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葆元:重返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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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葆元——这位三十多年前就已然成名沪上的油画界代表人物,在他已经走过的艺术生涯中,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奇妙造化和感人经历,于是我们走进夏葆元的艺术世界,聆听一位海归精英的乡音,感受他的乡愁,品味他人文理想与艺术风格的形成过程……
  
  
  袁:你的名字是与陈逸飞、魏景山等人物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黄河颂》、《黄河愤》、《占领总统府》等是解放后上海油画史上规模最大、最早的作品。你创作的《黄河愤》在当时广为流传,今天看来,其运笔之洒脱与画面营造的气氛仍有一种震撼力,当时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完成的?
  夏:《黄河愤》或称《黄河怨》,自有一份难言之怨,屈辱与不公并存。此画创作于1970年至1972年间,共画了两稿。我从非美术单位时断时续借出来,画得很幸苦,并非隔开三十多年时空所想的那种带引号的“辉煌”。创作在解放日报“革委会”指导下完成,两次赴黄河地区体验生活,都有工宣队押送、带领,此外还有同行的干预。在山东抗日根据地时,看到一个健康的小伙子,我们要画他的肖像(与陈逸飞),同行的一位资深同行便暗地查访他的家世,结果很不幸,他是富农的儿子,便告发了工宣队,我们受到了批判。尽管如此还不保险,完成之后,在美术馆展出的名义是:听取革命群众意见,迎来的当然是批判。还组织了专场,预先定的调子是:“宣扬苏修的战争恐怖论”(肖洛霍夫两部小说造成的论点)。画家处于二难的境地;没有滚滚浓烟罢,不够强烈;反之则是“战争恐怖论”。抒发革命乐观主义吧,则如陈逸飞一样被冠上“小资情调”——一排大雁飞过。某位已故美术界领导给《黄河愤》下的判决是:披麻戴孝,惨淡经营的革命战争。只是由于我画了以浓烟为背景的一群被闪电照亮的人物而已。
  
  袁:二年前,“海归”画家举办过联展,其中有一幅是你的作品,画徐悲鸿在创作,背景里有徐悲鸿画给蒋碧薇吹箫的那幅画,你是向往还是同情徐悲鸿,有人说你很难再画出《黄河愤》那样的巨作了?
  夏:那幅徐悲鸿的油画,是拍卖行的老板授命画的,果然给拍出去了。很巧合你提到的两幅油画,前后相隔三十年,前者受官方委托,在工宣队及革命人士的层层监督“照顾”下创作的,后一幅是在市场的需求下命笔;这很有讽刺意味与宿命感。其间时代语境相距何止千里。现今,假定不用新的诠释、新的方法、特殊的语汇去画一幅类似《黄河愤》的创作,这将非常不合时宜。
  
  袁:你现在创作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去构思的,灵感或者激情来的时候多不多?
  夏:按照我的年龄,追随时尚有点不识时务,确如俞晓夫所言是一种“瞎起劲”,灵感这玩意儿多半是把玩艺术者故弄玄虚的说法,鲁迅先生把灵感硬译成“烟土屁里钝”(Inspiration),可见其并不玄妙;政治压力、经济利益均能催生相应的灵感,托尔斯泰说;“灵感就是一下子发现了你所能做到的事”。如此简单明了!灵感来之各种打压,灵感不请自来的好时光在我的记忆中实少有之。
  
  
  袁:陈丹青说,夏葆元、陈逸飞当年的名声很奇怪,既是官方一流“正角”,又是极“左”年代的“落选英雄”,请解释一下这句话。
  夏:陈丹青说的这句提纲挈领的话,确实道明了当年的实情。特别对于我,就以上述黄河创作来说事儿:这一组创作经展出后即刻成为“箭靶”,我这个靶子可谓遍体麟伤。1972年后十余年,我几乎被剥夺了创作权,由于我供职手工业局,与美术创作不相关,好不容易利用业余时间弄成一幅作品,一经送去“上海美术创作办公室”,即被组织好的“三结合”审查小组当场“枪毙”。如此历时十年,我无法以革命化的作品去证明自己是革命的。记得陈逸飞在他的“红旗”受到批判后,立马画了一幅健康的革命画“南来北往”,以此“赎罪”,去平息那个“事件”。我却不能,我的落选是事实,称“英雄”却不败,因为我从不抗争。
  
  袁:陈逸飞和陈丹青都曾经说过,他们学生时代,碳精条素描写生,当时学的是夏葆元,严培明开始学画时甚至没有勇气向你讨教,你很“牛”,你的素描吸收了哪些大师的风格?
  夏:除了老师教的,我私下学了点德国的门采尔,俄罗斯学派的列宾,其单色随笔很有感觉,还有一位活跃于抗战时期重庆的蒋兆和先生让我十分折服,蒋先生把西洋素描的精华翻译成中文并用于宣纸,他的生平我至今不详,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掌握了这手如此精到的技法。探求这些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写生时的实用,出于同一目的,当年风行一时的尼古拉·菲欣的素描方法,却不十分合我的心意,他的技巧感与形式感均压过了内容,朴素与实用形成了当年的素描形态。
  
  袁:油画创作除了受到列宾、克拉姆斯科依等苏联一路影响,还受到哪些西方大师的影响?
  夏:我以为俄罗斯巡回派诸大师的主题创作,与俄罗斯文学异曲同工,给予我的影响是对于人物个性的刻画入微,并直接影响我日后的水墨连环画的创作,但这似乎并非是绘画要解决的主要课题。80年代我开始懂事,更关注西方美术的源头,从文艺复兴到西班牙十七世纪以及直接继承的法兰西绘画,更占据我的心,也使我读懂了塞尚与毕加索。近二十年,我将列宾与俄罗斯绘画置于脑后。2006年我去莫斯科与圣彼得堡,得以重见并回望这些俄国大师,深感咱们嫌这嫌那的折腾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自叹弗如。
  
  袁:有人说:夏葆元年轻时是闻名海上的一个气宇轩昂的才子,现在像一个堂皇严正、优雅机警的学者。我看你的气质更像一个诗人,外表稳健内心激越,你同意吗?
  夏:一位哲人讲过,人得为他四十岁后的样子负责。40岁以后,我自认为凡事有可为之与不可为之的分界线,上50岁那年,我自勉决不奉承拍马,我以这些准则为自己化了一个“老妆”。
  
  袁: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原作是在80年代初期第一届“海平线”画展上,记得画面是一个新疆老人在灶头做饭,光感很强,而白色的运用已“炉火纯青”,营造出一种气氛。除了这系列还搞过什么?
  夏:是有那么一幅油画,名叫《冰大板的厨师——椭圆形坊景》,是1983年从新疆回来后画的,我借用这个冻僵了的色调,意图抽离热情,抽离人物的具体属性;还有许多盘子,人与盘子的笔墨并重,人化为物。我试图用这样的法子达到某种抽象的意境,后来也画过不少厨房系列,当年自认为已经在做实验探索,然而对于彻底实验叛逆的新一代,这根本不算什么。
  
  袁:在美国的16年,你主要从事什么工作,16年给你的最大感受是什么?
  夏:美国这16年,我主要是重拾旧业,就是作设计。因为我学生时期的一半年华,学的是广告包装设计,国内有15年作设计,7年与画有关。设计在美国是固定职业,得以开销每月固定的账单,这样做保守而安心,使你的家人不必为你的“艺术事业”而受牵连。除此我很少画画,常到博物馆去验证我早年独自悟出的一套方法是否真有那么一回事——后来竟证明真是那么一回事。在得到这份安慰之时,我却暂时告别了绘画。
  
  袁:艺术天赋严格说来是培养不出来的,兴趣和天赋恐怕是决定一个人走上艺术之路的决定性因素。你现在受聘为“复旦视觉艺术学院”教授,也是学子的期待,近几年艺术类报考盛况空前,但很多连工作也找不到,请谈一谈这一现象,对学子有什么忠告?
  夏:艺术类报考盛况空前,我不相信艺术天赋在咱们东方大国忽然膨胀,上苍将大量的艺术种子撒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肯定有其理由。艺术近年被认为是巧取名利的快速手段,拍卖市场的哄抬,莫名其妙的东西借以艺术的名义动辄便成天价等等,均误导了社会。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有类似情况发生,当年为了躲避插队,或使单调繁重的农村劳动变得有声有色,画画的,拉琴的忽然增多。从底层抽调创作,去政宣组上班,或是当一名文艺兵是当年的上乘选择。
  我的忠告是:不要相信误导,还得踏踏实实、三思而后行地进入这个殿堂,对于年轻人,我愿引用一位哲人之言:切莫用力气替代才气,如此玩到四五十岁就玩完了。
  
  
  袁:有一句话:我国的现状是美盲要比文盲多,美术批评应有的公正性、权威性、学术性,在利益的驱使下正走向荒芜,谁有话语权,谁会操作,好像就能成就大师、大家。你这方面好像没有“与时俱进”,是否缺乏勇气?
  夏:美盲理应比文盲多,美术批评以公正性为首的诸多特性,敌不过人性的弱点,从来具有可操纵性,在本国操作只是露骨了点。长久以来,我一直相信在美国也许做得更为神圣,更为纯洁,直到我听某人说亲眼见到某位操作过度的中国画家将1000美金拍在桌子上,以酬劳纽约某报刊的记者为止。我的“不与时俱进”,大约过分拘泥于古人的教诲“君子有可为不可为”的信条,我的裹足不前和遇难却步,被认为“缺乏勇气”。
  
  袁:你认为一个人的成功与什么有重要关系?你相信命运吗?
  夏:成功要看什么样的成功,一般而言当取决于机会、命运等冥冥之中的玄机,而命运又被性格所制约。自以为受到命运眷顾的成功人士喜欢“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成功人士多了,这句话便流传开了,无论如何人的学养、才能,决不起主导作用。
  
  袁:在你的生活中,哪个女人对你特别重要?家庭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
  夏:母亲给予你生命,并阴差阳错地把视觉或听觉的内涵与特殊感悟力的染色体注入其中,可以肯定地是:艺术家的灵感催化,在某一阶段,是来自热恋中的另一半。浪漫主义在幼稚阶段有一句说法:“艺术家实在是不该结婚的。”作曲家海顿,家有出名的悍妇,英语中妻子的别名是Headache——“头痛”。不能肯定海顿的悍妇是激活了他的灵感,还是抑制了他的灵感。不过他的不计其数的杰作,均来自恋爱时期,来自后来变成“悍妇”的那个女人。
  
  
  袁:有人说你是海归精英中的一个标志,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物,你同意吗?
  夏:与其这样说,倒不如换一个名称,中国历来有“宿儒”之称。放眼周遭,全是鲜活生猛的“当代英雄”,和从来不弄湿裤脚管的弄潮儿,还是“宿儒”比较合适。
  
  袁:你目前正在创作什么作品,你对目前的作品满意吗?表达了自己想要宣泄的东西了吗?
  夏:目前的作品一如既往,全是生存环境的产物,我不能免俗。凡是堆在画室里的,被认为“滞销产品”或市场上“斗败了的蟋蟀”,其中竟不乏满意的作品,幸好它们还堆在那儿,不然就堆在多金的买主的仓库里,永远连包装也不拆地等待“升值”,除了存放在这“二库”里,绘画作品真正上墙展示的微乎其微,搞绘画就是如此“悲壮”。
  
  袁:近几年,国内的当代艺术很热,从波普、玩世到艳俗。这些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会带来什么?当代艺术往往号称以观念的作品来干预社会,你如何看?
  夏:我们早年被教诲“艺术为政治服务”,大半生受制于这一信条并以行动说明它的正确。文学艺术各司其职,视觉艺术的绘画必须摆脱政治性、文学性,与一切观念哲理的缠绊。我对这种说法颇以为然,并自以为在艺术观上有所长进,决心去遵循。
  眼下形形色色的波普,各种连哲学辞典也查不到的杂牌观念,竟然重压在艺术的载体上,好一个与时俱进的时尚前卫后现代!幸好,它们统称为大美术,多半已经剥离架上绘画这个形式,否则我将对它们的空前成功产生嫉妒。
  
  袁:俗话说十年磨一剑,能预测一下十年以后,你又会是什么样子?
  夏:我不习惯计划和预想未来,对于倒数计时的人们来说,未来就是进入时间隧道。严培明先生对艺术有周密的规划,并大多数能超预期地达成目标。我不能,所以我很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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