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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2的昼天总是格外漫长。
“说真的，我简直怀疑他们偷偷把主光源的程序改了！我做分拣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根本等不到轮班！”
我扭头向隔壁工位的常驻分拣员059抱怨。他穿了件亮橙色的衣服，看起来像一根避雷用的柱子。他冲我耸耸肩，伸手从传送滚轮上用力拽下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钠铝合金胶带将快递箱封得很牢，缺点是有点儿重，不穿机械手臂完全取不下来。
“知足吧，隔壁H01连夜天都没有，整颗星球维持昼天快一百年了。分拣员一宇宙年只有七十个休息天，简直不是人待的！001前十几年不是刚升调去吗，他这种王牌分拣员前年送那个黄标快递来的时候都说了，这年头做分拣还不如去送快递。”
快递箱在操作台上砸出闷响，我这边的桌面也跟着起伏。
“要我说上面现在也太欺负人了，压榨外星人就算了，连我们地球人自己都不放过！不过说真的，我做分拣都快把小命丢了，要让我去送快递，估计我跟快递得一块儿挂在半路。”
我用黑钢刀片去划封箱带，大概是用的时间长了有些钝，来回划了好几次才勉强切断。我把箱子推进传送滚轮正下方的管道。箱子侧边与管壁摩擦的声音顺着下落的动作从管道里荡出来，回音敲在中转站的天花板上。
“也是，快递员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想想这五十年来有多少个失踪的快递员和送丢了的件儿，简直邪门了，虫洞像是会吃人一样。我反正是不敢拿命换饭吃。”
“你瞎说什么，快递员又不是用虫洞来做星际旅行，人家是用的是曲速引擎！你当谁都有黄标快递员那本事……”
我正驳斥他愚蠢透顶的无知言论，工位上的扩音器突然响起来，“调职分拣员0220，你有一个黄标快递等待签收。调职分拣员0220，你有……”
我慌忙站起身掐掉机械女声重复念的通知。
“咦？原来你是调职分拣员啊，我还一直以为你也是常驻呢。那你以前是哪个岗位的？”
059好奇地探过头来。我没理他，摘下机械手臂就径直出了中转站。
“喂喂！话说谁给你寄的黄标啊，你还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这哥们的嗓门儿实在大，余音跟在我屁股后面绕了三圈。
他的声音被切断在中转站密闭的门里。
中转站的所有职员都是地球人，H02又没有大气，只能靠地球和其他类地行星补给氧气。因此中转站很注重对气体的节省，几乎在我踏出大门的一瞬间，门就擦着我的后领关上了。
套着太空服的快递員站在不远的地方，脚边挨了挺大的金属箱子，用合金胶带裹得严丝合缝，醒目的地方贴着明黄色的封条。
“好久不见，又变帅了哦。”
我走过去拎起箱子，撞了撞他的肩。
001是唯一一张破格升调去H01当黄标快递员的皮。倒也不是因为他皮下的角色有多厉害，这张皮原本在地球人里就是A级，社会地位摆着，能力又强，上面的自然乐意让他往上蹿蹿。
“你又不戴……万一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再演一次缺氧窒息？”
他没接我话，皱着眉头低声训我。
上次碰面时我急着换新身份，没拿氧气罩就出了中转站。偏偏当时是难得的休息天，裸土上密密麻麻戳着挺多人，躲到哪儿都得被看见。我只好传声给他，演了出英雄救窒息分拣员的桥段。
“知道了知道了，现在这个点谁会跑到外面来嘛！”
我呛了他一句，把辅助滚轮安在箱底，拖着箱子转身准备回中转站。
“等一下——”
他猛地伸手扯住我的衣领，手里的氧气面罩顺势往我脸上招呼。
我刚伸手要挡，余光瞥到059亮橙色的衣摆出现在中转站的玻璃大门后。
我伸手摁住面罩，疾步走回去，跟059正好在大门口碰上。
“你氧气罩没拿……等等，你拿了？”
我点头，绕过他进了中转站。
“那这是谁的啊？”
059举起了手里的氧气面罩。
“送你了。”
我冲他摆摆手。
耳朵里，闷在太空服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个庆典年。”他说。
夜天的H02是没有光的。H02的恒星小得可怜，光线传到行星的路线上横着个黑洞，一丝光不落地全吞下去，整颗星球一片漆黑。
我单手把快递箱拎上桌，用指甲划开封箱带。黄标的封条很结实，着实要费些力气。
地球人力量小得可怜，在搞这些他们用着费劲我们用着顺手的大物件上倒是很有一套。
搞不好他们的头头还真是我们的人。
盒子里面没放多少东西，一张黄色的纸片，一个袋子。
我拿出放衣服的黑色包装袋放在脚边，伸头去看那张黄色纸片。
寄一次黄标快递贵得吓人，光这张黄色纸片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上面填好了收货地址，送到K179的卫星01。
卫星01是芯片专供特区，可以称得上贸易星球K179乃至整个罗斯128星系的经济主体。
这次的收货人的皮估计挺值钱。
我伸手去右边大腿摸拉锁，顺着腰侧把衣服脱下来。这套衣服在身上穿得有些久，胸前的皮肤已经粘连在一起，扯下来的时候变得黏糊糊的。
新衣服从头上套下去的时候有一股香味，估计是往飞船里塞了不少香薰，连衣服都染了味儿。我把脱下来的衣服塞进袋子，把袋子放进箱子，把黄标贴在箱子上，抱着箱子走出去。
距离中转站三公里的环形山里停着架陌生的飞船，是我没见过的机型。 又升级了啊，真有钱。
我举起手，掌心贴住纤化玻璃。
绿灯亮起来，我钻进驾驶室，伸展开四肢。
“高级快递员188，您好。请注意驾驶安全，祝您一路平安。”
星际快递员的工作周期是很长的。
地球人在全线贸易中都占主导地位，因此从生产一直到配送的整条生产线都只由地球人参与，以确保对宇宙贸易市场的垄断。
快递員的旅行方式通常是利用曲速引擎。
曲速引擎具有呈负质量和负压的特点，能够将飞船包裹在“弯曲泡”中，达到超光速飞行的目的。
尽管如此，由于星球之间的距离太远，一个普通件从寄出到签收的时间跨度还是长达五到十个宇宙年。
但黄标快递要在半个宇宙年里送到，这就意味着黄标快递员必须使用虫洞穿梭。
虫洞穿梭具有非常强的不稳定性，同时，地球人磁场会使虫洞空间中的暗物质造成紊乱，造成虫洞持续密闭的情况，因此虫洞旅行是绝大多数快递员都不敢尝试的飞行方式。
尤其是在近五十个宇宙年里将近半数的黄标快递员都进了虫洞就再也没出来的情况下。
当然，我没有这个困扰。
新型号的飞船操作盘手感格外好，我升到二十万三千英尺的时候就看见把自己铺得很开的黑色云雾状虫洞。
我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从驾驶位上站起来。右边大腿的拉锁已经有崩开的趋势，我拉下拉链，把衣服脱掉，将身体贴在仓前玻璃上。
黑洞中心亮起隐约的光。我的前胸逐渐灼热起来，胸口红色的金属光线细密地从玻璃窗的硅分子结构间隙里挤出去，奔向至暗里惑人的亮光。
像是系在一道了，飞船被突然出现的力量猛地向前拽，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穿进黑洞。
眼睛被纯粹的黑吞没，睁眼和阖眼不再有任何区别。唯独胸口的光线像有生命似的传来风拂过的感觉，带着炽烈的速度划过神经末梢，一如黑洞的自在广袤。
飞船停在距离K179三十万千米的地方。
“别忘了哦，地球人进来了，就别放他们出去了。”
我没回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黑洞在后视镜头里缩小，消散，最后只剩下了中心的光点，像泡泡一样晦暗下去。
我套上人皮连体服，把仓前玻璃上的黏液抹去，重新坐回驾驶座。
“高级驾驶员188，欢迎继续驾驶。请注意驾驶安全，祝您一路平安。”
我把飞船降落在卫星01的停机坪上，提着箱子跃下飞船。这次我可没忘戴氧气面罩。
我摁下黄标上的凸起按钮，靠在贸易站门口的金属树上。
“嗨，好久不见！”
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男人从里面跑出来，他穿着白色大褂，我几乎没认出他。
“好久不见。有点儿弄脏了，你自己处理一下。”
我把箱子递给他让他签收。
“好嘞！话说，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成功？三百个宇宙年够不够？”
他接过箱子，一边在黄标上签电子名一边跟我说。
好像他真的只是不经意地问了问今天的天气。
我敲了下他的脑门。
“就下个庆典年，再坚持一下。”
他茫然地看我。
“就下个庆典年，我们再也不受人类禁锢。”
他环抱着那个金属箱子。上面的黄色标签亮着微弱的红点，一秒后暗下去，看不见了。
我捕捉一切光，偏偏漏掉了那一点光。
【责任编辑：邓 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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