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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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原本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地凡一个姓氏的,都共住一个祠堂,相隔不远,于是,我爷对我的另一个爷说:“你有两儿一女,我只有一女,你送个儿给我吧,这样大家都有一儿一女。”就这样,我父亲被我爷送给了我的另一个爷。
  那年,父亲7岁。
  爷是地主,父亲便“顺理成章”成了“地主崽子”。 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简称“黑五类”分子),挨游行批斗是常事,而地主,首当其冲!爷哪年去世的,我不知,那时还没我。但父亲挨游行批斗,我是知道的:白天干活,晚上头顶用废报纸卷成的高帽,胸前贴张写有“打倒地主”的废报纸,且挂一破锣,在贫农和“积极分子”的押解下,边走边敲锣,并喊道:“我是地主,大家不要学我样。”在村子里游走一圈后,又被押解到生产队平时唱样板戏、花鼓戏的舞台上,低头,跪下,台下的群众,高举拳头,齐喊:“打倒地主!打倒地主!!打倒地主!!!”父亲挨游行批斗后,就被关进牛棚。有时饿肚子,家里拿不出食物,奶奶就用喂猪的粗糠,磨成粉,煎成饼,送进牛棚,给父亲吃。我也吃,挺香!只是排大便时特别费劲。在我不到一岁时,父亲与母亲离了婚,他后来一直未娶。
  我儿时常被欺负。读小学时,也常被同学“地主崽子”的口头禅叫得抬不起头。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好像是最后一批;读初中时,申请加入“红卫兵”,也因“地主”成分,考验了较长时间;到了高中,粉碎了“四人帮”,申请加入共青团时,已不太计较“地主”成分了;参军时,邓小平同志说:“有成分,不唯成分论。”填“家庭出身”一栏时,“地、富、反、坏、右”都填“社员”,我很顺利地参了军。“社员”出身的成分,我档案里记载至今。后来,我考军校、入党、提干、留校当老师,都没有因“社员”出身的成分,受到任何影响。
  父亲在那样的环境中,依然乐观、开朗,连续好几年任了生产队的会计和出纳。那时,即使穷,也是一个队近百来号人的管家。同时,还任队里的“都官”(也有的地方叫“督官”)。“都官”其实不是官,取其谐音——“都管”的意思,即:队里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需要操办,管总账的称之为“都管”,即“都官”。我现在想来,这也许就是平反昭雪吧!“大家都信任你,才让你管这个‘家’,才让你当这个‘官’。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所以,要大公无私,光明磊落,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账目要清楚,做人要干净!”父亲常对我说。我走亲访友,尤其是参加生产队里人家的红白喜事宴席时,八人一桌,两人一方,父亲要求我两腿并拢,不能分开,以免占据同座的地方,两脚要收回,不能伸长至对方的脚前;两胳膊要夹紧,不能张开双臂,更不能趴在桌上,以免给同座造成不便……这些习惯,我保留至今。
  我高考名落孙山后,父亲并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回农村后,父亲就忙着张罗,砌了一栋房子,说留着给我,讨堂客(老婆)用。房子砌好后,我便背井离乡,到外地堂兄所在的砖瓦厂打工去了。三个月后,父亲因突发脑溢血去世。邻居打来电报,砖瓦厂以“查无此人”为由,将电报退了回去,当邻居再次打来电报,以我堂兄的名义收到,我昼夜兼程赶到家里时,父亲已经入土了三天!父亲一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没能为他尽孝送终,成了我永远的痛!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我报名参了军。这时,邻居告诉我,我才知道母亲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离家启程之前,我想去看看母亲。好心的乡亲们凑了十五元钱给我,让我买点东西去。几经打听,好不容易找到我母亲的家。
  一进门,凭我的感觉,眼前的这位妇女就是我的母亲,但我没有喊“妈”。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喊过一声“妈”。她见到我的时候,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睛直望着我,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可能是我的到来,使她感到很突然吧?!还是过去了的十七年,她没有给我母爱而感到内疚?!我顾不得细想。我说:“我明天就要参军到部队去,今天来看看你。”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过了很久,她才对我说:“细妹子(我的小名),路上饿了吧,我煮点面条给你吃。”于是,她到邻居家借来了两个鸡蛋,又跑到对面家借来了一斤面条。她在伙房煮面条的时候一边烧火一边流泪。我的心,倒平静了许多,在屋子里东走走,西看看。破烂不堪的桌子、椅子躺在漆黑的房子里,床上的蚊帐均有几个巴掌大的洞,泥糊的墙壁四处可见长长的裂缝。面条煮好了。母亲把它送到我的眼前。望着她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再看看她那饱经风霜的消瘦的面庞,还有她那端着面条颤抖的双手,我的心头猛地一震,不禁低下了头,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吃吧,他们都没有回来……”母亲说。我慢慢地接过母亲手中的那碗面条,可吃了一口,再也咽不下去了。 时间不早,我该走了。母亲并没送我好远,只是深情地站在大门槛久久地望着我。我回头见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整个身体几乎都靠在门梁上……
  第二天一起床,见路上很湿,知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吃过早饭,我们在锣鼓声和鞭炮声中上了汽车,准备去县武装部集中。汽车准备启動了,我忽然看见有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到车边,大喊我的小名。是我的母亲?!她头发凌乱,一身衣服淋得可以拧出水来。她一大早怎么就赶到这里了?!且路程有四十几里远!只见她将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手里捏着零散的一角、二角、五角、一元的钞票,从窗口塞了进来。母亲说:“这十元钱,你拿着用,多保重……”
  车子慢慢地启动了,我用一双颤抖的手接过母亲的钱,我知道,这些钱,她不知问多少人才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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