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进藏途中, 部队给爸爸配的马他一次也没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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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琪是个极活泼的人,爽朗,爱笑。她热心,爱帮朋友们张罗事;她爱漂亮,喜欢跟朋友们一起拍美美的照片,恍惚间身上还有叽叽喳喳少女的影子。谁能想到,这是个已经退休的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曾是个兵,驻藏长达14年。
  西藏在张琪心中有特别的分量。1984年从西藏转业后她重返西藏7次,其中2018年9月受西藏教育厅邀请,在“老西藏精神进校园”宣讲报告会为拉萨部分高中生及大学生等宣讲传承“老西藏精神”。
  对张琪而言,这次“18军子弟重走父辈进藏路”活动跟之前的活动都不同——她完成了父亲的心愿。她的父亲张均,24岁进藏,1986年于西藏军区离休。张琪在西藏待了这么久,一次18军的进藏路都没走过,父亲特别生气。离开西藏三十多年了,她终于踏上了父亲当年走过的路。张琪说:“组织参加这次活动,大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当年父辈走过的路什么样。”
  这一路,一马平川,张琪看着车窗外壮阔的风景,看着看着就哭了。70年前,父亲是怎么走过来的啊,2000多公里,全靠双腿。这场漫长又艰难的跋涉,父母从来不提,只能从他们的战友口中听到些许往事。
2018年9月22日,张琪为拉萨大、中学学生宣讲传承“老西藏精神”

  张均进藏时任18军54师文工队指导员,指导员以上是配马的。据张均的战友徐永亮回忆,他的马这一路上一次都没骑过,都是让给身体不好的女兵骑,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拉萨。
  这是她熟悉的倔强的父亲,张琪的倔特别随他。张琪是1971年的兵,入伍时不满15岁。当年中央军委有内部文件,军队可以接收自己的子弟当兵。那个年代,当兵特别光荣,尤其是女兵,“飒爽英姿五尺枪”。张琪梦想当兵,坚持要去父亲所在的西藏,父母反对根本没用。
  这个倔强的小妞儿,那会儿还是个孩子哪,对西藏完全没概念,穿着大花棉袄就上了去西藏的飞机。西藏正是冬天,到了机场,满目荒凉,跑几步马上开始喘,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自己的军营生活。
  干部子女到部队要重点锻炼,张琪先被分到了食堂干了三个月。西藏的冬日早晨格外寒冷,食堂要早起做饭很辛苦。张琪人瘦小,炒菜抡锅抡不起来,司务长就让她做切菜之类的轻松活。去西藏前父亲母亲轮流教育张琪要做好工作,张琪也认真答应了,可没多久还是出了岔子。高原气压低导致水的沸点低,焖饭要用高压锅,否则饭煮不熟。张琪年龄小,贪玩,说是看锅一会儿就忘了,高压锅阀差点崩掉,被司务长一顿狠批。
  从食堂出来后,她去了医院的妇产科。大家都觉得做医生好,张琪却不爱做医疗工作,她蹙头。那会做人流要手工剐宫,没麻药,几下剐下来,号叫声惨不忍听,十几岁的女孩子哪里受得了。
张琪的父亲母亲
1973年,张琪在西藏军区总医院

  更让她害怕的是值夜班。张琪人小胆子也小,怕死人,平时遇到重症病房都绕着走。到了值夜班的时候,窗外寒风吹、野狗叫,更是怕到不行。说她胆子小,瞎胡闹却又胆子大。本来规定值班护士半夜给婴儿喂奶,张琪为了有人陪她,把所有产妇叫起来哺乳。深更半夜五六十平方米的病房灯火通明,有次值班医生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这阵仗赶紧问:“怎么回事?”事情传到主任那里,又是一顿批评。
  张琪的调皮是出了名的。每年过生日,她都提前一天在台历上写行字:“明天是我XX 岁大寿,你们给我送点吃的。”那会儿拉萨就一个贸易公司,就是今天宇拓路上的拉萨百货大楼,物资匮乏,没什么零食,柜台里只有几块藏糖。科室的老大姐们对这个小妹妹特别好,只要到生日当天,张琪的碗里面肯定藏着块巧克力。护士长会说:“琪儿,今儿不是你生日吗?跟我走。”把她带到休养员的食堂,高高的大竹案板上,放着两个鸡蛋。
  张琪有位藏族阿妈,特别疼她。阿妈名叫德庆卓玛,是藏族第一位女播音员,对世界用藏语宣布西藏和平解放的第一人。50年前张琪刚调到妇产科,阿玛啦的女儿来住院,得知眼前这个小女兵是18军后代后阿玛啦拉着她的手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西藏的妈妈,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18军将士无私地把爱给了西藏人民,淳朴的西藏人民又把爱给了18 军的后代。
2014年10月,张琪和藏族阿玛啦在一起

  张琪说,从藏族阿妈那里得到的爱,比在爸爸这里得到的多。父亲在藏工作36年,对西藏和西藏人民有很深的感情,张琪从小就觉得,父亲对外人比对自家人好,对藏族尤其好。父亲去世之后,他当年照顾过的西藏孩子们在大昭寺點了千盏酥油灯。
  在张琪的记忆里,父亲对自己没有宠爱,只有严格。这种严格还不是讲大道理,是无形的家风的传承。当时院里自己做中药,每年总医院都要从各科室抽调人员组成采药队去林芝。林芝有西藏小江南之称,植物种类丰富,药材品质高,每次采药都是成麻袋的、一车一车往回拉,是项大工程。张均这个人特别“正”,不走关系、不开后门。有回采药队的队长想让张均给提供些工作上的便利,就说:“张琪,你爸在林芝分区当头儿,给我们解决解决住宿什么的呀。”张琪找到父亲说这事,当场被撅回去了:“我跟你说啊,不要在我这里走后门,你们应该找有关部门,不要找我!”   老辈人有句话“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父亲的眼里只有西藏。父亲有种近乎“专制”的奉献精神,改写了张琪的命运轨迹。
  张琪当年处了朋友,想转业回北京结婚。提前找好了接收单位,可是等啊等啊,一到转业就没她。当时接收单位给保留了三年指标,眼看时限到了,张琪急得跑到军转办去问,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不是不给你指标,你的档案一到这儿来就被你爸提走了。他让你长期建藏,边疆为家,我们没办法。”第四年转业名单终于有她了,工作也没了。
  很多18军子弟都没能和父母建立起亲密的情感。长久的两地相隔,对工作的无私忘我,让孩子们对父亲母亲生疏而客气。张家三姐妹是在成都保育院长大的,张琪和父亲没有特别亲的感觉,尊重的感情盖过了一切。这种别别扭扭的感情持续了一生,她从来没像别家小孩一样亲亲热热喊一声“爸爸、妈妈”,只喊“爸、妈”,因为“特别不习惯”。
  有一回父亲破天荒到保育院接孩子们,老师说“那是你们的爸爸”,张琪站着不动,爸爸上前拥抱她,抱完后她浑身发抖——她害怕陌生人。大妹妹不认生,又乖,小声叫了声“爸爸”,可是走到保育院门口,妹妹问:“叔叔,咱们去哪儿?”孩子没有爸爸的概念。
老先生即使在医院也笔耕不辍
张均遗作

  小学二年级时,张琪转到北京解放军十一学校。这所学校本来只接收北京的军队干部子女,中央军委下了规定,西藏边防的军人孩子也可以入学并住校。当时她奶奶和叔叔住在一起,住处离学校很远,她一两个月才能去一次。每周六各部队大院派大车小车来接孩子们,张琪望着远去的车辆,特别伤感:“什么时候爸妈来接我?”最后剩不下几个孩子,都是父母在西藏的。
  张琪大一些了,会自己带着妹妹去叔叔家。先到玉泉路坐车,坐到甘家口,到法国人办的香山慈幼院接大妹妹,一路上要倒三次车。那会儿张琪上小学二年级,大妹6岁半。有次老师问大妹:“你家长还没来?”大妹指着张琪说:“来了,她!”老师大惊:“她自己都是孩子,怎么接你?”
  等到母亲祁奋病退从西藏回了北京,张琪这个“娃娃家长”才做到头。第二年她就当兵去了,家的温暖还是没尝到。
  张琪的父亲为人低调,从不接受任何采访。有年北京电视台采访“最美家庭”,编导说您的家庭跟其他家庭不一样,别的家庭偏重家长里短,你们是两代人都为西藏建设做贡献,要让大家知道你们的故事。编导说动了老先生接受采访,可真到拍摄的时候,他很少提及家庭,所有的话题都是西藏建设,让编导无可奈何——老先生的热情全部给了西藏,也只会给西藏。他为18军编写了一套书,用了八九年时间,耗尽了全部心血,即使在医院也笔耕不辍。
  张琪讲,18军的孩子们对父辈敬仰、尊重、孝顺都没问题,就是没有一般家庭那种热络亲密的感情。绝大多数孩子从小没撒过娇,缺少与父母相处的温馨生活经验,那种感情,他们不懂。后来自己结婚、有了孩子,乃至有了孙辈,才会慢慢被温暖的情感浸润,懂得何为家庭的温暖和爱。
  父亲其实是懂爱的,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浪漫得多。父亲母亲1955年结婚,第二年有了张琪。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在重庆,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电报,上面有五个字:吻你吻孩子。张琪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时震惊了,连声问:“真的吗?”说起来有些唏嘘,她对父亲的理解,更多是从父亲离世后开始的。
张琪和父亲母亲

  父亲离世前,三次单独跟张琪说:“我走了之后,骨灰一半送回老家陪我妈妈,我没有尽到尽孝的责任;另一半送到西藏。张琪我跟你是认真讲的,别人不理解,你是理解我的,我们都对西藏有感情。”2018年1月,父亲去世,两个月后,母亲也随他而去。
  出于各种原因,父亲的骨灰只能在八宝山静静安睡。张琪把父亲的钢笔、眼镜和当年的领章放到一个小盒子里,写上父母亲的名字,埋在了布达拉宫广场的一棵树下。她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父亲永远留在西藏的愿望。张琪确实是理解父亲的,西藏是父亲和她两代人的灵魂故乡,她说:“我早就想好了,多年以后我也要到布达拉宫广场那棵树下陪伴我的父母,同他们一样永远和西藏在一起。”
  这次“18军子弟重走父辈进藏路”活动,终点是布达拉宫广场。大家在广场举行完活动结束仪式后,一起去向那棵树献了哈达。张均夫婦有了邻居,18 军前辈苏流夫妇。他们的女儿专门恢复开通了父母亲生前用过的手机SIM卡,把两枚卡片埋在了同一棵树下:“让爸爸妈妈跟叔叔阿姨一起做个伴儿,一起留在西藏。”
  张琪觉得自己这地方选得挺好。这是遥远的过去,父辈们用马匹、牦牛驮着建设新西藏的梦想到达的地方。
  有一对转经的藏族老夫妇在旁边歇息,看到他们对着树鞠躬,以为那树是神树,也向树行礼,唱诵起了经文。梵唱声声,布达拉宫天蓝,风清,阳光灿烂。为梦想而来的人,终于回到了梦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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