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自己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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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在我出生之前,父母有没有幻想过靠我来振兴家业。就算有,这幻想应该很早就破灭了——在出生后的前十年里,我以一个天资平平、性格古怪的形象出现,大概他们会觉得,把一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养大就足够艰难。
   事实上,忙于生计的父母在我的童年经历里所占的份额很少。记忆中的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在漫长的白日梦与制造白日梦的连环画、故事书上,我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当我苦心研究怎么用口水吹出最大的泡泡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我的同龄人当时在干什么。有的孩子不会走路,就开始有幼师带着上课了,而我上的第一堂补习课已是在初中。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时差可以差上十多年。
   在我上小学的第一天,父母就被叫去学校了——我居然没有学习过拼音。我的同龄人深谙提前教育,少儿英语、创新作文、书画舞蹈……课外辅导的过于普及,让我活脱脱地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那时候太小了,这件事情没有在我心中荡起过半分波澜。等我再大个几岁,学校办了一次背诗比赛,每个同学都在家里背书。我最不缺时间,我愁的是大把时光无处打发,我也喜欢书,背诗于我而言最相宜。我洋洋洒洒报了百余首诗题,自觉风光。然而去背的时候,那位年轻美丽的语文老师脸色逐渐严肃起来——我的读音很多都是错的。
   “汉乐()府民歌……”
   “乐()。”
   “什么?”
   “汉乐()府。”
   老师的声音很轻,但我像是被猛击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我很想在她面前表现,可我还是不停地出错——书本上没注全音,又没有人教过我,这样的事总会有的。等我整整背错了五个字,老师看了一眼我身后长长的队伍,叹了口气,让我下去。
   我对于家庭出身的自卑,可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好像我犯的所有错,都是因为父母没有送我去上那两天八堂的补习班。可是小学后半段,我的成绩却奇迹般地上来了。等到上了初中,年级第一、年级第二,不停地考,最后竟风风光光地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或许是书引我上岸的,鲜花与掌声所不会企及的长夜里,是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小孩子书读多了,就会有激进的想法,就会发现家庭的缺陷、父母的不足、闲谈里的偏见。或许没有他们“添堵”,我会变得更好,我在初中叛逆期曾幼稚地这样想过。于是,高中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校。
   这是一所每年愁助学金发不出去的学校,我是这么一所学校里的一个班长。有一次体育老师握着我的一双冰手,用最轻柔的声音问我:“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当老师的?”
   我大概已经把我的家庭背景抹得足够干净了,让她没有发觉我的生命里那一层穷街陋巷所带来的有些忧郁的底色。我用最温柔的声音回应她:“我妈妈没上过高中,我爸爸高中没读完。”
   体育老师攥着我的手:“他们的很多想法你是不是看不上?”我轻轻地点头。
   “但是,你不要看轻他们。”我用力点头。
   在班上,有同学是空军的孩子,他在一众高中生中罕见地不戴眼镜,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高级无人机;有同学的妈妈在教育机构教传统文化,他小时候就能背下整本《论语》。机翼冷峻威严的金属色,竹简儒雅厚重的暖黄色,都是光明前途的颜色——父辈早已替他们探好了人生的光明大道。
   古时有一位官员,两袖清风,有言曰:“人遗子孙以钱财,我遗子孙以清白。”我最近经常在想,我的父辈留给了我什么呢?这个问题继续延伸,我能带给我的孩子什么?如果有朝一日,我终于成为社会、学校、父母所期待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孩子交给最好的补习老师,从小给他钢琴、颜料、电脑……一切他需要以及我认为他需要的东西,教他如何继承我的成功,甚至超越我的成功。我的人生使命难道就是这样吗?
   我发觉,我其实不想成为这个“成功”链条上的一环。且看看育婴室里那些可爱的小生命,又有哪个教育家能狠心地说,他们长大后,将变成身份悬殊、命运迥异的人呢?
   “孩子是父母的影子”,这是我在某本家庭教育杂志上看到的话。教育家用它来告诫家长,可如果看到它的是孩子,那会有怎样的感受呢?至少在年少的我看来,它好像是对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否定乃至嘲讽。不错,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家庭的烙印,但每个人的成长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我小学时的班长是学校德育处主任的女儿,每到大型活动她就整天地缺课——她有练不完的彩排、开不完的会。有时到了放学我才会见她一面,她脸上带着未卸净的妆。我宽慰她:“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她却告诉我:“我宁愿不要。”
   我想,我父母给我最好的礼物是自由。在理科成绩尚可的情况下,我没有接受班主任選理科的建议,而是选择了政史地。这意味着我或许告别了更热门的专业、更多的就业选择。我的许多同学肩上都担负着来自父母的期望,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可我的父母却很干脆地在我的选课意向表上签了字。他们或许不懂得莫奈与凡·高,不懂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他们选择给我最大限度的宽容。
   签字的时候父母告诉我,他们只想让我自由地选择,不被外界逼迫。每个孩子都是一颗种子,他们选择不把我锁在花圃里,用冰冷的剪刀对待我横生的枝蔓,一时的不足,不必用腥臭的化肥来浇灌。他们任我随风摇曳,他们相信,我的生命里也将有鸢尾花盛开。
   父母让孩子看到的这个世界,就是他们给孩子的教育。没有高低优劣,只是不一样。不一样的视角,不一样的烦恼,不一样的幸运……我相信,到最后,没有谁会在意别人的出身,就连历史考生也难免会忘记玛丽二世的父亲到底是查理一世还是詹姆斯二世。如果真的要说看轻,只有你会看轻你自己,给自己的人生强加一个悲剧的底色。
   我难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的生命究竟是什么颜色。生活曲折、复杂、琐碎、难料,但我想它应当多彩、绚烂。我的行囊里满载了爱,任我自由自在地在人世摸爬滚打,沾到一身泥巴、草末与花瓣。我的父母,永远在不远的地方守卫着我。有时他们向我挥挥手,我会真诚地笑,向他们自豪地展示我的成长。
   “不要担心我,我会自己寻到。”
   这是我能给我的父母的,最好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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