间，起码也要在今天晌午完成。”
“那为什么在赶到赵家村的时候不直接将他制成僵尸呢？”深雪歪着脑袋问。
“因为那个时候，赵木匠已经是僵尸了啊！”清风抢白道，“尸体僵硬、指甲发黑，这些都是尸变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尸体口中的那团紫黑色的怨气已经渐渐成形，我都能隐隐看到呢，师父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李言卿笑着点点头，从袋子里取出活尸散，涂遍尸体四肢，道：“已死之人强留人间，又有怨气，必定是含冤而死，所以我才留下他让他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变成我所需要的僵尸，为我们所用。”
“啊！”深雪惊叫一声，站起身来往赵家村的方向张望着，焦躁地说，“该不会真的是他儿媳为了卖尸害死了公公，他化为僵尸复仇杀掉了儿媳，那小林怎么办？”
李言卿摇摇头道：“没有人会因他而死的，因为没人杀害他。”
“没人害他，他又何来的怨气？”深雪不服气地撅着嘴说，“你这话明显就是前后矛盾嘛，明明自己搞不清楚还这里瞎显摆！”
“你这狐狸，不许说我师父坏话！”清风气鼓鼓地指着深雪嚷道。
深雪也不让他，扮着鬼脸，冲清风吐了吐舌头，说：“本来就是嘛！”
“都说狐狸聪明，一定是假的！你的智商难道和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一样吗？”李言卿蹙眉道，“赵老木匠年事已高，一脉单传的儿子去年死了，这是我之前就知道的。看得出她已经是家徒四壁，而且这种日子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当娘的只要有一点儿办法就不会饿着孩子。所以纵然有谣传说她为了卖尸的钱害死公公，似乎也合情合理，而且当时赵木匠的尸身已经开始发生尸变，我都差点儿也以为就是这样。”
深雪接茬道：“可是变成了僵尸的赵木匠并没有杀死赵氏啊？难道他并非死于非命，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李言卿莞尔道：“你总算是肯动点儿脑子了，真是难得！我进屋之后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汤药的味道，从味道可以判断出用了哪几味药材，再从药材得知了赵木匠的病症，他是患有一种心疾，这种病即使是过激的情绪波动都有可能致命。我猜想赵老木匠必定是无意中听到赵氏和小林说起等他死后，就会有人送钱来，就能吃上饭了。所以，他的死应该是听到这些话之后病急攻心。”
“你的意思是他的怨气来自于家人盼他死去？”深雪追问道。
李言卿摇头：“非也，他怨的是他自己，怨自己无法照顾年幼的孙子，而当听到家人在等待他死亡的时候，他也想以自己的尸体换来养活家人的钱财，可是到了死的那一刻却又后悔了，对人世的贪恋转为对家人的怨气，就牢牢抓住尸体化作了冤鬼。”
“你就不怕万一他鬼性大发杀人灭口啊？”深雪不服气地说。
“不怕。”李言卿拿起引魂灯，淡淡地说，“说什么僵尸会跟着引魂灯油找到我是骗人的，引魂灯油真正的作用是控制僵尸，所以这具僵尸早就在我的掌控之中了。这不过是我和赵老木匠合演的一出戏罢了，他只是想知道，家人是不是真心为他的离去而悲伤……喂，你这什么表情？”
深雪正做少女祈祷状，星星眼地盯着李言卿，就差流口水了。
董清风气呼呼地上前去，用力地踩了深雪一脚，怒道：“干吗色迷迷地看着我师父！”
可是深雪几乎没觉得疼，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假装咳嗽了两声：“嗯，你比想象中的厉害嘛！”
李言卿把又踹又踢的清风拉回自己身边，无奈地问：“现在能说了吗，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其实是这样的——”深雪拉长着声音，无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和李道长你——生个孩子！”
死缠烂打
最近几天僵尸镇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比如家家户户的木工活儿终于有人做了，又比如因为李言卿的一些小动作，所以镇子里刮起了一阵防妖风，符咒、法宝不管有没有用都是人手必备，就连村头看大门的僵尸脖子上都要套个八卦镜，其实村民们都是跟风，谁也不知道李道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有人找他问过，可是只要一提到这事儿平时温文尔雅的僵尸道长就会变得很抓狂，后来就没人敢问他了，只当是天机不可泄露。
僵尸镇中的道观坐落在村子的最西边，紧挨着山体而建，因为多年尸气环绕的原因，四周只有黑色墓土寸草不生。谁建造了这座道观已经无从考究了，只知道历代僵尸道长都住在这里，代代都会对道观加以修缮，制作、停放僵尸以及对下一代僵尸道长的训练都要在这里完成。
“言卿。”听到外面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来人是师兄钟子书，也是唯一的师兄了，虽然入选作为僵尸道长待选学习法术的人很多，最后就只剩下了他们俩，无论是天资还是修为，两人都不相上下，不过得到掌门铁指环和《僵尸秘典》的还是李言卿。
师父张居山也就是在这里去世的，望着那满目狼藉，可见他死前经历过怎样一场恶斗。现在房间已经有三成恢复了原貌，已经成了僵尸的张居山端坐在床上，他穿着如生前一般的道袍，眉目与生前相比丝毫未变，就像睡着了似的。他头上贴着一张符咒，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引魂灯，一般的引魂灯火焰都是幽幽的蓝，而这一盏灯芯上却燃着灿烂的黄色火焰，他的脸被那火光映得一片青蓝。
一个穿着和李言卿同样款式道袍的道士走进后厢房，他看起来比李言卿大不了几岁，却有着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一脸温和的笑容道：“言卿，收购僵尸的客人来了。”
李言卿点点头，跟着钟子书走向前厅，买卖僵尸可以说是僵尸镇中最为严谨的一件事，只有僵尸道长一个人能够从事，即使是钟子书也不能代劳。
李言卿问道：“今天的客人要买什么样的僵尸，用来做什么？”
钟子书笑道：“架子蛮大的，说要见到你才能说。”
李言卿默默地点头踏入前厅，只见前厅里坐着个一身华丽宫服的美艳女子，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一看到她们俩，李言卿就青筋暴跳，那两只狐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立马下了逐客令：“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马上！”
钟子书从未见一向冷静的李言卿这样失态，忙一边安抚客人，一边在李言卿耳边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李言卿也懒得解释，之前就瞒着师兄，没有把自己遇狐的事情告诉他，于是不耐烦地道：“总之我们不做她的生意，让她回了吧。”
“这样不太好吧？”深雪轻抚着怀抱中的小猫，不紧不慢地说道，“据我所知，出售僵尸可是你们村子重要的经济来源，而我已经在村子外面潜伏了十来天了，这些天来购买僵尸的人只有两个，但是可都是大客户哦，一个人就一千两白银啊……”
“你、你竟然打劫？”李言卿不敢相信地说。
“鬼才去打劫咧！”深雪怒道，“我就是用了点儿手段，让他们把自己的生意交给我代劳了，所以现在钱和订单都在我这里，你还要赶我走吗？”
李言卿暗地里骂那些没原则的男人，漂亮妖精抛两个媚眼就从了？他是很想把她扫地出门，但是深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僵尸镇相对闭塞，如果没有这两笔生意的话，就连修缮道观的资金都会有问题，于是他只得忍住心中的怒火，声音颤抖地说：“婠娘，给客人上茶！”
钟子书捏了一把汗，心说他终于恢复正常了。里屋有人端着沏好的铁观音款款而来，是个面容娇好的少女，虽然不及深雪变化得那般美貌，却也甜美可人，乖巧伶俐。却也不似下人，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朱钗环佩，仿佛就要拜堂的新娘子，重要的是有安全感啊！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带出去都放心啊。
“她……她是你老婆？”深雪指着被唤为婠娘的女子吃惊地问。
李言卿接过茶盏，道：“她是僵尸。”
“咦咦咦？”深雪不可思议地说，“她是僵尸？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嘛！”
“她是刚死时就被做成了僵尸的。”李言卿将婠娘的手腕翻过来，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那年她十八岁，跟着父亲到村外赶集时见到了那个男人，她一眼便爱上了他，为了爱，她遗弃了少女的羞涩,不顾世俗的冷眼去追寻他，他与她私定终生，却遭到了男人家里的反对，就在她穿起这身嫁衣准备与男人私奔的时候，那男人迎娶了自己村子里的一位姑娘。悲痛欲绝的她选择了死路，我赶到的时候，她的血已经几乎流尽了，陷入弥留之际的她将我当成了她的爱人……”
“等等！”深雪瞪着李言卿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李言卿一脸不耐烦地说：“我就假装成她的爱人与她告别呗，这事儿要是搁在你身上，你也会这么做的。”
深雪不满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李言卿继续说下去，“她临死前说：‘愿与君常伴左右生死不离。’于是，我就将她制成了僵尸，算是完成她的遗愿。
“师父！”董清风蹦跳着出来，扑到李言卿腿上，他转身打量着深雪的新造型，显然没有认出来她，于是问道，“她是谁啊？”
李言卿在清风耳边说：“就是咱们在赵家村遇到的妖精，她跟来了。”
“啊，花痴狐狸！”清风噌地蹿起来，拔出桃木剑，冲着深雪嚷道，“你又想来做什么？”
浅雪变成的小猫此时也跳了下来，竖着尾巴龇着牙，呜呜地叫着，就这样一人一猫较劲，倒也挺登对的。
“咦？”钟子书好奇地望着李言卿。
李言卿连忙把清风拉回来，扯谎道：“那、那只猫的名字叫狐狸！”
手里的木剑被师父收了去，但是清风依然手蹬脚踹地挣扎着，要和那猫咪一决高下。浅雪也不让他，虽然看表面年纪差不多，事实上，她可是比清风大上一千岁的狐妖啊！就这么冲上去一通猫爪挠，把清风的胳膊上抓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
清风哭闹着从怀中拿出一个乌黑的东西向小猫砸了过去，浅雪轻盈一跳躲过一击，但是那个东西居然在落地之前转了个方向反弹起来，再一次向小猫飞过去，浅雪也吃了一惊，再一跳闪过，可那个东西却对她死追不放，怎么也躲不掉。
李言卿伸手将那个乌黑的东西抓住，摊开手心，里面竟然是一只木制的小鸟儿，不仅栩栩如生，还能像真的鸟儿一样挣扎，刚才在空中飞舞以及追击浅雪的一幕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什么？”李言卿将木鸟举到清风面前，责问道，“是谁教你的邪术？”
清风从未见过师父这样吓人的表情，全身颤抖着，躲在钟子书背后唯唯诺诺地说：“是赵木匠做给我玩的。”
“赵木匠做的？这莫非是……”李言卿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讶，他缓缓放开手，木鸟从手心中挣脱，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一双细腿轻蹬手心展翅飞回空中，自由翱翔，如真的鸟儿。
落雪无声
不管李言卿高兴不高兴，深雪姐妹俩都在道观里住下了，因为客人所选的僵尸，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合适的，和赵木匠的尸体一样需要等机会。这个时间足够深雪接近并虏获李言卿的心了，至少她原以为是这样。但事情总是不如人愿，不管她变成怎样的美女，李言卿都对她熟视无睹，时间久了有时候还会评价一下她这次变化的优缺点，显然已经有了超强的免疫力。不仅如此，浅雪也提议使用日久生情的渗透法，可是深雪所能想到的事儿，却总被婠娘做在前面，而且往往比她做得好，比贤妻良母型她就输给了一个僵尸，而且输得一塌糊涂；想没事找李言卿聊聊天，以便改善一下关系，可是他的身边不是跟着钟子书就是带着董清风，根本没有她下手的机会。
一来二去就已经过去了三四天，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可是深雪和李言卿的关系却毫无进展，她可是相当着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好？”深雪变回原形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不安地上蹿下跳着，苦恼地说，“他似乎对魅惑术还有免疫，根本不起效啊！”
同样在旁边变成小白猫的浅雪，虽然是猫却摆着人的动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用毛茸茸的爪子抚摸着下巴，语气深沉地说：“看来只有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啊？”深雪瞪大了眼睛问。
浅雪狡猾地一笑道：“反正只要是你和他的孩子就行了嘛，又没说孩子必须是你生的……”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深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猫一狐发出会心的笑声。
夜晚，李言卿回到卧房，夜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打了个喷嚏，他纳闷地站起身来将窗户闭合，转过身便吃了一惊，一个人早已等在他房中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公子”，前几天就变化成了男人模样的深雪。
李言卿突然觉得有些脱力，他抚着额头说：“深雪你要是再胡闹，我才不管什么客人不客人，一样把你赶出去！”
“是吗？怕你没这本事！”深雪挑了挑眉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向他走过来，一抬手扬起一阵淡粉色的迷雾。
不知道深雪又要耍什么花招，李言卿向后退却了几步，用袖子捂住口鼻，但是他也不怎么担心，这傻狐狸能想得出来的多半没什么用处——不过这次，他错了，是真的错了。
“呵呵呵呵呵，”深雪用手摸着下巴笑道，“没想到这样的你还挺漂亮，飘然若仙的气质型道姑蛮有看头的嘛，胸部再大一点儿会更好！”
“你说什……”李言卿的身体突然无法动弹了，感觉有些怪怪的，衣服胸部紧紧的，腰部却很松，低头看去，他赫然变成了个女人！
深雪也不客气，大步走上前去搂住李言卿的腰，就势将其推倒在床上，欣赏着李言卿惊慌的神色，手指轻轻划过李言卿的脸颊，得意地笑道：“小美人，你就从了本狐仙大人吧！”
李言卿想要挣扎，却无法摆脱妖术的控制，怒骂道：“笨狐狸，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我要和你生个孩子！”深雪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仿佛一开始不听话就是李言卿的错，“要是你乖乖地跟我生个孩子，我也不用出此下策啊！”
李言卿气得血都涌到头顶，差点儿一口鲜血吐出来，骂道：“你要是思凡了，想结婚生子了，就随便去找个人，干吗在这里纠缠我？”
“非你不可啊！”深雪一本正经地说，“和别人生下的孩子没有用！”
说罢，深雪开始脱李言卿的衣服，李言卿心想，这下可真的难逃一劫了，再笨的人早晚也能反应过来，其实这种事情是可以霸王硬上弓的吧？他正在后悔让深雪留下来的时候，发现她解自己衣带的手不安地颤抖着，难道她……也许还有办法！
李言卿放弃了似的叹了一口气，将头侧过去一边，乌发顺着枕头散落在床上，装出一副羞赧的样子，轻声说：“请你温柔一些。”
这话让深雪的脸噌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给李言卿宽衣解带的手更是抖得像筛糠，磕磕巴巴地说：“安静点儿，你、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看她这种样子，李言卿心里更有底了，哼笑道：“深雪你……真的曾与人有过夫妻之礼吗？”
深雪的脸烫得在上面可以煎鸡蛋了，可还是死要面子地逞强道：“当、当然有过！”
李言卿知道她会这么说，于是顺着她继续说道：“既然有过，那就应该知道这生孩子嘛，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难道你以为这是故事啊，一晚上完事儿就能怀上孩子？运气好的也要个把月吧，那这个把月里你就打算让我一直是这个样子？还要维持控制我的妖术，难道让我就在床上度过余生了？还有啊，要知道我原本是个男人，身子变成女人也不一定就能生孩子，要是运气不好，这么几个月下来恐怕也是浪费感情啊！”
“呜——”被李言卿这么一说，深雪动摇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么多，李言卿的话仿佛又句句在理，于是愁眉苦脸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李言卿捏了一把汗，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认认真真地扯谎，压力真的蛮大的，第一次的谎言是说给钟子书听的。说起来，他撒谎倒是每次都挺成功的，师兄他……就没有怀疑过……
“呜呜呜，哇哇哇！”在李言卿神游这会儿，深雪坐在床边稀里哗啦地大哭起来，哭得这么畅快淋漓，根本就把李言卿忘了个干净。她这一哭，变化术就失效了，变回了女儿身，银色的发丝如瀑披散在肩头，露出眉心一朵半开的莲花，细细的眉儿下，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涌出点点晶莹的泪珠，白皙的双臂颤抖着，脸儿哭得红红的，那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这是你的原形？”这句话脱口而出，李言卿自己也难免有些吃惊了，为何如此在意，难道真的对这个妖精动了心？若是她一开始就用这种样子见他的话，也许事情都会不一样了，就是因为这狐狸太笨，他才能撑到现在吧。
“是人家的原形啦！”深雪泣不成声地说，“我都崩溃了，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喜欢，你、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嘛，呜哇哇——”
“我说，”李言卿费劲地将头往上抬了抬，无奈地问，“咱们能不能先解开我身上的法术再哭？”
深雪顿了顿，瞅了李言卿一眼，然后哭得更大声了，眼看就在衣袖上哭湿了一大片。
“别哭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李言卿无力地说，“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要和我生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要拯救我们雪狐族……”深雪抽泣道，“元老占卜过，我和你生下的孩子将是‘天命之子’，只有‘天命之子’才能帮雪狐族抵挡三百年一次的雷劫……如果没人抵挡雷劫，我们、我们一族不知会死伤多少……呜……不是为了这个，我们姐妹俩才不会来找你呢！”
“天雷劫是吗？”李言卿若有所思地说道，狐族躲避雷劫的事儿他多少还是有听说过的，“看你这般着急，莫非雷劫将至？”
“还有三年。”深雪答道。“三年后，天雷之劫不可避免。”
“三年……”李言卿幽幽地说，“让两岁大的孩子去承受雷劫，你于心何忍啊？用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去换你们一族的安全，你们又怎能安心？”
“抵挡雷劫的人并不会死！”深雪争辩道，“按照元老的预言，你我的孩子可以安然度过雷劫的！”
“万一出了意外呢？”李言卿逼问道，“难道从未出过意外，就算从未出过意外，如果这次真的发生意外了呢？”
深雪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抵挡雷劫之人，十之有九安然无恙，但因雷劫而亡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只得默然地低下头。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雷劫之事吗？”李言卿轻声问。
深雪点点头，李言卿将头转向墙壁，不再看她，轻声道：“我答应帮你了。”
深雪却没有因为李言卿的妥协而欣喜，她留下李言卿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那副雕像般的表情冰冷得让人无法靠近，而冰冷的并非仅仅是他的表情，更是他的心，他的心仿佛已经不在身子里了，那种悲伤从接触的指尖直传到深雪心里。
深雪走了之后，李言卿才觉得后悔，身上的法术依然没有解除，他就只能这样瘫在床上等着深雪回想起来他的存在，或者大喊大叫吸引其他人注意到他的窘境。
正在无计可施时，他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袭红衣映入眼帘。来的人不是深雪，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失望，李言卿舒了一口气，道：“婠娘，是你啊，帮我把师兄叫来吧。”
这一次，婠娘没有如以往一般对李言卿的命令唯命是从，她缓缓地走进房间，背着手关上房门，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明暗闪烁的火光跳动在她脸上，映着那身红艳艳的嫁衣，此时却显得阴气十足，婠娘走过来坐在李言卿身边，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混浊的眸子中映出李言卿的脸，虽然他被妖术变化了，但是她认得，婠娘抬起手，那锋利的紫蓝色指甲伸向李言卿的脖子。染着尸毒的指甲扼住李言卿的脖子，他能感觉到指甲的冰凉和越来越困难的呼吸。李言卿没有试图挣扎喊叫，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婠娘松开了手，几乎窒息的李言卿陷入昏迷状态。
婠娘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即走到钟子书的卧房叩响了房门。钟子书起身开门，婠娘默默地用手指着一个方向，钟子书随着婠娘走向道观的后厢房，这里除了僵尸本不该有人在的，可是却能清晰地听到屋子里发出轻微敲击声，因为夜深人静，这敲击声被空旷的走廊放得无限大，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言卿，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钟子书推开门，而令他吃了一惊的是，屋子里有一个僵尸。
赵老木匠的僵尸正在修理厢房，那有节奏的敲击声就是他发出的，僵尸仆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昼夜无休也不会抱怨，而且还不用浪费灯油，僵尸的夜视能力可不是盖的。
“子书……我的徒儿……救救我……”仿佛从地底发出一般幽深，张居山的僵尸，他端坐在床上头上的咒符不安地抖动着，那带着回响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传到脑子里。
钟子书有些不敢相信地走向师父的僵尸，他慢慢地挪动脚步，也渐渐地看清了师父的脸，一瞬间似乎看到师父的眼睛闪过红光。这不是幻觉！可是师父不是已经死了变成僵尸了吗，又怎么会向他求救，难道师弟不知道这个事儿吗？
“师兄……你在做什么？”李言卿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他那锐利的眼神却是钟子书从未见过的，愤怒、恐惧、不安交杂在一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子书被李言卿的样子吓住了，再看门口婠娘已经飘然离去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支支吾吾道：“我来、我睡不着，随便走走，就来看看厢房修缮的进度如何了。”
“早些休息吧。”李言卿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幸好深雪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他身上的法术，否则他的秘密可能就藏不住了吧？
飞雪狂舞
第二日，李言卿勉强起身来，推开窗，外面正飘着雪花，这一季冬天雪特别多，就好像是跟着某个人到来的。带来的这些雪花，却也因为某人的离开而消散了云雾。从窗口可以看到深雪领着浅雪离开僵尸镇的背影，不是已经答应帮她了吗，为什么要离开？
“深雪，为什么要走啊？”浅雪焦躁不安地问，“难道你忘了狐族长老的使命了吗？”
深雪摇摇头。
“李言卿明明都已经答应了！”浅雪疑惑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要放弃离开，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再不能怀上‘天命之子’的话……”
“一定……来得及。”深雪冷冷地说，“一定来得及的！”
“莫非你打算……”浅雪吃惊不已地说。
深雪阻止浅雪说下去，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说道：“李言卿说得对，让一个孩子，让我的孩子去承受没有定数的雷劫，我于心何忍？”
“雪狐族法力最强的长老深雪——还是浅雪来着？”一阵萧瑟的寒风带来了嘲讽的话语和不怀好意的笑声，那声音在空中回荡，找不到源头。
深雪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地望着一棵梅树，枝头的红梅在雪中傲然开放，梅树下空无一人，她微笑着淡淡地说：“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人？”
“真不好玩！”细细的梅树枝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两个红衣嫣然的美人正俯视着深雪姐妹俩，眼神里充满了蔑视与不屑，她们从树枝上跳下，轻盈得没有抖落枝头的积雪。脚尖刚刚及地，地上的积雪就迅速退去，露出了黑色的土地，地面上升腾起一层水雾，美人们就这样飘浮在水汽之上，红云般的长裙轻轻摇曳着。近些看，这两个红衣美人果然是绝色倾城，她们颇有几分相似，不只是衣服与神情，更是那妖异的气质，透着一种魅惑而危险的气息。
浅雪面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显得很坦然，她悄声对深雪说：“善用火系法术及幻术，应该是火狐族的人，看样子不弱。”
深雪点点头。
其中一个眼角缀着青色宝石的狐妖，冲着深雪说道：“你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得一塌糊涂啊，就连我苍炎火狐族第一的幻术也无法迷惑你的眼睛。”
“我是长老赤炎，旁边的那个是你的妹妹吧？”眼角由红粉勾勒的那个狐妖笑道，“还是个半生不熟的小妖怪嘛！”
“谁是半生不熟的小妖怪？来呀，和我比试比试啊，我一挑二啊！”浅雪被气得直跳脚，深雪却不声不响地轻扶着她的肩膀，并将自己成对的武器递给她。
深雪的动作没能逃过两个狐妖的眼睛，赤炎眯着眼睛威胁道：“要和我们打吗？就算你再怎么有能耐，我也不相信凭你一人。哦，还要算上你身边的那只小妖怪，就能击败我们火狐族的两位长老！”
“我心情不太好，算我输了，放过我怎么样？”深雪淡淡地说。
“你、说、呢！”最后一声化作了嘶吼，苍炎和赤炎身后燃起两条火龙，火龙腾空而起，向深雪她们喷吐出金红色的火焰。
深雪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阵寒风，风卷着雪花熄灭了火焰，她假装叹气道：“原来只是一点儿火花啊，害得我还很期待呢！”
深雪的话愈加激怒了两个狐妖，两条火龙收回身后，那原来是她们的尾巴，火焰燃烧在她们身上，头发竖着起来，仿佛燃烧着的两个火把，嘴角裂开露出尖牙，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美丽，妖气也随之大涨，高温的妖气旋涡使得周围的雪迅速溶解了。她们取下身后的火尾，火焰熄灭后，尾巴变成了两条火红的长鞭。
鞭身一抖卷着火焰抽打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深雪与浅雪紧紧地捆绑在一起，鞭子上的火焰骤然变大，顷刻间吞噬了姐妹二人，被困在火中的身影渐渐缩小。
赤炎和苍炎脸上充满疑惑，这就是一直以来号称雪狐族最强的长老，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她们紧盯着矮去的身影，神色渐渐从疑惑变为惊讶，被火焰融了的人影并没有化成灰烬，反而是融了一摊积水，火焰也变得小了一些，周围蒸发着水汽。
“你们发现得太晚了，雪咆哮！”深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四周纷飞旋舞的雪花急速聚拢起来幻化成狐妖姐妹，深雪和浅雪将各自手中的一半雪花结晶拼在一起，雪花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由四面八方向一处汇拢而去。
赤炎苍炎连忙收回了火尾，重新燃起烈火，火尾轮转着环绕着她们的身子将雪花融化。柔弱易融的雪花此时却变得无比锋利坚实，无穷无尽地一层层地包围着她们，顷刻间，两只火狐妖就被淹没在雪的怒吼之中，待雪咆哮停止之后，原地赫然多出了两座冰雕。
雪散云开，一缕阳光掠过晶莹剔透的冰雕，里面的人保持着被困住那一刻的表情，浅雪冲着冰块里的二人做着鬼脸，深雪则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浅雪追上深雪，扯着她的衣角说：“过不了多久冰块就会融化了，就这样放过她们真的可以吗？”
深雪摇头道：“虽然我们和火狐族一向不和，但我们毕竟是一样修仙的妖精不是敌人。”
“可是她们刚才却想要我们的命！”浅雪争辩道。
深雪嘴角扬起一丝坏笑道：“就怕她们有这个心思，没这本事！”
“这样真的行吗？”浅雪提醒道，“火狐族与雪狐族向来势不两立，这次我们来到僵尸镇的目的想必是瞒不过她们的。如果天命之子不能顺利降生，天雷劫将给雪狐族带来大难，到时候火狐族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她们心肠狠毒手法辛辣，若是在我们这里吃了苦头，难免不会想到去找……”
“李言卿？”深雪盯着浅雪吃惊地说，“你是说她们可能会对他出手？”
浅雪无奈道：“这你应该早就想到的啊，笨蛋！”
再回头，冰雕已经融化了，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李言卿的心里反复地念着这句话，步子走得飞快，往深雪离开的方向赶去。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就这样帮你生下个孩子，然后两不相欠，你成仙得道，我继续固守这个小村子……若感情从未开始，又谈何结束？这样就不会心痛了吧。
“这位道爷，小女子我不小心把脚扭了，你来扶我一下，好吗？”
这娇柔的声音在耳畔萦绕着，如玉妙人就坐在眼前，柳眉紧蹙地揉着脚踝，风情万种的姿态，楚楚可怜地望着李言卿，而道士则皱皱眉头，不解风情地大步从她身边走过。见李言卿根本不受幻化术的迷惑，那女子连忙起身追了上去，扯着李言卿的袖子，嗔怒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生气嘛，相公！”
“相公？”李言卿转过身来，疑惑地盯着那女子问道，“谁是你相公？”
“讨厌，人家是深雪啦！”一转身，那女子就变成了李言卿正在追寻的模样。
“我和深雪不是夫妻。”李言卿白了她一眼。
“什么，难道说深雪到现在还没有得手吗？”这话刚刚出口，那女子便后悔了，用手捂住嘴巴。
李言卿却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他冷笑道：“你不是深雪，就算变化得再像也骗不了我，虽然她也喜欢变成各种样子来骗我，但是她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清澈如水、晶莹似雪……她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所以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骗不了我。”
“苍炎，别碰李言卿！”深雪乘着雪花从天而降，她再次祭起法宝准备迎敌，正对上了李言卿的目光，她不知道他们刚才正在说她，也不知道李言卿那一刹那温柔痴情的目光是为了谁，但她就是认了。
“深雪，你不够专心！”早已埋伏在附近的赤炎，抓住深雪心乱情迷的一瞬间，一抖手中燃烧着烈焰的长鞭，燃尽附近的雪花，击中了深雪的胸口，一尘不染的白衣被撕裂开来，伤口的边缘冒着黑色的烟，血滴落在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李言卿冲上去接住坠落的深雪，血温暖了被寒风冰冷的胸口，他紧紧搂住深雪不肯放手。深雪周身发出刺眼的白光，并在白光中渐渐缩小，待白光消失之后，李言卿怀中仅剩下一只小小的雪狐。
“你怎么了？”李言卿慌乱地问道。
“呜，伤得太重就会被打回原形疗伤，”深雪躺在李言卿的臂弯中，可怜巴巴地说，“变成这样虽然会使伤势痊愈，但是暂时无法使用法术了啊。”
“笨狐狸，你怎么这么大意？”李言卿扶着深雪胸口的绒毛，见真的没有伤口了，才稍稍安心下来。
“你刚才在着急哦，从没见过你这种表情，”深雪用头蹭着李言卿害羞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昨晚的事生我的气，再也不会理我了呢。”
他们沉浸在温馨中，被一旁当做布景的苍炎和赤炎气得青筋暴跳，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道：“你们差不多一点好不好，竟然无视我们的存在！”
李言卿用一只手抱着深雪，另一只手从衣袖中拿出道符，与两只妖怪对峙着，低头问深雪：“她们也是狐妖吧？你们勾引凡人的方法一模一样啊，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她们是火狐族的长老，不是你一个凡人能够对付的！”深雪仰起头对她们说，“苍炎、赤炎，这事儿和李言卿没有关系！”
说着，深雪就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李言卿的怀抱，可是李言卿却抱得更紧了，她只好用爪子又抓又挠，不顶用就用咬的，挣扎了半天之后只得放弃了。李言卿低头望着深雪，轻轻揉着她脑袋上的毛，柔声说：“不要再从我这里逃走了，好吗？”
“真是感人啊，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苍炎和赤炎一前一后，尾巴上燃烧着烈火，周围的雪已经融尽，金红色的火焰包围着他们俩。
李言卿也善用火系法术，他的道符可以吸收火焰的攻击，但是比起火焰的威力，到底是敌不过火狐族的火尾。火焰燃烧着，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也稀薄起来，火焰外面的两个身影也越发模糊起来。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深雪挣扎着，“放开我，我死了天命之子就不会出生的，你也不用死！”
“开什么玩笑！”李言卿吼道。
深雪被吓得缩成一团，呐呐道：“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
“笨狐狸！”李言卿将唇埋进深雪头顶的绒毛里，无奈地说，“男人怎么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去冒险，哪怕那女人是只笨狐狸，给我点自尊行不行？”
“喜欢的……呜，”深雪有些不相信地扭头盯着李言卿的脸，“可是不管我变成怎样的美女你都对我视若不见啊。”
“因为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呼吸已经变得困难了，李言卿悄悄地用藏在袖中的摄魂铃控制着僵尸们往他们这里靠近，并悄声对深雪说，“火狐的火焰太强，不是僵尸能够承受的，但它们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你找机会逃走吧！”
“你们好像忘记了点什么吧？”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着，接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浅雪飘浮在半空中，四周的雪花汇拢到她身边，她的身形渐渐变大，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雪狐，妖气强得呼吸间都引起阵阵旋风。
苍炎有些乱了阵脚，问身边的赤炎道：“这、这是幻象吧？这么强的妖气，那个半生不熟的小妖怪怎么可能会有？”
赤炎则更为吃惊，摇头道：“不是幻象，是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妖气！”
巨大的雪狐笑得眼儿弯弯的，一扬爪子，落雪扑灭了包围着李言卿的火焰，喷吐出的寒风让苍炎和赤炎无所遁形，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寒风呼啸中无法分辨方向，强大的妖气旋涡使她们连火尾也无法点燃了。
浅雪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黑化的她阴险地笑着说：“凡人就喜欢以貌取人，你们倒也学去了他们的毛病，其实我浅雪才是雪狐族中法力最强的长老——还有，我是深雪的姐姐，来试试我的绝招冰河破吧，可不像我妹妹的雪那么容易被融化哦。”
“骗——人！”苍炎和赤炎被冻得哆哆嗦嗦地说，冰雪结成一张网，她们俩就像是网上的猎物，锋利的冰柱将她们钉在网上，徒劳的挣扎只会撕破自己的羽翼，雪花像飞刀一样擦破衣服，在皮肤上留下细细的血痕。渐渐在冰雪蛛网上染了一片红，那血色燃起了火光，化成一个个粒子向他们飞来。
“姐姐，是火粒子！”深雪惊呼道，这种东西她是知道的，火狐族走投无路时的最后一击，将自己的妖力燃烧并压缩成极小的颗粒投掷向敌人，接触就会产生强烈的爆炸，成百上千颗火粒子令敌人无所遁形，一瞬间灰飞烟灭。
浅雪变回人形，落到李言卿身边，雪汇拢过来形成一个屏障将李言卿他们纳入其中，层层柔软的雪花使火粒子的冲击被缓冲，寒气急速降低了火粒子中的温度，待火粒子穿过雪墙时已经从赤红色变成了青紫色的颗粒，失去了爆炸力。
千百颗火粒子落了一地，仅剩下一颗还闪烁着红光，浅雪将其捡起来交给李言卿，“这颗火粒子是火狐族长老的精华所在，遇极寒而未死，你也是使用火系法术，留着做个纪念啊。不过千万不要让它碰到火，哪怕一丁点儿火星就能让它死灰复燃，这颗蕴涵精气的火粒子不知道有多大的威力，凡人肯定是要被炸得粉身碎骨的。”
说罢，浅雪走到已经冻僵的两只火狐身边，不怀好意地哼笑着，给她们俩摆着各种姿势，不满意就融了再冻。
站在一旁的李言卿听着那杀猪般的惨叫声都一身汗津津的，他小声问深雪：“她一直这样吗？”
深雪说：“偶尔，偶尔。”
“成了！”浅雪满意地拍了拍手说，身后的苍炎赤炎二人被做成了飞天散花的冰雕，看得到她们俩眼泪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你是深雪的姐姐？可是你看起来要小得多，为什么变成这样？”李言卿支吾道。
浅雪将李言卿怀中的深雪接过来，帮她检查伤势，淡定地说：“变成小萝莉是我的爱好而已，我可是比深雪大四百岁。嗯，她没什么事了，过几天就能恢复人形，不过即使恢复人形法力也会大打折扣，刚才你的表现还蛮不错的，我也能放心地把这个笨妹妹就交给你了，这两只火狐由我带回去给族长发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赶快造个宝宝出来哦！”
流木云雀
接下来的日子，一人一狐相处得非常融洽，李言卿独自照顾着深雪的饮食起居，细心的程度让她吃惊，美得她想干脆一辈子做狐狸算了，特别是到了晚上还能和李言卿同床共枕，虽然还是以狐狸的形态，但已经是幸福得不得了了。只是有些时候李言卿会陷入沉思，那是深雪读不懂的忧伤，就像那天晚上，那感觉痛彻心扉却找不到源头，李言卿不说，她便不问，只是这样默默地陪着他。
明天就是僵尸镇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了，也是老祖宗流传至今的祭尸节，这一天全村老小都会参加并带着他们各自家养的僵尸，感激祖先给予的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及祈求下一年的丰收。祭奠完成之后才是节日的重头戏，也是大家最期待的时刻——尸王争霸战，有僵尸就有资格参赛，操纵者让僵尸在擂台上战斗，僵尸是没有意识的，其实考验的是操纵僵尸的人，最后的胜者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励。
道观已经修缮完毕了，但依然能看到僵尸赵木匠忙碌的身影，董清风这段时间没空粘着师父，他被指派了一个任务，就是跟着赵木匠做木鸟。木鸟已经做了好几十个，式样和大小都有差异，经过反复试验后个头也由小变大，不过个头不管大小，木鸟都一如当时清风用来砸浅雪的一样栩栩如生。只是体积做得大了，难免有些误差，木鸟在飞行时会失去平衡。于是李言卿就让僵尸赵木匠画出木鸟的图纸，然后再加以改进，一次次重新制作完善。清风对于这个差事也是乐在其中，巨大的木鸟已经渐渐成形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骑着木鸟飞飞看。
李言卿走进僵尸赵木匠的工房，接近完工的木鸟停在工房中央，木鸟大于人身数倍，人站在边上仅到木鸟的脖子，鸟儿的脊背可承载一人，羽翼关节等处都用木制轴承连接，启动木鸟背上的机关，它就能如真的鸟儿一般活动乃至飞翔。
“这么大的木鸟飞得起来吗？”深雪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里外都是木头，又怎么飞得起来呢？”
“支持鸟儿飞起来的是人，”李言卿回答道，“第一眼看到清风玩耍的木鸟时，我就确定了自己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流木云雀’。”
“‘流木云雀’是什么？”深雪又问。
“‘流木云雀’的始祖要追溯到三国时期孔明制作的‘木牛流马’，”李言卿开始演讲般长篇大论地解释，“当时诸葛孔明制作的木牛流马是为了运输粮草，而后被一位善喜木工的人所运用，制成可以如鸟儿般活动的流木云雀，只是当时它只能扇动翅膀却不能飞，那只木鸟几经波折到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道人手中，道人用法阵将法术灌注于木鸟之中让其飞了起来，于是就有了眼前这只流木云雀。”
深雪用瓜子挠了挠耳朵，说：“也就是说，只有鬼斧神工的木匠加上法术高深的道士才能让传说中的流木云雀再次现世吧？”
“大致是这样。”李言卿用手指轻轻挠着深雪的下巴，笑道，“你偶尔也会动动脑子吗！”
“师父，不公平！”董清风怄气地瞪着深雪，不满地嚷道，“师父，你怎么不夸我，明明是我让鸟儿飞起来的！”
“是啊，是啊，”李言卿抚摸着清风的额头，宠溺地笑道，“清风还这么小就能有足够的法力让木鸟飞起来真是了不起啊。”
“那师父能让这只大木鸟飞起来吗？”清风紧盯着师父，一副期待的表情问。
“也许……能吧，”李言卿望着木鸟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将图纸递给赵木匠，然后指了指身后一大堆木桶，说，“把这些东西都放进木鸟里面去，这是最后一步了。”
僵尸赵木匠接过图纸点点头，继续赶工去了。
深雪仰起鼻头嗅了嗅，诧异地说：“为什么要放火药进去？”
李言卿沉下脸，幽幽地说：“我也希望不会用到它……”
入夜，深雪像往常一样乖乖地蜷缩在李言卿的床头看着他还在烛火下忙碌，明天就是祭尸节了，李言卿似乎在作最后的准备，光演讲稿就写了好几叠纸。
深雪打了个哈欠，问道：“言卿，别太晚了，这些天你太辛苦了。”
李言卿摇头道：“这是我继承僵尸道长职位以来的第一次祭尸节，当然要格外用心了，想想以前总是跟在师父后面就……”
李言卿突然停住了话头，深雪望着他的脸，又是那一副魂离状态，是不是又想起了已故的师父所以伤心难过？毕竟这是第一个离开师父的节日，难免触景生情。
“言卿……”深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着头，是她的错，让他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没什么。”李言卿嘴上这么说，笑容却依然苦涩，他站起身来，脱去道袍，像平常一样侧身躺在深雪旁边，这个姿势仿佛是为了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深雪。
最怕黑暗的就是李言卿吧，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儿却不肯说出来给她听呢？深雪想不明白。她爱看李言卿的睡容，闭眼时更显得他的睫毛很长，呼吸间微微颤动着，平静安详、无忧无虑，卸去了白日里的伪装，他睡得像个孩子，不经意间还会露出笑容，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这看得深雪是口水直流啊，真想伸手摸摸他的眼睛，对了，应该说伸爪，幸好一直都是狐狸的样子，就算伸伸爪子也摸不到他，否则……深雪的手摸到了李言卿的脸，李言卿也被惊醒了，睁开眼睛诧异地盯着她，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人形！
“那个，我，不是……”深雪手忙脚乱地解释着，赤裸着身子竟然连衣服也变不出来，可见法术没恢复几成，她用被子遮住身子就要跳下床去。
“不要离开我。”李言卿从后面拉住深雪的手。
李言卿望着深雪的眼神并非是令人心跳不已的深情，而是一种恳求，又是一阵心悸，深雪感受到了他心底的黑暗。僵尸道长，终日与亡者接触的人，其实是最怕被死亡吞噬的人，就像是当局者迷，生活在黑暗最深处却无法参透。
深雪俯下身将他搂在怀里，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哪里都不去。”
“我……是罪人……”李言卿紧紧地搂住深雪，将头埋在她怀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那不安的颤抖能感觉得到他在哭。
“哦，”深雪轻抚着他的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夜未眠的人不止他们，门外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从窗边退去，融入黑夜之中。她的脚步轻得像猫一样，即使是武林高手也很难发觉她的存在，因为她没有活人的气息，一如往常般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只是那青黑色的指甲已深深刺入手心。
婠娘悄然走过他们窗外，有人在召唤着她，最终她推开了陈列僵尸房间的大门。僵尸们整齐地列队站在两边，围出中间一块场地，有两个僵尸正在搏斗，那并非简单的撕咬，而是由人的意志支配的战斗，最靠近门边的两个僵尸也加入了战斗，然后是更多的僵尸。
僵尸发出的嘶吼声、被撕扯破碎的衣衫、腐朽的肢体血液，就像活在凡尘中的地狱一般。在群尸身后的人，用手撑着下巴半依半躺在椅上，他慵懒地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向婠娘招招手，婠娘乖顺地走到他身边跪在他脚下。
“再激烈些，把留在体内所有的力量都爆发出来吧，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得到一切。”钟子书将手放在婠娘头顶，人间地狱映衬下的他显得无比妖媚，“婠娘，你想要永远得到他吗，以僵尸的姿态！”
在钟子书背后浮现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化身尸魔
早上的来临似乎快了些，啾啾的鸟鸣声唤醒了沉睡中的深雪，她转身看到枕边的李言卿，眼眶中突然盈满泪水，她发现自己早就不是为了雪狐族，不是为了天命之子，而是单纯地想要留在他身边而已。埋藏在他心中最深处的黑暗，如此痛彻心扉，不过，现在已经有她在帮他分担了。
一系列繁冗的祭祀活动之后，很多人和深雪一样期待着接下来的比赛，僵尸们都领取了各自的牌号，分配了对战的顺序，大家都跃跃欲试。僵尸镇中很多村民不仅仅拥有一具僵尸，有专门负责干农活的，有负责看家护院的，还有——专门用于战斗的，习武者、身体强健者、有特殊技艺者的尸体也能在僵尸镇卖到高价。这些僵尸会比普通僵尸的身体要健壮很多，也会更为灵活，也就更有可能在群尸乱舞的僵尸祭典中取胜，他们被称为僵尸战士，这种具有强大破坏力的僵尸一般是不对外出售的。
深雪将这些僵尸一一看来，它们或是有着高大威猛的身躯，或是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看起来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她不禁暗暗地为李言卿捏了一把汗，她当然知道李言卿在比赛时将要使用的僵尸是哪个，历届僵尸道长都会取胜，若是他输了岂不是丢人？
正巧是祭典结束，李言卿走下祭坛，深雪便迎上去问：“你用婠娘参赛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言卿随即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仍一袭红色嫁衣的婠娘，笑道：“主人与僵尸之间的配合也需要默契，这种默契需要长时间的相处来培养，所以让婠娘上阵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而且她一定会让你吃惊的。”
僵尸之间的战斗异常激烈，僵尸不会再死，但是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很多僵尸在这场战斗中直接报废了，只有其中最强者才有资格挑战僵尸道长。比赛越是往下进行，留在祭坛上的僵尸便越是强大，实力悬殊让一些心疼自己培养出来的僵尸的人退出了比赛，唯一能够挑战僵尸道长的人选渐渐指向了一个被命名为“暗血”的僵尸战士。
深雪看过了整个比赛过程，这个叫暗血的僵尸十分可怕，武艺高强、身法灵活，着数辛辣，武器是一双宛如镰刀的刀，即使是僵尸们那坚硬如铁的肌肤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划开，很多僵尸被它卸去了手脚变成废品。李言卿对僵尸镇里所有的僵尸都了如指掌，听他说过，暗血生前是某国的战将，死在战场上，后被捡回来做成了僵尸。而它的主人也是村子里世代都参加比赛的佼佼者，这一代传给了周贺，暗血和周贺的组合可以说是最强的。
婠娘的对手应该就是它了，深雪不安地往李言卿那边看过去，透过他的肩膀望着婠娘，无论怎么看，婠娘和暗血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战胜身经百战的战士，难道李言卿一点儿不在乎婠娘的安危？再看婠娘，她微微低着头，像是望着那双穿着绣鞋的脚，两只手轻轻攥着衣襟，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欣喜、害羞、快乐与忐忑的心情交杂在一起的表情，就像待嫁的新娘一般，这样的她怎样迎战？
“最后一场决胜局——暗血对婠娘！”钟子书宣布道，他望着李言卿玩味地笑着，耳语般地呢喃道，“战斗吧，让你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吧，然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当你也变成僵尸的时候！”
最终一战开始了，李言卿和暗血的主人分别站在祭坛的边缘，两人的僵尸站在祭坛中央。村民们格外关注这场比赛，不仅是因为这是最终决战，更是好奇心的驱使，平日里他们去道观办事只见过婠娘洗衣服做饭扫地刷锅，手脚是满利索，但是从没想过她会被选上作为僵尸战士。
锣鼓声响，比赛开始了。
暗血果然马上进攻过来，势如破竹的一击足够撕裂僵尸的身体，可是它却扑了个空，红色的身影一闪，婠娘不知何时已经跳到暗血的身后了！
暗血如此急速的攻击被婠娘轻而易举地躲开，这种身手绝非平庸之辈，起码在轻功上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议论纷纷，李言卿苦笑地对深雪解释道：“武林高手又怎么样，坠入情网的婠娘就是一个普通的恋爱中的少女罢了。”
又是一记密不透风的弯刀连斩，这一次暗血的主人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不给婠娘逃走的机会。李言卿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却面不改色，手中捏着镇魂铃，铃声有条不紊，这就是僵尸和道士的联系，僵尸会根据铃声的频率做出动作反应，理解主人的意图。应着铃声的指挥，婠娘猫一样灵巧地躲闪着暗血的攻击，却一直没有进攻的意思，僵尸是没有疲劳感的，这样的鏖战事实上拼的是操纵者的实力，若是主人体力不支或者不够专心，铃声中有一点杂乱就可能导致战斗的失败。暗血若是有感觉，应该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更重要的是心智紊乱，它是全力攻击，而婠娘直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亮过兵器，这不是实力悬殊太大就是对对手的嘲讽，不过暗血只是个僵尸，而它身后的主人周贺似乎也很平静，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李言卿微微蹙眉，这场战斗不宜拖得太长了，他摇动摄魂铃的手动作快了些，铃声也急促起来。婠娘似乎是收到了命令，她的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剪刀，剪刀为双面刃，另一只手牵着红线。她身形一矮从暗血手下穿过，红线却似有生命一般缠绕到暗血身上，区区两根红线本不该构成威胁，可是暗血吹发可断的双镰却无法切断红线，不仅如此，那线竟然如刀刃一般渗进皮肤中。
“为什么那线？”深雪疑惑道，她更仔细些看，她看到了那线上升腾起来血红色的光，“厉鬼的怨念？”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董清风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婠娘是师父最得意的僵尸呢，她的武器就是死前用于制作嫁衣的剪刀和红线，剪刀就是她自杀时用的，后来被师父改造成了她的专属武器，红线浸满了她的血，这股怨气怎么是普通的刀子斩得断的？”
缠绕在身上的红线越来越多，像蛇一样扭动着，只要暗夜稍有动作，红线就会更深地侵入皮肉里，暗血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婠娘站在暗血身后，砍掉僵尸的头就足以置他于死地，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将双刃剪刀架在暗血的脖子上。
按常理来说，现在暗血的主人应该已经认输了，为了自己的僵尸的安危，战斗已经不能继续了，可是周贺的铃声依然有条不紊，而且似乎是在催促着僵尸继续战斗一般，那种僵硬的态度，比起暗血更像僵尸。就算暗血的主人一意孤行，钟子书也应该视情况宣布胜负了，因为一方的僵尸行动已经受制不能再战了，可是却久久听不到师兄宣判的声音。
李言卿疑惑地往钟子书那边望去，他惊异地发现钟子书的眼神始终都在暗血和婠娘身上，那种专注的眼神和——手中的摄魂铃！
“被你发现了啊？”钟子书站起身来走到擂台另一边，用手拍了拍周贺，周贺如石头一样倒在地上，“周贺好几天前就已经死了，一直是我操纵着他用他操纵着暗血。一向谨小慎微的你却没有能发现呢，是不是那个小狐狸搅乱了你的心智？来看看这是什么吧！”
李言卿向钟子书所示之处望去，婠娘的红线已经完全渗进暗血的身子，红线将暗血举到高空，染了僵尸的血的线变成了如墨般漆黑，升腾起青紫色的雾气。
这不是他命令婠娘做的啊！李言卿吃惊不已地念道：“婠娘，连你也……为什么？”
钟子书阴森地笑道：“就这样在半空中将饱含着尸毒的僵尸撕成碎片一定会引起一场尸毒雨吧，不知道在场的各位在参加庆典的时候有没有随身携带化尸散呢？”
“大家，快离开祭坛！”李言卿大声吼道。
暗血的身体被撕裂，化成了一场尸毒暴雨，村民们四散奔逃着，幸而僵尸镇的人都有个习惯，要随身携带能够驱除尸毒的化尸散，不会因为沾染了尸毒而尸变，清风也服下化尸散，但是作为狐妖的深雪却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归根结底深雪还是妖，同属阴，她的妖气吸引着尸毒，虽然用冰雪屏障抵挡尸毒，但尸毒渗入雪中染了一层紫青色，化去层层雪水泄于脚下。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仿佛尸毒雨都集中在这里，这……不是错觉，红线纠缠着毒气集中成一线飞速旋转着，想要钻透冰雪屏障。深雪纵有千般手段，此时没有恢复法力的她显得如此无力，她只能将雪结成冰，集中防御红线纠缠的一点，透过冰雪和满含尸毒的红线，她看到了婠娘的脸，那种诡异的笑容，她想要她的命！深雪也毫不退让，口念法诀，雪风暴包裹着红线，红线失去凌厉攻势，暂且撤退。深雪放下手，藕段般的胳膊上留下了点点黑斑，卸去防御变为攻击，难免被尸毒渗入。
“深雪，快服下这个。”李言卿将化尸散交给深雪。
深雪摇摇头：“这些药只够一个人的分量，你只是凡人，而我是妖，能比你抵抗得更久。”
“快服下，不然我就不跟你生小孩！”李言卿说，“我可是自幼在僵尸堆里长大，你纵然是妖，也没有我对尸毒的免疫力强。服下药，带着清风离开这里！”
深雪咬咬牙，吞下化尸散，抱起董清风，可是身后围上来的道观里的僵尸战士们断绝了他们的后路。
“你已经没有可用的僵尸了，僵尸道长失去了僵尸就像是失去了手脚，那个小狐妖虽然难缠，但也不是这么多僵尸战士的对手，我劝你还是认输吧！”尸毒弥漫之中，钟子书摇动着摄魂铃，身后的两个僵尸抬着一个人往前走，它们抬着的是张居山，张居山与那时一样丝毫未变，额上贴着一张道符，“乖乖地解开师父身上的‘镇魂符’，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师父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李言卿看到这一幕仿佛不甚吃惊。
钟子书咆哮道：“你这孽徒，居然杀害师父，偷取秘典，篡夺掌门之位。若不是被我发现，不知你还要禁锢师父多久呢！”
李言卿苦笑却不解释，反而是深雪按捺不住了，挺身而出为李言卿辩解：“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是张居山老贼想要把自己化身为尸魔从而永生不死，李言卿发现了他的诡计，在战斗中他被自己僵尸的尸毒感染化作了僵尸，可是言卿又不忍把他火化成灰就用镇魂符封住了他，还将他供奉起来，这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化成尸魔真的能永生不死吗？”清风扯了扯师父的衣袖问，他眼睛里掠过的那一丝贪婪令李言卿不寒而栗。
“你这妖女休要胡说！”钟子书手中一抖，镇魂铃发出一声声急促的铃声，众僵尸战士们嘶吼着向深雪蜂拥而去。
“解释已经没用了，他已经输给了师父的魂，被迷惑了心窍。”李言卿用身子护着深雪，他丢出引火符，但是火符却因为浓烈的尸气无法点燃火焰。
千钧一发之际，李言卿从袖中拿出一卷卷宗，卷宗丢在地上后，地面浮现出一个法阵，李言卿踏入阵中，随着他将法力注入阵中，阵法发生巧妙的变化。他将手指并在嘴边吹响口哨，一声鸟鸣伴随着翅膀拍动的声音，巨大的流木云雀盘旋在半空中，它扇动着翅膀向下俯冲而来，张开嘴喷吐出一片黑色的烟雾，然后急速下降用翅膀护住李言卿等人。方才没有点燃而被人遗忘的火符突然闪烁红光，虽然只是一点点火星，但足以点燃流木云雀洒下的火药引起剧烈爆炸，僵尸战士们不是被炸得支离破碎，就是浑身着火，已无法再战。
僵尸本就怕火，再加上爆炸的威力，僵尸大军顷刻间就被消灭了，这下钟子书是方寸大乱，剩余能战的僵尸已经不足五个，他咬牙切齿道：“居然早有预谋，算你狠！不过我还没有输！”
“难道……不好！”李言卿奋不顾身地冲向钟子书，却被一个僵尸战士拦住，知道一个僵尸绝不是僵尸道长的对手，但是红线应时地切开了僵尸战士的身子，尸毒喷涌而出，李言卿也不得不退后，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变得青紫，这是尸化的表现，他的时间已不多了。
“你似乎意识到了呢。”钟子书后退几步，站到张居山身边，突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下去，抬着张居山的一个僵尸伸手将钟子书挟持住，用长长的指甲扼住他的喉咙。
从钟子书背后响起带着回声的声音，那声音太过熟悉，正是张居山在用腹语说话：“你应该察觉到了吧，你师兄还没有变成僵尸，他只不过是被我控制了。钟子书虽然资质不如你，但是他和你不一样，是个乖孩子，师父说的话他都信。可惜啊，李言卿，我本来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徒弟，想要让你继承我的衣钵，也能永生不死，可是你却不肯听话！是你的懦弱害了你师兄，你本应该焚化了我的身体，本应该把你师兄赶走，可是你都没有做到，所以才会有今天！”
“你胡说！”深雪反驳道，“言卿他才不是懦弱，他不忍让你灰飞烟灭，不肯赶走师兄，是他的温柔。”
“废话少说，李言卿，你再不过来我就杀了钟子书！”张居山狂暴地吼道，“过来揭掉镇魂符，就你一个人过来！”
深雪拉住李言卿的衣袖，李言卿转过身，对深雪淡淡一笑，露出藏在衣袖下的手，手心中握着一颗小小的丹丸，丹丸似心跳般忽明忽暗地发出红光。是那颗仅存的火粒子，火狐族的精气所在，若是再用火焰激活，所到之处定然令敌人片甲不留。但是钟子书还在张居山手里，如果这样将火粒子投掷过去，无疑会将钟子书也炸得粉身碎骨。莫非他打算假意揭开镇魂符，从而让张居山疏忽钟子书的存在？可是那边至少还有七八只僵尸在，撇开其他残兵不说，婠娘还安然无恙，就算勉强救下了钟子书，他又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李言卿甩开深雪的手，却又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就这样将她扯到怀里，紧紧抱住，用尽全力般地吻住她的唇，在她耳边轻声说：“深雪，若是我一去不回，你要照顾好清风。”
深雪还未反应过来，李言卿已转身走向张居山，他看着的不是昏迷中的师兄，甚至不是张居山，而是立于一旁的婠娘，这个世上若还有什么东西令他放不下的话，就是她了吧。其实李言卿一直知道，婠娘的魂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子，若真的是僵尸，又怎么可能样样都胜过深雪，她只是故意和深雪较量，她躲在已死的躯壳里，一直怨恨着、迷恋着、期待着，现在的她也不是受到张居山的控制，而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想要将李言卿强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李言卿在掐算着点火的时机，他一只手伸向张居山的额头，指缝中夹着那颗火粒子。就在点燃火粒子的一瞬间，一抹红色的身影掠过，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向李言卿砸过去，李言卿借着这股力被砸飞了出去，回过神来，却已经回到深雪身旁，钟子书安然地躺在自己怀中，流木云雀展开双翼护住他们几个，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爆炸，他们幸而无事，而流木云雀已灰飞烟灭，仅剩下漫天散落的木羽，还未及地便化成了灰烬。
清醒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婠娘嘴里含着那颗火红闪耀的火粒子，双手紧抱住张居山，她回眸一笑，倾国，倾城……是吗，你终于明白了，若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长相厮守才算是爱到了极致。
后记
八年后，李香兰七岁，也已经是一名小小的道童，那天真活泼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董清风，而现在董清风已长成一位清俊儒雅的道士。只是，他有时会陷入沉思，一如那时的李言卿矛盾痛苦的样子。
七岁的孩子已经略懂人事，最先想明白的就是问爹爹自己为什么没有娘亲，每当他问到这个问题，爹爹就会抱着他，对他说：“你娘被我气走了。”再追问亦没有结果。
你是你娘亲为了狐族躲避雷劫而生的，后来你娘亲不忍让你冒险，宁可毁掉千年道行与肉身抵挡雷劫，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对你说？
相爱，不一定要相守一生。虽然你不在了，却托付给了我一生的牵挂。
僵尸镇是一个隐于山中的神秘村落，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出生在这里的人，生前享受生活，死后造福他人。村民们只要简单地掌握摄魂铃的使用方法就能让僵尸替他们完成所有的耕作活计，待他们百年之后，尸首就会被制成僵尸供其他村民使用，直到彻底损毁之后将其焚化，周而复始，世世代代。
村子里权力最大的不是村长，而是掌握了僵尸制造核心技术的僵尸道长。这一代村子里的僵尸道长叫李言卿，年纪轻轻就掌管了僵尸制造操纵等等所有事务，而且做得井井有条，让人无可挑剔。其实他是个特例，一般来说，上一任僵尸道长到了该退休的年纪才会让位给徒弟，可他的师父却是被失控的僵尸给杀死的。
李言卿和其他村民一样独守着这个村子，这次他出村是去收回一个预订已久的尸体，僵尸是个木匠，村子里的土木建造需要人手，所以他不惜花大价钱向一个手艺精湛却已经老得拿不动工具的木匠的家人订购尸体。有些人的尸体有特殊的价值，比如习武之人、掌握各种活计的工匠，人死后魂魄已经离开，而尸体却会保留下生前的记忆，使用特殊的化尸术能让尸体如生前不知疲倦地继续工作下去。
收到老木匠死讯的第二日，李言卿便带着小徒弟董清风去收回尸体，那年董清风仅七岁。僵尸镇本就在深山之中，鲜少有人涉足，去收回尸体也是路途坎坷，离开村子不到一个时辰，董清风便走不动了，撒娇地吵嚷着让师父抱抱。
“风儿，这才走了几步地你就嫌累，为师平日如何教导你的？”李言卿絮絮叨叨地说教着，随即俯下身子将清风抱了起来，只有和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人家脚好疼啊，来扶我一把呀！”
李言卿愣了一下，这话当然不可能是董清风说的，他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山道边树荫下正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少女面容娇好，身姿曼妙，双目含情脉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李言卿。
这是深雪第一次真正看清李言卿的样子，他应该只有二十岁，但那双狭长的双眸似乎能将一切吞进去，令人不敢直视，精致如冰雕般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全然不是他这个年纪所应有的表情。一身墨色道袍，白衬黑面，自下而上层层渐染，衣角白线成云，攀云履、祥云簪，加上那木讷的表情，就像个精致的人偶。深雪和他都表情惊讶地对视着半天才回过神来，费尽心思才想起来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于是又说了一遍：“我的脚扭到了，这位道爷，不过来扶我一下吗？”
李言卿抱起徒儿，旁若无人地从少女身边走过，大步向前，目不斜视，清风趴在师父肩头往后看着，拉了拉师父的头发，指着越来越小的少女的身影，说：“师父，那个人在叫你耶？”
“有吗？我怎么没看见！”李言卿道。
李言卿走得那个快，让那坐在路边的少女都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他的身影缩小成一个小黑点，她才大声喊道：“喂，李言卿你个臭道士，本狐仙变得这么千娇百媚，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你居然就当没看见！”
“哎，深雪！”树枝上一只小鸟拍着翅膀飞降下来，还未及地就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的短裙，头上扎着两只包子，扎头的绿色丝带打折卷垂在肩头，粉嫩嫩的脸蛋儿，水盈盈的嘴唇，一双大大的眼睛溜溜地转着，微笑中透着一丝狡黠。
被唤做深雪的少女，无精打采地用手捧着脸，埋怨道：“他怎么会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呢，明明特地变得这样美，是不是啊，浅雪？”
“别灰心嘛，”浅雪给她鼓劲道，“也许那个道士不喜欢这个类型呢？还有啊，我刚才就说了，你这个邂逅的方式太老套了，怎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深雪似乎是有些受挫，但是为了使命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咬咬牙道：“那好吧，接下来就按你说的试试看！”
再说李言卿，他当然看出了那位少女并非人类，而且很奇怪的是，他分明知道那妖怪道行不浅，可自己甚至没有适用任何法术就这么一眼将其看穿了。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直觉却告诉他，少生事端走为上策，于是才假装没有看见，抱着清风迅速逃离。不过，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她盯上了又怎么能轻易摆脱？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就再一次和她“偶然相遇”了。
有什么东西冲着李言卿快速飞来，简直就是迎面直击，亏得他还会些功夫，要不还不被砸得破了相？伸手接下飞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把纸伞。抬头望去，那伞的主人正站在溪边石桥上，是个一袭白衣胜雪，貌若天仙的女子，和刚才的妖艳妩媚不同，这次则是清纯而略带羞涩，还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她满含歉意地说：“这位官人，可是您捡到了小女子的纸伞？”
李言卿面部轻微抽搐，把伞丢还给她，冷冷地说：“这位姑娘，这样拿东西丢人很危险的！”
李言卿又如刚才一般一阵风似的迅速逃离了，只剩下深雪站在原地吹风，她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心里默念着浅雪教给她的台词，于是又一次怒道：“浅雪你给我出来，你不是说这样会有效的吗！”
脚下溪水中跃出一尾银色的鲤鱼，水花飞溅中变成白裙女孩，她蹙眉道：“我肯定没有错，想当年白素贞不就是这样，让许仙对自己一见钟情啊？白素贞是妖，许仙是人，和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嘛！怎么就会失败了呢？”
深雪脱力道：“拜托，前人的经验虽然好，但是也不能死搬硬套啊，要创新！创新！”
“莫非这个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许他口味比较独特？”浅雪用手摸着下巴道，“好吧，我再想想！”
这会儿趴在李言卿肩头的清风只觉得有点儿颠簸得紧，师父可是很用心地在赶路，其实他不知道今天去收的这具尸体很重要，不然师父早就转身回去僵尸镇了。师父的脚步猛地停住了，清风能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颤抖着，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让清风委实吃了一惊：她有着从没见过的容貌，头发是金黄色的还打着卷儿，眼睛像海水一样碧蓝碧蓝的，奇怪款式的裙子，说着听不懂的话。
再怎么淡定的人也无法保持冷静了，李言卿从袖子里抽出三张道符，念动法诀，道符化成三条火龙，口中喷吐出金红色的火焰。这火虽然是烧在了深雪的身上，并没有伤着她，只是被点燃了裙边，她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到惊慌的程度，因为狐族也是操作火焰的高手，莫说这火根本就伤不到她，其实这是一种忍无可忍的警告。
李言卿一甩衣袖，大步离去，肩头上的清风回头望着那新奇的女子，用力地拉着师父的头发，说他看到旁边一朵小花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不过也和那新奇女子一样，被火焰烧焦了头发，两个人并排站着，一副茫然的样子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深雪……”浅雪小心翼翼地望着深雪灰头灰脸的模样，弱弱地说，“我看，要不我们启用另一套方案吧，比如用魅惑术什么的，他好像很不容易上当的样子呢。”
“现在放弃还太早！”深雪咬牙切齿地说，“古今中外美人多得是，必有一款适合您！”
李言卿走得越发快了，又一次出现在面前的、用膝盖都能想出来是谁，只是这次比平常还要不靠谱。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粉嘟嘟的小脸儿，长得确实是招人喜欢，双手举着个木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求包养。
“师父，”董清风倒是蛮激动的，“那个小姑娘好可爱哦！”
“我没看见！”李言卿怒不可遏地将清风搂在怀里，让他不去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乎，在李言卿赶往赵家村的一路上，他就如此“邂逅”了燕瘦环肥各种类型的美人，从御姐到萝莉，各种类型应有尽有。他也就只当是没有看见，直到深雪又变化了一次，这次深雪化为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哥儿，一身白衣，手持白纸扇，见李言卿走过来，媚笑着找他搭话，这下真的是击溃了他的心理底线。
李言卿怒不可遏地吼道：“狐狸，麻烦你适可而止吧！你这一路上变化了无数次勾引贫道，到底有什么事儿直说行吗！”
白纸扇掉在了地上，深雪吃惊不已地问：“你知道我是狐妖？这不可能啊！我道行千年，早已退去狐身，你一介凡人怎么看得穿？”
“因为太假了……”李言卿又气又笑道，“就你安排的这些个邂逅场景，别说是故事书上，就连从身边的父老乡亲那里都不知道听说过多少个版本了，都大同小异，多半是遇到狐妖女鬼。就你这么精通变化之道的自然是狐妖，还抄袭许仙与白娘子的传说故事，俗不俗啊，有点儿创意行不行？假装不理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又变小女孩，又变男人，我取向很正常的！”
“这个……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啊！”深雪对手指说，“我找你就是、就是因为……对道爷你一见钟情嘛！你就收下小女子吧，为妻为妾为奴为婢都行，添茶倒水洗衣烧饭我样样在行，白天我为你歌舞助兴，晚上芙蓉帐暖共度春宵岂不美哉？哎哎，别走啊，你喜欢什么类型，我都可以变的啊——”
“别再跟着我！”李言卿决绝地说，抱着清风自顾自地离开。
“哎哎，李言卿，你等等啊！”李言卿的话似乎没有见效，深雪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背后，说着就到了赵家村边界上。
李言卿迫不得已停下脚步，他将徒儿放下，正想转身痛骂那只混蛋狐狸一顿，可没想深雪因为追不上他干脆使了个飞身术，向前一蹿十几丈远，刚好撞进李言卿怀里，借着这股冲劲儿，两个人就栽倒在地上。
李言卿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回过神来一看，自己躺在地上，深雪则得意洋洋地坐在他小腹上，那不可一世的眼神似乎在说，有本事你就动动看。李言卿恼羞成怒，想要推开深雪，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深雪依然纹丝不动，他知道这狐狸法术不低，千年道行不似有假，所以想要发飙却又怕这狐狸倒过劲儿来用法术对付他就惨了。
“起来行吗，狐狸？”李言卿用商量的口气说。
“你管谁叫狐狸呢！”深雪老大不满意地说，“我叫深雪！”
“好吧，深雪，先起来行吗？这样太难看了！”李言卿无奈地吼道。
“哈？”被李言卿这么一说，深雪才反应过来，她正当街坐在一个男人身上，而自己现在也是个男人的样子，引得周围不少村民围观，或是指指点点，或是掩面而笑。见这情形，一抹红云蹿上她的脸，哇的一声从地上跳起来。
李言卿爬起身来，从容地掸掉衣服上的灰尘，牵起清风的手。见他要走，深雪又跟了上来，这次李言卿走得不紧不慢，也没有责骂深雪的尾随，她要跟便跟着，反正赶也赶不走。
疑云中的村落
步入赵家村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地洒下细密的雪粒，小小的，还不成结晶，未落到皮肤上就已经化了，轻柔得让人难以察觉。李言卿在一间茅舍前停住了脚步，这里便是预定了尸首的赵老木匠的家了，初冬已至，而这间茅舍屋顶的破洞却还未修补，想必里面已经冷得紧了吧，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又有谁会想到出卖自己的尸首呢？
想要上前叩门，却意识到身后还跟着深雪，李言卿转身叮嘱道：“你若要跟来，我说什么你就不要顶嘴。”
深雪翻了翻眼皮，道：“看本狐仙高不高兴喽！”
李言卿眉头一皱，不再理她，随即上前几步轻叩房门，里面一个女子轻声应着，待他报上了姓名这才打开了门。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屋子里与外面一样的清冷，家里已经没了几件家什，似是能卖能当的都已经清空了，地上一只沙锅中还残留着干瘪的药渣，尸首就供在屋子中间的一张床上蒙着白布，供桌上摆放着皮儿有些干裂的白面馒头。
那女子应该就是老木匠的儿媳了，大抵是知道今天李言卿要来找到最好的一件衣服来穿的，虽然干净但颜色已经褪去，不再如以前那般明艳，就如同她本人一样，虽然年纪不过三十，但繁重的家务已经粗糙了双手，手上除了趼子还有一些伤口。
赵氏似乎注意到了李言卿的目光，连忙用袖子遮住了手，道：“李道长，这就是公公的尸身了。”
李言卿先敬上一炷香，然后掀开白布查看，赵氏在旁边解释道：“公公是前天过世的，我已经照您吩咐的，尽快给您送了信。”
李言卿默默地点点头，一点点地掀开白布，取了引魂灯中烧热的灯油涂抹在尸体的头顶和四肢。突然他微微蹙眉，接着又将白布盖了回去，问道：“令尊是怎么死的？”
“是……病死的。”赵氏回避着李言卿的目光，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深雪从李言卿身后走到前面，靠近了自己刚才一直不敢直视的尸体，又盯着赵氏的脸，撅着嘴巴说：“你怎么突然不敢正视他了？难道是有什么隐瞒？”
就在深雪还想进一步追问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衣袖，她的脸慢慢地向尸首那里移过去，是一只手！
“啊！”深雪大声惊叫着，死死地搂住李言卿，边抱边喊着，“救命啊，诈尸了！”
“放手，你快把我勒死了！”李言卿在她耳边小声骂道，“你到底是不是妖精啊？尸体什么的你不是应该很习惯了吗，这个样子丢不丢人！”
深雪咬耳朵道：“人家当然会怕嘛，我是雪狐族，又不是火狐族那些妖孽，我们修炼的时候从来不杀生不吃荤，连血都不见，怎么会习惯这种东西？”
“好吧，好吧，你怎么说都行。”李言卿无奈道，“不过，你先放开我，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拉着你的？”
深雪依然死死不肯放手，当然这里面不排除趁机揩油的嫌疑，她颤巍巍地转过脸去，一只嫩白的小手在她的衣袖边搭着。
一看是董清风，深雪又神气起来了，指着清风骂道：“你这小屁孩拉我衣服做什么？”
清风一脸委屈地说：“不是我拉的！”
“那又会是谁？”深雪嚷道。
“小林，你这死孩子！”赵氏的责骂声打断了他们俩的争执，赵氏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从供桌前扯回来，夺过他手中的馒头，用力地打着他的屁股，“都和你说过好多遍了，不许拿爷爷的祭品来吃！”
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哪懂得这些，只知道肚子饿了有东西却吃不成，还挨了巴掌，于是没完没了地哇哇大哭。
“别再打孩子了！”深雪一把将小林拉过来搂在怀里，帮他擦去眼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你怎么当娘的，孩子都饿坏了，你不知道吗？”
赵氏一时无语，李言卿走过去，将银两如数付给赵氏：“这些拿去给孩子买些吃的吧，我们就此告辞了。”
“哎，等等啊，李道长！”赵氏在后面叫住他，“您不将尸身带走吗？”
李言卿淡淡地说：“难道你认为我会扛着尸体走吗？我已经将引魂灯中的灯油涂在他身上了，等他蜕化成僵尸苏醒之后，自然会跟上我们的。”
赵氏听得似懂非懂，往尸身那里瞅了一眼，怯生生地说：“那公公他什么时候会随着道长走呢？我好记得不关门给他留条出路啊。”
“今晚吧。”李言卿留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清风和深雪紧随其后走出门，透过细密的雪花，赵氏搂着小林，身后尸身上蒙着的白布，不知为何扯动了一下。
清风扯了扯师父的衣袖，疑惑地问：“师父，你明明都没用化尸丹，尸体又怎么会变成僵尸？不变成僵尸，即使有引魂灯的灯油他也不会过来啊？”
“咦，你在骗人吗？”深雪瞪着李言卿，“你说你这是什么居心啊？人家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啊，你不带走尸体，也让人家把尸体安葬了不是，还好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这么搁着还不臭了？你让他们俩就这样看着一具尸体，还告诉人家什么今晚尸体会变成僵尸离开，瘆不瘆人啊，吓死人不用赔命啊……”
“没见过你这么多话的妖精！”李言卿蹙眉道，“我自有安排，你要跟着我就给我安静点儿！”
深雪呜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怎么的，平时谁的话都不服气的她，狐族长老的她，别的狐狸妖怪见到都要毕恭毕敬的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个凡人的道士，他说什么，她就乖乖地听着，莫非这就是俗话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磨得恶人无奈何”？
目送着李言卿远去，赵氏跪在公公的尸首前叩了三个头，又在火盆子里加了一把纸钱，口里喃喃地说：“公公，你死了……我们便有钱了。”
拜完之后，赵氏转身从李言卿给她的钱袋中取出一些银两，然后将剩下的钱藏在里屋一块松动的砖块下的坑洞里，然后牵着小林的手走出门去。这天她出手阔绰，买了棉衣棉被，找人修缮了房顶，从当铺赎回了自己的首饰物什。可是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没给她好脸看，虽然卖尸是赵老木匠同意了的，但是本来还算硬朗的老木匠在答应卖尸后的几天里就突然暴毙了，这很难不让人猜疑，即使没有任何异常，还是难免有杀人卖尸的谣言传了出来。
赵氏置办妥当回家时已经是日近西山，带回来的饭菜让小林饱饱地吃了一顿便困乏地睡下了。她关上里屋的门，生怕冻着孩子，而自己却跪在过堂风呼呼吹着的外屋，继续为公公烧纸守灵，即使被冻得颤抖不已，也不去把门关上，生怕关上了公公的去路。
雪渐渐停了，月升中天，蒙着白布的尸体变得不安分起来，四肢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呻吟声。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此刻的赵氏却依然跪在灵堂中继续烧纸。说是一点儿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但是赵家村离僵尸镇不远，知道那儿的传说，也知道李道长的手段，所以此刻才能处乱不惊。
赵氏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公公，你安心地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小林的……将他抚养长大，让他学会祖传的活计，为祖上传宗接代……”
“噢呜呜——”尸体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声，腾地坐起身来，双手举起，手指指甲已经长了两寸来长，双脚及地后猛地张开双眼，闪出一道红光，凶狠地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吼声。
“公……公公，”赵氏颤抖地站起身来，紧靠着墙壁，给僵尸让出一条路来，“公公，请您一路走好啊。”
僵尸向前跳了两步，就在与赵氏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改变了方向，嘶吼一声，漆黑的爪子直奔赵氏的面门而来，赵氏惊叫着躲避僵尸的攻击，僵尸虽然只能蹦跳，但他的速度却比赵氏快得多。赵氏慌乱间想要逃出屋子，却又想起小林还在里屋熟睡，于是放弃了唯一逃生的机会冲进里屋，挂上门闩，将小林从床上拉起来，想将孩子从窗户送出去。
可还未等赵氏将孩子送出去，僵尸就已经破门而入了，僵尸瞪着通红的双眼向两人冲过来，里屋狭小无处藏身，赵氏背过身将小林牢牢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孩子。小林被吵醒，他揉了揉眼睛，欣喜地冲着僵尸喊道：“爷爷？爷爷，你醒来了啊！爷爷，娘说你睡着了，不让我吵你，小林好想好想爷爷啊！爷爷，爷爷，小林很饿很冷，娘说，等哪天爷爷一睡不醒的时候，小林就会有好吃的，就再也用不着挨冻了——小林想要吃的穿的，但是小林更想和爷爷在一起，爷爷再教我做木鸟啊，小林都会学会的！”
许是听到了孙子的呼唤，赵老木匠化作的僵尸竟然停止了攻击，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声响，似是想说些什么。赵氏也转过身来，跪在公公脚下，说道：“公公，若是您不愿卖尸了，媳妇儿就去向李道长说明。虎毒不食子，您不能杀害我啊，若是我死了，剩下小林如何过活，谁又能如亲生一般对他？”
僵尸望着母子俩良久，似乎想伸手去触摸小林，但见自己漆黑锋利的指甲又收回手来，一个转身向门外蹦去。
寻着引魂灯的灯油，赵老木匠的僵尸没费周折便找到了隐在山中的李言卿一干人等，听话地蹦到李言卿身边，任他将咒符贴在自己头上。咒符刚落于头顶，一缕魂魄就从僵尸体内被逼了出来，是赵老木匠本人，他拱手向李言卿行了个礼。
“心愿已了了吗？”李言卿问。
赵老木匠点点头，脸上有些愧色。
“那就去地府报到，然后投胎转世去吧！”李言卿道。
随即，赵老木匠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消失无踪了。
魂已离体，李言卿开始着手制作僵尸，从药葫芦里取出一枚化尸丹填进尸体口中，并交代清风，道：“人死后，越早制成僵尸其肉体保留下的记忆就会越完整，更容易完成死体活性化，赵木匠已经死了三日，错过了制成僵尸的最佳时间，若没有如为师一般娴熟的技巧，恐怕这具僵尸以后都无法再像他生前一样制作木器了，所以你以后一定要掌握好时间，起码也要在今天晌午完成。”
“那为什么在赶到赵家村的时候不直接将他制成僵尸呢？”深雪歪着脑袋问。
“因为那个时候，赵木匠已经是僵尸了啊！”清风抢白道，“尸体僵硬、指甲发黑，这些都是尸变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尸体口中的那团紫黑色的怨气已经渐渐成形，我都能隐隐看到呢，师父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李言卿笑着点点头，从袋子里取出活尸散，涂遍尸体四肢，道：“已死之人强留人间，又有怨气，必定是含冤而死，所以我才留下他让他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变成我所需要的僵尸，为我们所用。”
“啊！”深雪惊叫一声，站起身来往赵家村的方向张望着，焦躁地说，“该不会真的是他儿媳为了卖尸害死了公公，他化为僵尸复仇杀掉了儿媳，那小林怎么办？”
李言卿摇摇头道：“没有人会因他而死的，因为没人杀害他。”
“没人害他，他又何来的怨气？”深雪不服气地撅着嘴说，“你这话明显就是前后矛盾嘛，明明自己搞不清楚还这里瞎显摆！”
“你这狐狸，不许说我师父坏话！”清风气鼓鼓地指着深雪嚷道。
深雪也不让他，扮着鬼脸，冲清风吐了吐舌头，说：“本来就是嘛！”
“都说狐狸聪明，一定是假的！你的智商难道和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一样吗？”李言卿蹙眉道，“赵老木匠年事已高，一脉单传的儿子去年死了，这是我之前就知道的。看得出她已经是家徒四壁，而且这种日子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当娘的只要有一点儿办法就不会饿着孩子。所以纵然有谣传说她为了卖尸的钱害死公公，似乎也合情合理，而且当时赵木匠的尸身已经开始发生尸变，我都差点儿也以为就是这样。”
深雪接茬道：“可是变成了僵尸的赵木匠并没有杀死赵氏啊？难道他并非死于非命，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李言卿莞尔道：“你总算是肯动点儿脑子了，真是难得！我进屋之后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汤药的味道，从味道可以判断出用了哪几味药材，再从药材得知了赵木匠的病症，他是患有一种心疾，这种病即使是过激的情绪波动都有可能致命。我猜想赵老木匠必定是无意中听到赵氏和小林说起等他死后，就会有人送钱来，就能吃上饭了。所以，他的死应该是听到这些话之后病急攻心。”
“你的意思是他的怨气来自于家人盼他死去？”深雪追问道。
李言卿摇头：“非也，他怨的是他自己，怨自己无法照顾年幼的孙子，而当听到家人在等待他死亡的时候，他也想以自己的尸体换来养活家人的钱财，可是到了死的那一刻却又后悔了，对人世的贪恋转为对家人的怨气，就牢牢抓住尸体化作了冤鬼。”
“你就不怕万一他鬼性大发杀人灭口啊？”深雪不服气地说。
“不怕。”李言卿拿起引魂灯，淡淡地说，“说什么僵尸会跟着引魂灯油找到我是骗人的，引魂灯油真正的作用是控制僵尸，所以这具僵尸早就在我的掌控之中了。这不过是我和赵老木匠合演的一出戏罢了，他只是想知道，家人是不是真心为他的离去而悲伤……喂，你这什么表情？”
深雪正做少女祈祷状，星星眼地盯着李言卿，就差流口水了。
董清风气呼呼地上前去，用力地踩了深雪一脚，怒道：“干吗色迷迷地看着我师父！”
可是深雪几乎没觉得疼，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假装咳嗽了两声：“嗯，你比想象中的厉害嘛！”
李言卿把又踹又踢的清风拉回自己身边，无奈地问：“现在能说了吗，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其实是这样的——”深雪拉长着声音，无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和李道长你——生个孩子！”
死缠烂打
最近几天僵尸镇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比如家家户户的木工活儿终于有人做了，又比如因为李言卿的一些小动作，所以镇子里刮起了一阵防妖风，符咒、法宝不管有没有用都是人手必备，就连村头看大门的僵尸脖子上都要套个八卦镜，其实村民们都是跟风，谁也不知道李道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有人找他问过，可是只要一提到这事儿平时温文尔雅的僵尸道长就会变得很抓狂，后来就没人敢问他了，只当是天机不可泄露。
僵尸镇中的道观坐落在村子的最西边，紧挨着山体而建，因为多年尸气环绕的原因，四周只有黑色墓土寸草不生。谁建造了这座道观已经无从考究了，只知道历代僵尸道长都住在这里，代代都会对道观加以修缮，制作、停放僵尸以及对下一代僵尸道长的训练都要在这里完成。
“言卿。”听到外面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来人是师兄钟子书，也是唯一的师兄了，虽然入选作为僵尸道长待选学习法术的人很多，最后就只剩下了他们俩，无论是天资还是修为，两人都不相上下，不过得到掌门铁指环和《僵尸秘典》的还是李言卿。
师父张居山也就是在这里去世的，望着那满目狼藉，可见他死前经历过怎样一场恶斗。现在房间已经有三成恢复了原貌，已经成了僵尸的张居山端坐在床上，他穿着如生前一般的道袍，眉目与生前相比丝毫未变，就像睡着了似的。他头上贴着一张符咒，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引魂灯，一般的引魂灯火焰都是幽幽的蓝，而这一盏灯芯上却燃着灿烂的黄色火焰，他的脸被那火光映得一片青蓝。
一个穿着和李言卿同样款式道袍的道士走进后厢房，他看起来比李言卿大不了几岁，却有着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一脸温和的笑容道：“言卿，收购僵尸的客人来了。”
李言卿点点头，跟着钟子书走向前厅，买卖僵尸可以说是僵尸镇中最为严谨的一件事，只有僵尸道长一个人能够从事，即使是钟子书也不能代劳。
李言卿问道：“今天的客人要买什么样的僵尸，用来做什么？”
钟子书笑道：“架子蛮大的，说要见到你才能说。”
李言卿默默地点头踏入前厅，只见前厅里坐着个一身华丽宫服的美艳女子，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一看到她们俩，李言卿就青筋暴跳，那两只狐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立马下了逐客令：“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马上！”
钟子书从未见一向冷静的李言卿这样失态，忙一边安抚客人，一边在李言卿耳边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李言卿也懒得解释，之前就瞒着师兄，没有把自己遇狐的事情告诉他，于是不耐烦地道：“总之我们不做她的生意，让她回了吧。”
“这样不太好吧？”深雪轻抚着怀抱中的小猫，不紧不慢地说道，“据我所知，出售僵尸可是你们村子重要的经济来源，而我已经在村子外面潜伏了十来天了，这些天来购买僵尸的人只有两个，但是可都是大客户哦，一个人就一千两白银啊……”
“你、你竟然打劫？”李言卿不敢相信地说。
“鬼才去打劫咧！”深雪怒道，“我就是用了点儿手段，让他们把自己的生意交给我代劳了，所以现在钱和订单都在我这里，你还要赶我走吗？”
李言卿暗地里骂那些没原则的男人，漂亮妖精抛两个媚眼就从了？他是很想把她扫地出门，但是深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僵尸镇相对闭塞，如果没有这两笔生意的话，就连修缮道观的资金都会有问题，于是他只得忍住心中的怒火，声音颤抖地说：“婠娘，给客人上茶！”
钟子书捏了一把汗，心说他终于恢复正常了。里屋有人端着沏好的铁观音款款而来，是个面容娇好的少女，虽然不及深雪变化得那般美貌，却也甜美可人，乖巧伶俐。却也不似下人，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朱钗环佩，仿佛就要拜堂的新娘子，重要的是有安全感啊！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带出去都放心啊。
“她……她是你老婆？”深雪指着被唤为婠娘的女子吃惊地问。
李言卿接过茶盏，道：“她是僵尸。”
“咦咦咦？”深雪不可思议地说，“她是僵尸？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嘛！”
“她是刚死时就被做成了僵尸的。”李言卿将婠娘的手腕翻过来，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那年她十八岁，跟着父亲到村外赶集时见到了那个男人，她一眼便爱上了他，为了爱，她遗弃了少女的羞涩,不顾世俗的冷眼去追寻他，他与她私定终生，却遭到了男人家里的反对，就在她穿起这身嫁衣准备与男人私奔的时候，那男人迎娶了自己村子里的一位姑娘。悲痛欲绝的她选择了死路，我赶到的时候，她的血已经几乎流尽了，陷入弥留之际的她将我当成了她的爱人……”
“等等！”深雪瞪着李言卿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李言卿一脸不耐烦地说：“我就假装成她的爱人与她告别呗，这事儿要是搁在你身上，你也会这么做的。”
深雪不满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李言卿继续说下去，“她临死前说：‘愿与君常伴左右生死不离。’于是，我就将她制成了僵尸，算是完成她的遗愿。
“师父！”董清风蹦跳着出来，扑到李言卿腿上，他转身打量着深雪的新造型，显然没有认出来她，于是问道，“她是谁啊？”
李言卿在清风耳边说：“就是咱们在赵家村遇到的妖精，她跟来了。”
“啊，花痴狐狸！”清风噌地蹿起来，拔出桃木剑，冲着深雪嚷道，“你又想来做什么？”
浅雪变成的小猫此时也跳了下来，竖着尾巴龇着牙，呜呜地叫着，就这样一人一猫较劲，倒也挺登对的。
“咦？”钟子书好奇地望着李言卿。
李言卿连忙把清风拉回来，扯谎道：“那、那只猫的名字叫狐狸！”
手里的木剑被师父收了去，但是清风依然手蹬脚踹地挣扎着，要和那猫咪一决高下。浅雪也不让他，虽然看表面年纪差不多，事实上，她可是比清风大上一千岁的狐妖啊！就这么冲上去一通猫爪挠，把清风的胳膊上抓出了几道细细的血痕。
清风哭闹着从怀中拿出一个乌黑的东西向小猫砸了过去，浅雪轻盈一跳躲过一击，但是那个东西居然在落地之前转了个方向反弹起来，再一次向小猫飞过去，浅雪也吃了一惊，再一跳闪过，可那个东西却对她死追不放，怎么也躲不掉。
李言卿伸手将那个乌黑的东西抓住，摊开手心，里面竟然是一只木制的小鸟儿，不仅栩栩如生，还能像真的鸟儿一样挣扎，刚才在空中飞舞以及追击浅雪的一幕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什么？”李言卿将木鸟举到清风面前，责问道，“是谁教你的邪术？”
清风从未见过师父这样吓人的表情，全身颤抖着，躲在钟子书背后唯唯诺诺地说：“是赵木匠做给我玩的。”
“赵木匠做的？这莫非是……”李言卿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讶，他缓缓放开手，木鸟从手心中挣脱，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一双细腿轻蹬手心展翅飞回空中，自由翱翔，如真的鸟儿。
落雪无声
不管李言卿高兴不高兴，深雪姐妹俩都在道观里住下了，因为客人所选的僵尸，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合适的，和赵木匠的尸体一样需要等机会。这个时间足够深雪接近并虏获李言卿的心了，至少她原以为是这样。但事情总是不如人愿，不管她变成怎样的美女，李言卿都对她熟视无睹，时间久了有时候还会评价一下她这次变化的优缺点，显然已经有了超强的免疫力。不仅如此，浅雪也提议使用日久生情的渗透法，可是深雪所能想到的事儿，却总被婠娘做在前面，而且往往比她做得好，比贤妻良母型她就输给了一个僵尸，而且输得一塌糊涂；想没事找李言卿聊聊天，以便改善一下关系，可是他的身边不是跟着钟子书就是带着董清风，根本没有她下手的机会。
一来二去就已经过去了三四天，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可是深雪和李言卿的关系却毫无进展，她可是相当着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好？”深雪变回原形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不安地上蹿下跳着，苦恼地说，“他似乎对魅惑术还有免疫，根本不起效啊！”
同样在旁边变成小白猫的浅雪，虽然是猫却摆着人的动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用毛茸茸的爪子抚摸着下巴，语气深沉地说：“看来只有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啊？”深雪瞪大了眼睛问。
浅雪狡猾地一笑道：“反正只要是你和他的孩子就行了嘛，又没说孩子必须是你生的……”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深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猫一狐发出会心的笑声。
夜晚，李言卿回到卧房，夜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打了个喷嚏，他纳闷地站起身来将窗户闭合，转过身便吃了一惊，一个人早已等在他房中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公子”，前几天就变化成了男人模样的深雪。
李言卿突然觉得有些脱力，他抚着额头说：“深雪你要是再胡闹，我才不管什么客人不客人，一样把你赶出去！”
“是吗？怕你没这本事！”深雪挑了挑眉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向他走过来，一抬手扬起一阵淡粉色的迷雾。
不知道深雪又要耍什么花招，李言卿向后退却了几步，用袖子捂住口鼻，但是他也不怎么担心，这傻狐狸能想得出来的多半没什么用处——不过这次，他错了，是真的错了。
“呵呵呵呵呵，”深雪用手摸着下巴笑道，“没想到这样的你还挺漂亮，飘然若仙的气质型道姑蛮有看头的嘛，胸部再大一点儿会更好！”
“你说什……”李言卿的身体突然无法动弹了，感觉有些怪怪的，衣服胸部紧紧的，腰部却很松，低头看去，他赫然变成了个女人！
深雪也不客气，大步走上前去搂住李言卿的腰，就势将其推倒在床上，欣赏着李言卿惊慌的神色，手指轻轻划过李言卿的脸颊，得意地笑道：“小美人，你就从了本狐仙大人吧！”
李言卿想要挣扎，却无法摆脱妖术的控制，怒骂道：“笨狐狸，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我要和你生个孩子！”深雪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仿佛一开始不听话就是李言卿的错，“要是你乖乖地跟我生个孩子，我也不用出此下策啊！”
李言卿气得血都涌到头顶，差点儿一口鲜血吐出来，骂道：“你要是思凡了，想结婚生子了，就随便去找个人，干吗在这里纠缠我？”
“非你不可啊！”深雪一本正经地说，“和别人生下的孩子没有用！”
说罢，深雪开始脱李言卿的衣服，李言卿心想，这下可真的难逃一劫了，再笨的人早晚也能反应过来，其实这种事情是可以霸王硬上弓的吧？他正在后悔让深雪留下来的时候，发现她解自己衣带的手不安地颤抖着，难道她……也许还有办法！
李言卿放弃了似的叹了一口气，将头侧过去一边，乌发顺着枕头散落在床上，装出一副羞赧的样子，轻声说：“请你温柔一些。”
这话让深雪的脸噌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给李言卿宽衣解带的手更是抖得像筛糠，磕磕巴巴地说：“安静点儿，你、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看她这种样子，李言卿心里更有底了，哼笑道：“深雪你……真的曾与人有过夫妻之礼吗？”
深雪的脸烫得在上面可以煎鸡蛋了，可还是死要面子地逞强道：“当、当然有过！”
李言卿知道她会这么说，于是顺着她继续说道：“既然有过，那就应该知道这生孩子嘛，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难道你以为这是故事啊，一晚上完事儿就能怀上孩子？运气好的也要个把月吧，那这个把月里你就打算让我一直是这个样子？还要维持控制我的妖术，难道让我就在床上度过余生了？还有啊，要知道我原本是个男人，身子变成女人也不一定就能生孩子，要是运气不好，这么几个月下来恐怕也是浪费感情啊！”
“呜——”被李言卿这么一说，深雪动摇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么多，李言卿的话仿佛又句句在理，于是愁眉苦脸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李言卿捏了一把汗，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认认真真地扯谎，压力真的蛮大的，第一次的谎言是说给钟子书听的。说起来，他撒谎倒是每次都挺成功的，师兄他……就没有怀疑过……
“呜呜呜，哇哇哇！”在李言卿神游这会儿，深雪坐在床边稀里哗啦地大哭起来，哭得这么畅快淋漓，根本就把李言卿忘了个干净。她这一哭，变化术就失效了，变回了女儿身，银色的发丝如瀑披散在肩头，露出眉心一朵半开的莲花，细细的眉儿下，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涌出点点晶莹的泪珠，白皙的双臂颤抖着，脸儿哭得红红的，那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这是你的原形？”这句话脱口而出，李言卿自己也难免有些吃惊了，为何如此在意，难道真的对这个妖精动了心？若是她一开始就用这种样子见他的话，也许事情都会不一样了，就是因为这狐狸太笨，他才能撑到现在吧。
“是人家的原形啦！”深雪泣不成声地说，“我都崩溃了，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喜欢，你、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嘛，呜哇哇——”
“我说，”李言卿费劲地将头往上抬了抬，无奈地问，“咱们能不能先解开我身上的法术再哭？”
深雪顿了顿，瞅了李言卿一眼，然后哭得更大声了，眼看就在衣袖上哭湿了一大片。
“别哭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李言卿无力地说，“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要和我生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要拯救我们雪狐族……”深雪抽泣道，“元老占卜过，我和你生下的孩子将是‘天命之子’，只有‘天命之子’才能帮雪狐族抵挡三百年一次的雷劫……如果没人抵挡雷劫，我们、我们一族不知会死伤多少……呜……不是为了这个，我们姐妹俩才不会来找你呢！”
“天雷劫是吗？”李言卿若有所思地说道，狐族躲避雷劫的事儿他多少还是有听说过的，“看你这般着急，莫非雷劫将至？”
“还有三年。”深雪答道。“三年后，天雷之劫不可避免。”
“三年……”李言卿幽幽地说，“让两岁大的孩子去承受雷劫，你于心何忍啊？用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去换你们一族的安全，你们又怎能安心？”
“抵挡雷劫的人并不会死！”深雪争辩道，“按照元老的预言，你我的孩子可以安然度过雷劫的！”
“万一出了意外呢？”李言卿逼问道，“难道从未出过意外，就算从未出过意外，如果这次真的发生意外了呢？”
深雪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抵挡雷劫之人，十之有九安然无恙，但因雷劫而亡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只得默然地低下头。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雷劫之事吗？”李言卿轻声问。
深雪点点头，李言卿将头转向墙壁，不再看她，轻声道：“我答应帮你了。”
深雪却没有因为李言卿的妥协而欣喜，她留下李言卿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那副雕像般的表情冰冷得让人无法靠近，而冰冷的并非仅仅是他的表情，更是他的心，他的心仿佛已经不在身子里了，那种悲伤从接触的指尖直传到深雪心里。
深雪走了之后，李言卿才觉得后悔，身上的法术依然没有解除，他就只能这样瘫在床上等着深雪回想起来他的存在，或者大喊大叫吸引其他人注意到他的窘境。
正在无计可施时，他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袭红衣映入眼帘。来的人不是深雪，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失望，李言卿舒了一口气，道：“婠娘，是你啊，帮我把师兄叫来吧。”
这一次，婠娘没有如以往一般对李言卿的命令唯命是从，她缓缓地走进房间，背着手关上房门，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明暗闪烁的火光跳动在她脸上，映着那身红艳艳的嫁衣，此时却显得阴气十足，婠娘走过来坐在李言卿身边，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混浊的眸子中映出李言卿的脸，虽然他被妖术变化了，但是她认得，婠娘抬起手，那锋利的紫蓝色指甲伸向李言卿的脖子。染着尸毒的指甲扼住李言卿的脖子，他能感觉到指甲的冰凉和越来越困难的呼吸。李言卿没有试图挣扎喊叫，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婠娘松开了手，几乎窒息的李言卿陷入昏迷状态。
婠娘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随即走到钟子书的卧房叩响了房门。钟子书起身开门，婠娘默默地用手指着一个方向，钟子书随着婠娘走向道观的后厢房，这里除了僵尸本不该有人在的，可是却能清晰地听到屋子里发出轻微敲击声，因为夜深人静，这敲击声被空旷的走廊放得无限大，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言卿，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钟子书推开门，而令他吃了一惊的是，屋子里有一个僵尸。
赵老木匠的僵尸正在修理厢房，那有节奏的敲击声就是他发出的，僵尸仆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昼夜无休也不会抱怨，而且还不用浪费灯油，僵尸的夜视能力可不是盖的。
“子书……我的徒儿……救救我……”仿佛从地底发出一般幽深，张居山的僵尸，他端坐在床上头上的咒符不安地抖动着，那带着回响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传到脑子里。
钟子书有些不敢相信地走向师父的僵尸，他慢慢地挪动脚步，也渐渐地看清了师父的脸，一瞬间似乎看到师父的眼睛闪过红光。这不是幻觉！可是师父不是已经死了变成僵尸了吗，又怎么会向他求救，难道师弟不知道这个事儿吗？
“师兄……你在做什么？”李言卿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他那锐利的眼神却是钟子书从未见过的，愤怒、恐惧、不安交杂在一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子书被李言卿的样子吓住了，再看门口婠娘已经飘然离去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支支吾吾道：“我来、我睡不着，随便走走，就来看看厢房修缮的进度如何了。”
“早些休息吧。”李言卿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幸好深雪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他身上的法术，否则他的秘密可能就藏不住了吧？
飞雪狂舞
第二日，李言卿勉强起身来，推开窗，外面正飘着雪花，这一季冬天雪特别多，就好像是跟着某个人到来的。带来的这些雪花，却也因为某人的离开而消散了云雾。从窗口可以看到深雪领着浅雪离开僵尸镇的背影，不是已经答应帮她了吗，为什么要离开？
“深雪，为什么要走啊？”浅雪焦躁不安地问，“难道你忘了狐族长老的使命了吗？”
深雪摇摇头。
“李言卿明明都已经答应了！”浅雪疑惑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要放弃离开，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再不能怀上‘天命之子’的话……”
“一定……来得及。”深雪冷冷地说，“一定来得及的！”
“莫非你打算……”浅雪吃惊不已地说。
深雪阻止浅雪说下去，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说道：“李言卿说得对，让一个孩子，让我的孩子去承受没有定数的雷劫，我于心何忍？”
“雪狐族法力最强的长老深雪——还是浅雪来着？”一阵萧瑟的寒风带来了嘲讽的话语和不怀好意的笑声，那声音在空中回荡，找不到源头。
深雪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地望着一棵梅树，枝头的红梅在雪中傲然开放，梅树下空无一人，她微笑着淡淡地说：“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人？”
“真不好玩！”细细的梅树枝上出现了两个人影，两个红衣嫣然的美人正俯视着深雪姐妹俩，眼神里充满了蔑视与不屑，她们从树枝上跳下，轻盈得没有抖落枝头的积雪。脚尖刚刚及地，地上的积雪就迅速退去，露出了黑色的土地，地面上升腾起一层水雾，美人们就这样飘浮在水汽之上，红云般的长裙轻轻摇曳着。近些看，这两个红衣美人果然是绝色倾城，她们颇有几分相似，不只是衣服与神情，更是那妖异的气质，透着一种魅惑而危险的气息。
浅雪面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显得很坦然，她悄声对深雪说：“善用火系法术及幻术，应该是火狐族的人，看样子不弱。”
深雪点点头。
其中一个眼角缀着青色宝石的狐妖，冲着深雪说道：“你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得一塌糊涂啊，就连我苍炎火狐族第一的幻术也无法迷惑你的眼睛。”
“我是长老赤炎，旁边的那个是你的妹妹吧？”眼角由红粉勾勒的那个狐妖笑道，“还是个半生不熟的小妖怪嘛！”
“谁是半生不熟的小妖怪？来呀，和我比试比试啊，我一挑二啊！”浅雪被气得直跳脚，深雪却不声不响地轻扶着她的肩膀，并将自己成对的武器递给她。
深雪的动作没能逃过两个狐妖的眼睛，赤炎眯着眼睛威胁道：“要和我们打吗？就算你再怎么有能耐，我也不相信凭你一人。哦，还要算上你身边的那只小妖怪，就能击败我们火狐族的两位长老！”
“我心情不太好，算我输了，放过我怎么样？”深雪淡淡地说。
“你、说、呢！”最后一声化作了嘶吼，苍炎和赤炎身后燃起两条火龙，火龙腾空而起，向深雪她们喷吐出金红色的火焰。
深雪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一阵寒风，风卷着雪花熄灭了火焰，她假装叹气道：“原来只是一点儿火花啊，害得我还很期待呢！”
深雪的话愈加激怒了两个狐妖，两条火龙收回身后，那原来是她们的尾巴，火焰燃烧在她们身上，头发竖着起来，仿佛燃烧着的两个火把，嘴角裂开露出尖牙，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美丽，妖气也随之大涨，高温的妖气旋涡使得周围的雪迅速溶解了。她们取下身后的火尾，火焰熄灭后，尾巴变成了两条火红的长鞭。
鞭身一抖卷着火焰抽打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深雪与浅雪紧紧地捆绑在一起，鞭子上的火焰骤然变大，顷刻间吞噬了姐妹二人，被困在火中的身影渐渐缩小。
赤炎和苍炎脸上充满疑惑，这就是一直以来号称雪狐族最强的长老，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她们紧盯着矮去的身影，神色渐渐从疑惑变为惊讶，被火焰融了的人影并没有化成灰烬，反而是融了一摊积水，火焰也变得小了一些，周围蒸发着水汽。
“你们发现得太晚了，雪咆哮！”深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四周纷飞旋舞的雪花急速聚拢起来幻化成狐妖姐妹，深雪和浅雪将各自手中的一半雪花结晶拼在一起，雪花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由四面八方向一处汇拢而去。
赤炎苍炎连忙收回了火尾，重新燃起烈火，火尾轮转着环绕着她们的身子将雪花融化。柔弱易融的雪花此时却变得无比锋利坚实，无穷无尽地一层层地包围着她们，顷刻间，两只火狐妖就被淹没在雪的怒吼之中，待雪咆哮停止之后，原地赫然多出了两座冰雕。
雪散云开，一缕阳光掠过晶莹剔透的冰雕，里面的人保持着被困住那一刻的表情，浅雪冲着冰块里的二人做着鬼脸，深雪则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了。
浅雪追上深雪，扯着她的衣角说：“过不了多久冰块就会融化了，就这样放过她们真的可以吗？”
深雪摇头道：“虽然我们和火狐族一向不和，但我们毕竟是一样修仙的妖精不是敌人。”
“可是她们刚才却想要我们的命！”浅雪争辩道。
深雪嘴角扬起一丝坏笑道：“就怕她们有这个心思，没这本事！”
“这样真的行吗？”浅雪提醒道，“火狐族与雪狐族向来势不两立，这次我们来到僵尸镇的目的想必是瞒不过她们的。如果天命之子不能顺利降生，天雷劫将给雪狐族带来大难，到时候火狐族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她们心肠狠毒手法辛辣，若是在我们这里吃了苦头，难免不会想到去找……”
“李言卿？”深雪盯着浅雪吃惊地说，“你是说她们可能会对他出手？”
浅雪无奈道：“这你应该早就想到的啊，笨蛋！”
再回头，冰雕已经融化了，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李言卿的心里反复地念着这句话，步子走得飞快，往深雪离开的方向赶去。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就这样帮你生下个孩子，然后两不相欠，你成仙得道，我继续固守这个小村子……若感情从未开始，又谈何结束？这样就不会心痛了吧。
“这位道爷，小女子我不小心把脚扭了，你来扶我一下，好吗？”
这娇柔的声音在耳畔萦绕着，如玉妙人就坐在眼前，柳眉紧蹙地揉着脚踝，风情万种的姿态，楚楚可怜地望着李言卿，而道士则皱皱眉头，不解风情地大步从她身边走过。见李言卿根本不受幻化术的迷惑，那女子连忙起身追了上去，扯着李言卿的袖子，嗔怒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生气嘛，相公！”
“相公？”李言卿转过身来，疑惑地盯着那女子问道，“谁是你相公？”
“讨厌，人家是深雪啦！”一转身，那女子就变成了李言卿正在追寻的模样。
“我和深雪不是夫妻。”李言卿白了她一眼。
“什么，难道说深雪到现在还没有得手吗？”这话刚刚出口，那女子便后悔了，用手捂住嘴巴。
李言卿却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他冷笑道：“你不是深雪，就算变化得再像也骗不了我，虽然她也喜欢变成各种样子来骗我，但是她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清澈如水、晶莹似雪……她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所以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骗不了我。”
“苍炎，别碰李言卿！”深雪乘着雪花从天而降，她再次祭起法宝准备迎敌，正对上了李言卿的目光，她不知道他们刚才正在说她，也不知道李言卿那一刹那温柔痴情的目光是为了谁，但她就是认了。
“深雪，你不够专心！”早已埋伏在附近的赤炎，抓住深雪心乱情迷的一瞬间，一抖手中燃烧着烈焰的长鞭，燃尽附近的雪花，击中了深雪的胸口，一尘不染的白衣被撕裂开来，伤口的边缘冒着黑色的烟，血滴落在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李言卿冲上去接住坠落的深雪，血温暖了被寒风冰冷的胸口，他紧紧搂住深雪不肯放手。深雪周身发出刺眼的白光，并在白光中渐渐缩小，待白光消失之后，李言卿怀中仅剩下一只小小的雪狐。
“你怎么了？”李言卿慌乱地问道。
“呜，伤得太重就会被打回原形疗伤，”深雪躺在李言卿的臂弯中，可怜巴巴地说，“变成这样虽然会使伤势痊愈，但是暂时无法使用法术了啊。”
“笨狐狸，你怎么这么大意？”李言卿扶着深雪胸口的绒毛，见真的没有伤口了，才稍稍安心下来。
“你刚才在着急哦，从没见过你这种表情，”深雪用头蹭着李言卿害羞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昨晚的事生我的气，再也不会理我了呢。”
他们沉浸在温馨中，被一旁当做布景的苍炎和赤炎气得青筋暴跳，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道：“你们差不多一点好不好，竟然无视我们的存在！”
李言卿用一只手抱着深雪，另一只手从衣袖中拿出道符，与两只妖怪对峙着，低头问深雪：“她们也是狐妖吧？你们勾引凡人的方法一模一样啊，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她们是火狐族的长老，不是你一个凡人能够对付的！”深雪仰起头对她们说，“苍炎、赤炎，这事儿和李言卿没有关系！”
说着，深雪就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李言卿的怀抱，可是李言卿却抱得更紧了，她只好用爪子又抓又挠，不顶用就用咬的，挣扎了半天之后只得放弃了。李言卿低头望着深雪，轻轻揉着她脑袋上的毛，柔声说：“不要再从我这里逃走了，好吗？”
“真是感人啊，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苍炎和赤炎一前一后，尾巴上燃烧着烈火，周围的雪已经融尽，金红色的火焰包围着他们俩。
李言卿也善用火系法术，他的道符可以吸收火焰的攻击，但是比起火焰的威力，到底是敌不过火狐族的火尾。火焰燃烧着，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也稀薄起来，火焰外面的两个身影也越发模糊起来。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深雪挣扎着，“放开我，我死了天命之子就不会出生的，你也不用死！”
“开什么玩笑！”李言卿吼道。
深雪被吓得缩成一团，呐呐道：“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
“笨狐狸！”李言卿将唇埋进深雪头顶的绒毛里，无奈地说，“男人怎么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去冒险，哪怕那女人是只笨狐狸，给我点自尊行不行？”
“喜欢的……呜，”深雪有些不相信地扭头盯着李言卿的脸，“可是不管我变成怎样的美女你都对我视若不见啊。”
“因为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呼吸已经变得困难了，李言卿悄悄地用藏在袖中的摄魂铃控制着僵尸们往他们这里靠近，并悄声对深雪说，“火狐的火焰太强，不是僵尸能够承受的，但它们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你找机会逃走吧！”
“你们好像忘记了点什么吧？”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着，接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浅雪飘浮在半空中，四周的雪花汇拢到她身边，她的身形渐渐变大，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雪狐，妖气强得呼吸间都引起阵阵旋风。
苍炎有些乱了阵脚，问身边的赤炎道：“这、这是幻象吧？这么强的妖气，那个半生不熟的小妖怪怎么可能会有？”
赤炎则更为吃惊，摇头道：“不是幻象，是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妖气！”
巨大的雪狐笑得眼儿弯弯的，一扬爪子，落雪扑灭了包围着李言卿的火焰，喷吐出的寒风让苍炎和赤炎无所遁形，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寒风呼啸中无法分辨方向，强大的妖气旋涡使她们连火尾也无法点燃了。
浅雪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黑化的她阴险地笑着说：“凡人就喜欢以貌取人，你们倒也学去了他们的毛病，其实我浅雪才是雪狐族中法力最强的长老——还有，我是深雪的姐姐，来试试我的绝招冰河破吧，可不像我妹妹的雪那么容易被融化哦。”
“骗——人！”苍炎和赤炎被冻得哆哆嗦嗦地说，冰雪结成一张网，她们俩就像是网上的猎物，锋利的冰柱将她们钉在网上，徒劳的挣扎只会撕破自己的羽翼，雪花像飞刀一样擦破衣服，在皮肤上留下细细的血痕。渐渐在冰雪蛛网上染了一片红，那血色燃起了火光，化成一个个粒子向他们飞来。
“姐姐，是火粒子！”深雪惊呼道，这种东西她是知道的，火狐族走投无路时的最后一击，将自己的妖力燃烧并压缩成极小的颗粒投掷向敌人，接触就会产生强烈的爆炸，成百上千颗火粒子令敌人无所遁形，一瞬间灰飞烟灭。
浅雪变回人形，落到李言卿身边，雪汇拢过来形成一个屏障将李言卿他们纳入其中，层层柔软的雪花使火粒子的冲击被缓冲，寒气急速降低了火粒子中的温度，待火粒子穿过雪墙时已经从赤红色变成了青紫色的颗粒，失去了爆炸力。
千百颗火粒子落了一地，仅剩下一颗还闪烁着红光，浅雪将其捡起来交给李言卿，“这颗火粒子是火狐族长老的精华所在，遇极寒而未死，你也是使用火系法术，留着做个纪念啊。不过千万不要让它碰到火，哪怕一丁点儿火星就能让它死灰复燃，这颗蕴涵精气的火粒子不知道有多大的威力，凡人肯定是要被炸得粉身碎骨的。”
说罢，浅雪走到已经冻僵的两只火狐身边，不怀好意地哼笑着，给她们俩摆着各种姿势，不满意就融了再冻。
站在一旁的李言卿听着那杀猪般的惨叫声都一身汗津津的，他小声问深雪：“她一直这样吗？”
深雪说：“偶尔，偶尔。”
“成了！”浅雪满意地拍了拍手说，身后的苍炎赤炎二人被做成了飞天散花的冰雕，看得到她们俩眼泪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你是深雪的姐姐？可是你看起来要小得多，为什么变成这样？”李言卿支吾道。
浅雪将李言卿怀中的深雪接过来，帮她检查伤势，淡定地说：“变成小萝莉是我的爱好而已，我可是比深雪大四百岁。嗯，她没什么事了，过几天就能恢复人形，不过即使恢复人形法力也会大打折扣，刚才你的表现还蛮不错的，我也能放心地把这个笨妹妹就交给你了，这两只火狐由我带回去给族长发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赶快造个宝宝出来哦！”
流木云雀
接下来的日子，一人一狐相处得非常融洽，李言卿独自照顾着深雪的饮食起居，细心的程度让她吃惊，美得她想干脆一辈子做狐狸算了，特别是到了晚上还能和李言卿同床共枕，虽然还是以狐狸的形态，但已经是幸福得不得了了。只是有些时候李言卿会陷入沉思，那是深雪读不懂的忧伤，就像那天晚上，那感觉痛彻心扉却找不到源头，李言卿不说，她便不问，只是这样默默地陪着他。
明天就是僵尸镇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了，也是老祖宗流传至今的祭尸节，这一天全村老小都会参加并带着他们各自家养的僵尸，感激祖先给予的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及祈求下一年的丰收。祭奠完成之后才是节日的重头戏，也是大家最期待的时刻——尸王争霸战，有僵尸就有资格参赛，操纵者让僵尸在擂台上战斗，僵尸是没有意识的，其实考验的是操纵僵尸的人，最后的胜者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励。
道观已经修缮完毕了，但依然能看到僵尸赵木匠忙碌的身影，董清风这段时间没空粘着师父，他被指派了一个任务，就是跟着赵木匠做木鸟。木鸟已经做了好几十个，式样和大小都有差异，经过反复试验后个头也由小变大，不过个头不管大小，木鸟都一如当时清风用来砸浅雪的一样栩栩如生。只是体积做得大了，难免有些误差，木鸟在飞行时会失去平衡。于是李言卿就让僵尸赵木匠画出木鸟的图纸，然后再加以改进，一次次重新制作完善。清风对于这个差事也是乐在其中，巨大的木鸟已经渐渐成形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骑着木鸟飞飞看。
李言卿走进僵尸赵木匠的工房，接近完工的木鸟停在工房中央，木鸟大于人身数倍，人站在边上仅到木鸟的脖子，鸟儿的脊背可承载一人，羽翼关节等处都用木制轴承连接，启动木鸟背上的机关，它就能如真的鸟儿一般活动乃至飞翔。
“这么大的木鸟飞得起来吗？”深雪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里外都是木头，又怎么飞得起来呢？”
“支持鸟儿飞起来的是人，”李言卿回答道，“第一眼看到清风玩耍的木鸟时，我就确定了自己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流木云雀’。”
“‘流木云雀’是什么？”深雪又问。
“‘流木云雀’的始祖要追溯到三国时期孔明制作的‘木牛流马’，”李言卿开始演讲般长篇大论地解释，“当时诸葛孔明制作的木牛流马是为了运输粮草，而后被一位善喜木工的人所运用，制成可以如鸟儿般活动的流木云雀，只是当时它只能扇动翅膀却不能飞，那只木鸟几经波折到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道人手中，道人用法阵将法术灌注于木鸟之中让其飞了起来，于是就有了眼前这只流木云雀。”
深雪用瓜子挠了挠耳朵，说：“也就是说，只有鬼斧神工的木匠加上法术高深的道士才能让传说中的流木云雀再次现世吧？”
“大致是这样。”李言卿用手指轻轻挠着深雪的下巴，笑道，“你偶尔也会动动脑子吗！”
“师父，不公平！”董清风怄气地瞪着深雪，不满地嚷道，“师父，你怎么不夸我，明明是我让鸟儿飞起来的！”
“是啊，是啊，”李言卿抚摸着清风的额头，宠溺地笑道，“清风还这么小就能有足够的法力让木鸟飞起来真是了不起啊。”
“那师父能让这只大木鸟飞起来吗？”清风紧盯着师父，一副期待的表情问。
“也许……能吧，”李言卿望着木鸟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将图纸递给赵木匠，然后指了指身后一大堆木桶，说，“把这些东西都放进木鸟里面去，这是最后一步了。”
僵尸赵木匠接过图纸点点头，继续赶工去了。
深雪仰起鼻头嗅了嗅，诧异地说：“为什么要放火药进去？”
李言卿沉下脸，幽幽地说：“我也希望不会用到它……”
入夜，深雪像往常一样乖乖地蜷缩在李言卿的床头看着他还在烛火下忙碌，明天就是祭尸节了，李言卿似乎在作最后的准备，光演讲稿就写了好几叠纸。
深雪打了个哈欠，问道：“言卿，别太晚了，这些天你太辛苦了。”
李言卿摇头道：“这是我继承僵尸道长职位以来的第一次祭尸节，当然要格外用心了，想想以前总是跟在师父后面就……”
李言卿突然停住了话头，深雪望着他的脸，又是那一副魂离状态，是不是又想起了已故的师父所以伤心难过？毕竟这是第一个离开师父的节日，难免触景生情。
“言卿……”深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着头，是她的错，让他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没什么。”李言卿嘴上这么说，笑容却依然苦涩，他站起身来，脱去道袍，像平常一样侧身躺在深雪旁边，这个姿势仿佛是为了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深雪。
最怕黑暗的就是李言卿吧，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儿却不肯说出来给她听呢？深雪想不明白。她爱看李言卿的睡容，闭眼时更显得他的睫毛很长，呼吸间微微颤动着，平静安详、无忧无虑，卸去了白日里的伪装，他睡得像个孩子，不经意间还会露出笑容，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这看得深雪是口水直流啊，真想伸手摸摸他的眼睛，对了，应该说伸爪，幸好一直都是狐狸的样子，就算伸伸爪子也摸不到他，否则……深雪的手摸到了李言卿的脸，李言卿也被惊醒了，睁开眼睛诧异地盯着她，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人形！
“那个，我，不是……”深雪手忙脚乱地解释着，赤裸着身子竟然连衣服也变不出来，可见法术没恢复几成，她用被子遮住身子就要跳下床去。
“不要离开我。”李言卿从后面拉住深雪的手。
李言卿望着深雪的眼神并非是令人心跳不已的深情，而是一种恳求，又是一阵心悸，深雪感受到了他心底的黑暗。僵尸道长，终日与亡者接触的人，其实是最怕被死亡吞噬的人，就像是当局者迷，生活在黑暗最深处却无法参透。
深雪俯下身将他搂在怀里，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哪里都不去。”
“我……是罪人……”李言卿紧紧地搂住深雪，将头埋在她怀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那不安的颤抖能感觉得到他在哭。
“哦，”深雪轻抚着他的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夜未眠的人不止他们，门外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从窗边退去，融入黑夜之中。她的脚步轻得像猫一样，即使是武林高手也很难发觉她的存在，因为她没有活人的气息，一如往常般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只是那青黑色的指甲已深深刺入手心。
婠娘悄然走过他们窗外，有人在召唤着她，最终她推开了陈列僵尸房间的大门。僵尸们整齐地列队站在两边，围出中间一块场地，有两个僵尸正在搏斗，那并非简单的撕咬，而是由人的意志支配的战斗，最靠近门边的两个僵尸也加入了战斗，然后是更多的僵尸。
僵尸发出的嘶吼声、被撕扯破碎的衣衫、腐朽的肢体血液，就像活在凡尘中的地狱一般。在群尸身后的人，用手撑着下巴半依半躺在椅上，他慵懒地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向婠娘招招手，婠娘乖顺地走到他身边跪在他脚下。
“再激烈些，把留在体内所有的力量都爆发出来吧，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得到一切。”钟子书将手放在婠娘头顶，人间地狱映衬下的他显得无比妖媚，“婠娘，你想要永远得到他吗，以僵尸的姿态！”
在钟子书背后浮现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化身尸魔
早上的来临似乎快了些，啾啾的鸟鸣声唤醒了沉睡中的深雪，她转身看到枕边的李言卿，眼眶中突然盈满泪水，她发现自己早就不是为了雪狐族，不是为了天命之子，而是单纯地想要留在他身边而已。埋藏在他心中最深处的黑暗，如此痛彻心扉，不过，现在已经有她在帮他分担了。
一系列繁冗的祭祀活动之后，很多人和深雪一样期待着接下来的比赛，僵尸们都领取了各自的牌号，分配了对战的顺序，大家都跃跃欲试。僵尸镇中很多村民不仅仅拥有一具僵尸，有专门负责干农活的，有负责看家护院的，还有——专门用于战斗的，习武者、身体强健者、有特殊技艺者的尸体也能在僵尸镇卖到高价。这些僵尸会比普通僵尸的身体要健壮很多，也会更为灵活，也就更有可能在群尸乱舞的僵尸祭典中取胜，他们被称为僵尸战士，这种具有强大破坏力的僵尸一般是不对外出售的。
深雪将这些僵尸一一看来，它们或是有着高大威猛的身躯，或是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看起来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她不禁暗暗地为李言卿捏了一把汗，她当然知道李言卿在比赛时将要使用的僵尸是哪个，历届僵尸道长都会取胜，若是他输了岂不是丢人？
正巧是祭典结束，李言卿走下祭坛，深雪便迎上去问：“你用婠娘参赛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言卿随即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仍一袭红色嫁衣的婠娘，笑道：“主人与僵尸之间的配合也需要默契，这种默契需要长时间的相处来培养，所以让婠娘上阵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而且她一定会让你吃惊的。”
僵尸之间的战斗异常激烈，僵尸不会再死，但是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很多僵尸在这场战斗中直接报废了，只有其中最强者才有资格挑战僵尸道长。比赛越是往下进行，留在祭坛上的僵尸便越是强大，实力悬殊让一些心疼自己培养出来的僵尸的人退出了比赛，唯一能够挑战僵尸道长的人选渐渐指向了一个被命名为“暗血”的僵尸战士。
深雪看过了整个比赛过程，这个叫暗血的僵尸十分可怕，武艺高强、身法灵活，着数辛辣，武器是一双宛如镰刀的刀，即使是僵尸们那坚硬如铁的肌肤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划开，很多僵尸被它卸去了手脚变成废品。李言卿对僵尸镇里所有的僵尸都了如指掌，听他说过，暗血生前是某国的战将，死在战场上，后被捡回来做成了僵尸。而它的主人也是村子里世代都参加比赛的佼佼者，这一代传给了周贺，暗血和周贺的组合可以说是最强的。
婠娘的对手应该就是它了，深雪不安地往李言卿那边看过去，透过他的肩膀望着婠娘，无论怎么看，婠娘和暗血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战胜身经百战的战士，难道李言卿一点儿不在乎婠娘的安危？再看婠娘，她微微低着头，像是望着那双穿着绣鞋的脚，两只手轻轻攥着衣襟，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欣喜、害羞、快乐与忐忑的心情交杂在一起的表情，就像待嫁的新娘一般，这样的她怎样迎战？
“最后一场决胜局——暗血对婠娘！”钟子书宣布道，他望着李言卿玩味地笑着，耳语般地呢喃道，“战斗吧，让你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吧，然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当你也变成僵尸的时候！”
最终一战开始了，李言卿和暗血的主人分别站在祭坛的边缘，两人的僵尸站在祭坛中央。村民们格外关注这场比赛，不仅是因为这是最终决战，更是好奇心的驱使，平日里他们去道观办事只见过婠娘洗衣服做饭扫地刷锅，手脚是满利索，但是从没想过她会被选上作为僵尸战士。
锣鼓声响，比赛开始了。
暗血果然马上进攻过来，势如破竹的一击足够撕裂僵尸的身体，可是它却扑了个空，红色的身影一闪，婠娘不知何时已经跳到暗血的身后了！
暗血如此急速的攻击被婠娘轻而易举地躲开，这种身手绝非平庸之辈，起码在轻功上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议论纷纷，李言卿苦笑地对深雪解释道：“武林高手又怎么样，坠入情网的婠娘就是一个普通的恋爱中的少女罢了。”
又是一记密不透风的弯刀连斩，这一次暗血的主人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不给婠娘逃走的机会。李言卿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却面不改色，手中捏着镇魂铃，铃声有条不紊，这就是僵尸和道士的联系，僵尸会根据铃声的频率做出动作反应，理解主人的意图。应着铃声的指挥，婠娘猫一样灵巧地躲闪着暗血的攻击，却一直没有进攻的意思，僵尸是没有疲劳感的，这样的鏖战事实上拼的是操纵者的实力，若是主人体力不支或者不够专心，铃声中有一点杂乱就可能导致战斗的失败。暗血若是有感觉，应该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更重要的是心智紊乱，它是全力攻击，而婠娘直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亮过兵器，这不是实力悬殊太大就是对对手的嘲讽，不过暗血只是个僵尸，而它身后的主人周贺似乎也很平静，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李言卿微微蹙眉，这场战斗不宜拖得太长了，他摇动摄魂铃的手动作快了些，铃声也急促起来。婠娘似乎是收到了命令，她的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剪刀，剪刀为双面刃，另一只手牵着红线。她身形一矮从暗血手下穿过，红线却似有生命一般缠绕到暗血身上，区区两根红线本不该构成威胁，可是暗血吹发可断的双镰却无法切断红线，不仅如此，那线竟然如刀刃一般渗进皮肤中。
“为什么那线？”深雪疑惑道，她更仔细些看，她看到了那线上升腾起来血红色的光，“厉鬼的怨念？”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董清风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婠娘是师父最得意的僵尸呢，她的武器就是死前用于制作嫁衣的剪刀和红线，剪刀就是她自杀时用的，后来被师父改造成了她的专属武器，红线浸满了她的血，这股怨气怎么是普通的刀子斩得断的？”
缠绕在身上的红线越来越多，像蛇一样扭动着，只要暗夜稍有动作，红线就会更深地侵入皮肉里，暗血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婠娘站在暗血身后，砍掉僵尸的头就足以置他于死地，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将双刃剪刀架在暗血的脖子上。
按常理来说，现在暗血的主人应该已经认输了，为了自己的僵尸的安危，战斗已经不能继续了，可是周贺的铃声依然有条不紊，而且似乎是在催促着僵尸继续战斗一般，那种僵硬的态度，比起暗血更像僵尸。就算暗血的主人一意孤行，钟子书也应该视情况宣布胜负了，因为一方的僵尸行动已经受制不能再战了，可是却久久听不到师兄宣判的声音。
李言卿疑惑地往钟子书那边望去，他惊异地发现钟子书的眼神始终都在暗血和婠娘身上，那种专注的眼神和——手中的摄魂铃！
“被你发现了啊？”钟子书站起身来走到擂台另一边，用手拍了拍周贺，周贺如石头一样倒在地上，“周贺好几天前就已经死了，一直是我操纵着他用他操纵着暗血。一向谨小慎微的你却没有能发现呢，是不是那个小狐狸搅乱了你的心智？来看看这是什么吧！”
李言卿向钟子书所示之处望去，婠娘的红线已经完全渗进暗血的身子，红线将暗血举到高空，染了僵尸的血的线变成了如墨般漆黑，升腾起青紫色的雾气。
这不是他命令婠娘做的啊！李言卿吃惊不已地念道：“婠娘，连你也……为什么？”
钟子书阴森地笑道：“就这样在半空中将饱含着尸毒的僵尸撕成碎片一定会引起一场尸毒雨吧，不知道在场的各位在参加庆典的时候有没有随身携带化尸散呢？”
“大家，快离开祭坛！”李言卿大声吼道。
暗血的身体被撕裂，化成了一场尸毒暴雨，村民们四散奔逃着，幸而僵尸镇的人都有个习惯，要随身携带能够驱除尸毒的化尸散，不会因为沾染了尸毒而尸变，清风也服下化尸散，但是作为狐妖的深雪却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归根结底深雪还是妖，同属阴，她的妖气吸引着尸毒，虽然用冰雪屏障抵挡尸毒，但尸毒渗入雪中染了一层紫青色，化去层层雪水泄于脚下。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仿佛尸毒雨都集中在这里，这……不是错觉，红线纠缠着毒气集中成一线飞速旋转着，想要钻透冰雪屏障。深雪纵有千般手段，此时没有恢复法力的她显得如此无力，她只能将雪结成冰，集中防御红线纠缠的一点，透过冰雪和满含尸毒的红线，她看到了婠娘的脸，那种诡异的笑容，她想要她的命！深雪也毫不退让，口念法诀，雪风暴包裹着红线，红线失去凌厉攻势，暂且撤退。深雪放下手，藕段般的胳膊上留下了点点黑斑，卸去防御变为攻击，难免被尸毒渗入。
“深雪，快服下这个。”李言卿将化尸散交给深雪。
深雪摇摇头：“这些药只够一个人的分量，你只是凡人，而我是妖，能比你抵抗得更久。”
“快服下，不然我就不跟你生小孩！”李言卿说，“我可是自幼在僵尸堆里长大，你纵然是妖，也没有我对尸毒的免疫力强。服下药，带着清风离开这里！”
深雪咬咬牙，吞下化尸散，抱起董清风，可是身后围上来的道观里的僵尸战士们断绝了他们的后路。
“你已经没有可用的僵尸了，僵尸道长失去了僵尸就像是失去了手脚，那个小狐妖虽然难缠，但也不是这么多僵尸战士的对手，我劝你还是认输吧！”尸毒弥漫之中，钟子书摇动着摄魂铃，身后的两个僵尸抬着一个人往前走，它们抬着的是张居山，张居山与那时一样丝毫未变，额上贴着一张道符，“乖乖地解开师父身上的‘镇魂符’，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师父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李言卿看到这一幕仿佛不甚吃惊。
钟子书咆哮道：“你这孽徒，居然杀害师父，偷取秘典，篡夺掌门之位。若不是被我发现，不知你还要禁锢师父多久呢！”
李言卿苦笑却不解释，反而是深雪按捺不住了，挺身而出为李言卿辩解：“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是张居山老贼想要把自己化身为尸魔从而永生不死，李言卿发现了他的诡计，在战斗中他被自己僵尸的尸毒感染化作了僵尸，可是言卿又不忍把他火化成灰就用镇魂符封住了他，还将他供奉起来，这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化成尸魔真的能永生不死吗？”清风扯了扯师父的衣袖问，他眼睛里掠过的那一丝贪婪令李言卿不寒而栗。
“你这妖女休要胡说！”钟子书手中一抖，镇魂铃发出一声声急促的铃声，众僵尸战士们嘶吼着向深雪蜂拥而去。
“解释已经没用了，他已经输给了师父的魂，被迷惑了心窍。”李言卿用身子护着深雪，他丢出引火符，但是火符却因为浓烈的尸气无法点燃火焰。
千钧一发之际，李言卿从袖中拿出一卷卷宗，卷宗丢在地上后，地面浮现出一个法阵，李言卿踏入阵中，随着他将法力注入阵中，阵法发生巧妙的变化。他将手指并在嘴边吹响口哨，一声鸟鸣伴随着翅膀拍动的声音，巨大的流木云雀盘旋在半空中，它扇动着翅膀向下俯冲而来，张开嘴喷吐出一片黑色的烟雾，然后急速下降用翅膀护住李言卿等人。方才没有点燃而被人遗忘的火符突然闪烁红光，虽然只是一点点火星，但足以点燃流木云雀洒下的火药引起剧烈爆炸，僵尸战士们不是被炸得支离破碎，就是浑身着火，已无法再战。
僵尸本就怕火，再加上爆炸的威力，僵尸大军顷刻间就被消灭了，这下钟子书是方寸大乱，剩余能战的僵尸已经不足五个，他咬牙切齿道：“居然早有预谋，算你狠！不过我还没有输！”
“难道……不好！”李言卿奋不顾身地冲向钟子书，却被一个僵尸战士拦住，知道一个僵尸绝不是僵尸道长的对手，但是红线应时地切开了僵尸战士的身子，尸毒喷涌而出，李言卿也不得不退后，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变得青紫，这是尸化的表现，他的时间已不多了。
“你似乎意识到了呢。”钟子书后退几步，站到张居山身边，突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下去，抬着张居山的一个僵尸伸手将钟子书挟持住，用长长的指甲扼住他的喉咙。
从钟子书背后响起带着回声的声音，那声音太过熟悉，正是张居山在用腹语说话：“你应该察觉到了吧，你师兄还没有变成僵尸，他只不过是被我控制了。钟子书虽然资质不如你，但是他和你不一样，是个乖孩子，师父说的话他都信。可惜啊，李言卿，我本来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徒弟，想要让你继承我的衣钵，也能永生不死，可是你却不肯听话！是你的懦弱害了你师兄，你本应该焚化了我的身体，本应该把你师兄赶走，可是你都没有做到，所以才会有今天！”
“你胡说！”深雪反驳道，“言卿他才不是懦弱，他不忍让你灰飞烟灭，不肯赶走师兄，是他的温柔。”
“废话少说，李言卿，你再不过来我就杀了钟子书！”张居山狂暴地吼道，“过来揭掉镇魂符，就你一个人过来！”
深雪拉住李言卿的衣袖，李言卿转过身，对深雪淡淡一笑，露出藏在衣袖下的手，手心中握着一颗小小的丹丸，丹丸似心跳般忽明忽暗地发出红光。是那颗仅存的火粒子，火狐族的精气所在，若是再用火焰激活，所到之处定然令敌人片甲不留。但是钟子书还在张居山手里，如果这样将火粒子投掷过去，无疑会将钟子书也炸得粉身碎骨。莫非他打算假意揭开镇魂符，从而让张居山疏忽钟子书的存在？可是那边至少还有七八只僵尸在，撇开其他残兵不说，婠娘还安然无恙，就算勉强救下了钟子书，他又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李言卿甩开深雪的手，却又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就这样将她扯到怀里，紧紧抱住，用尽全力般地吻住她的唇，在她耳边轻声说：“深雪，若是我一去不回，你要照顾好清风。”
深雪还未反应过来，李言卿已转身走向张居山，他看着的不是昏迷中的师兄，甚至不是张居山，而是立于一旁的婠娘，这个世上若还有什么东西令他放不下的话，就是她了吧。其实李言卿一直知道，婠娘的魂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子，若真的是僵尸，又怎么可能样样都胜过深雪，她只是故意和深雪较量，她躲在已死的躯壳里，一直怨恨着、迷恋着、期待着，现在的她也不是受到张居山的控制，而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想要将李言卿强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李言卿在掐算着点火的时机，他一只手伸向张居山的额头，指缝中夹着那颗火粒子。就在点燃火粒子的一瞬间，一抹红色的身影掠过，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向李言卿砸过去，李言卿借着这股力被砸飞了出去，回过神来，却已经回到深雪身旁，钟子书安然地躺在自己怀中，流木云雀展开双翼护住他们几个，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爆炸，他们幸而无事，而流木云雀已灰飞烟灭，仅剩下漫天散落的木羽，还未及地便化成了灰烬。
清醒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婠娘嘴里含着那颗火红闪耀的火粒子，双手紧抱住张居山，她回眸一笑，倾国，倾城……是吗，你终于明白了，若爱一个人，不一定是要长相厮守才算是爱到了极致。
后记
八年后，李香兰七岁，也已经是一名小小的道童，那天真活泼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董清风，而现在董清风已长成一位清俊儒雅的道士。只是，他有时会陷入沉思，一如那时的李言卿矛盾痛苦的样子。
七岁的孩子已经略懂人事，最先想明白的就是问爹爹自己为什么没有娘亲，每当他问到这个问题，爹爹就会抱着他，对他说：“你娘被我气走了。”再追问亦没有结果。
你是你娘亲为了狐族躲避雷劫而生的，后来你娘亲不忍让你冒险，宁可毁掉千年道行与肉身抵挡雷劫，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对你说？
相爱，不一定要相守一生。虽然你不在了，却托付给了我一生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