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让记忆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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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近凌晨,马可送走了一队人马。
  5月底的北京深夜,还有些凉意。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这是她2014年创办的“北京无用生活空间”,那里还有一个采访等着。办公室里有张榻榻米,待一切结束,她就在上面迎来新的一天。
  她将头发挽了起来,仪态和神情中有一种少女特有的天真未泯感,日新月异的岁月,没能将它冲走,就像她大学时代就坚持的“要做中国原创品牌”的理念一直都在一样。
  2013年,彭丽媛第一次公开在国事访问中亮相,成熟睿智的中国现代女性形象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也将中国品牌的设计理念带向国际。人们知道了这个中国品牌的年轻设计师,马可走进大众视野。
  其实在此之前,马可在服装设计界已颇具知名度,频频拿奖。并先后创办了服装品牌“例外”和“无用”。2007年,贾樟柯以马可参加巴黎秋冬时装周为中心事件拍成的纪录片《无用》,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纪录片的最高奖项。
  她经常被认为是服装设计界的隐士,作品与浮华保持着距离,特立独行,喜欢自然而生的一切。用她自己的话说,“迷恋设计专业本身”。她认为手工可以带给人温情与满足感,所以造了“无用”这艘船,将人们从此岸送到彼岸。
  她不说商业模式,不说利润,出现在采访过程中更多的是“梦想”“信念”等词汇。这些年来,她带着七八十人的团队,依靠自己的积蓄,走在“无用”的实践路上,“乐此不疲”。
  前不久,她被中央电视台邀请做《时尚大师》的评委,她问:“我不爱时尚,对流行趋势也一无所知,你们觉得我合适吗?”对方说:“我们要的就是不一样的声音。”5月底,她站在WWD(《女装日报》)全球时尚论坛的演讲台上,她说,时尚界终于需要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观点、不一样的价值观了。

让记忆苏醒


  2014年,马可北上。
  在北京的中心地段找了一个地方,是由胶印厂改造而成的文化创意区。在脑子里存了多年的“无用”品牌理念倾泻而出,它们一点点落实在了那片空间里,夯实了她的“无用”梦想。
  她说“无用”在那里就是“独门独户”的存在。
  北京无用生活空间最核心也是最主要的区域叫家园。陈列着马可和她的团队12年来积累的手工做的各种生活器物,包括家庭用品、家居品,还有服装。用马可的话说,那是她的老本行。
“我看到很大的衣服,它们埋在土里,我有一种神圣和庄严感。土地上有一颗绿色的幼苗长出来,这是展厅里唯一的生命,它好像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拥有自己的民间手工艺展厅是马可的心愿。她觉得中国社会对民间手工艺不够重视。很久以来,她有意寻找但并没有发现她认为做得好的民间手工艺展览馆。在马可看来,一个好的展览需要综合的能力,要有好的空间、好的设计,还要有视觉、声音,但是她看到的民间展馆大多很直白。“就是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打一个大白光。”
  “很遗憾。东西很好,但是没有很好地展示。”
  所以,她希望能在北京市中心的位置,让中国的传统手工艺以最艺术的方式呈现出来,让人们最大限度地感受到它的美好。“纯公益性质,就是向大众普及。”
  每半年推出一个主题展。4年里,已有了8次展览。渐渐地,马可看到了變化。口口相传,马可感知到最大的变化是周边老百姓开始陆续过来。还有一些小学生,他们歪打正着地跑进了这个空间,觉得奇怪又神秘,继而产生的持续的兴趣超出了马可的想象。
  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10岁小朋友的留言:“我看到很大的衣服,它们埋在土里,我有一种神圣和庄严感。土地上有一颗绿色的幼苗长出来,这是展厅里唯一的生命,它好像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这个展览是2007年马可在巴黎的作品《无用之土地》里的服装。
  2018年4月新推出的乐器展开幕后,一个8岁的女孩,把她在展厅里的经历画成漫画,发在了无用的公众号上,“她说我看到了很多大鼓,这些鼓发出来的声音应该就是地球的声音吧?”
  马可喜欢这样的文字和表达。
  她一直以为只有成人才会喜欢手工艺品,但是她发现孩子们好像更感兴趣。展馆最近的主题是她从中国偏远山区里找过来的古老的传统乐器,有埙、笛箫、口簧琴,还有鼓,它们发出的声音,瞬间将你拽入另一时空。
  她觉得“无用”做的事情就是在唤醒人们的记忆,让沉睡的记忆能够苏醒过来。
  上世纪90年代初期,马可与同学的毕业去向交错,她去了广州,同学留在了北京某部委。若干年后,马可也问过自己,如果当年留在北京的是我呢?“当时的广州很活跃,有很多新鲜事物。如果留在北京,可能就是按部就班做一些事情,应该会限制我的设计和创意思维。”
  马可说她不是一个商人,这些年最让她骄傲的事就是她保持了自己的本色,依然以做中国原创品牌为理想,依然喜欢自然科学,依然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最宝贵的东西


  1996年,马可在广州创办服装品牌“例外”,10年后离开。2006年,去珠海,创建“无用”。
  谈及创业的初衷,马可说源自她在大学听老师讲了一段话。老师说中国是世界上服装产量最大的国家,但是到现在为止中国没有出现一个真正得到世界公认的原创品牌。
  马可觉得这件事情跟她有关系,她将此作为目标,一直陪她走到今天。
  创办“例外”之前,马可有过三段工作经历。她希望找到与她有共同理念的企业家,她只需安心设计就可以了。与每一个企业家见面时,她都会非常正式地跟对方说,“我要做中国原创品牌。如果企业也有这样的意愿,我就加盟。”
  三家企业无一例外,都在刚开始时都答应了她的要求,认同她的理想和目标。但在合作过程中会说,创品牌需要很多资金,企业现有资金不够,还是要先积累资金。企业慢慢长大,赚钱、盈利、规模扩大,这时,他们不再记得与她之间的承诺。或许他们就不认为做中国原创品牌是件重要的事情。   她待业了一年,后来因为获得了服装界“兄弟杯大赛”的金奖,又有很多一流企业和品牌找她,给24岁的她开出百万元的年薪。她学会了甄别,她问对方,如果企业以后赚钱了,未来怎么发展?对方说投资做房地产,因为服装太辛苦。

  马可说她慢慢意识到,她可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企业家能跟她有一样的理想,“吸引他们的是钱,而不是把中国精神、中国文化带到世界。”
  她认为自己不能再等了,“不能把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我只能靠我自己。”
  白手起家,她与人合伙创办了“例外”,将它做成了全国知名品牌。当企业开始盈利时,马可曾经经历的那些企业问题同样出现在自己创建的企业。马可再一次离开,她说原因是与合伙人理念产生了分歧。马可还是坚持自己的理念,认为一定要做走向世界的中国品牌,她对品牌精神价值的追求永远大于商业利润。
马可说她慢慢意识到,她可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企业家能跟她有一样的理想,“吸引他们的是钱,而不是把中国精神、中国文化带到世界。”

  离开“例外”后,马可到了珠海,找了一个建于民国时期有百年历史的园林,安静地沉下来。“园林绿树成荫,很容易回归自然”,她说,“我就特别开心。”
  1996年创建例外,2006年离开例外创建无用,马可认为这是她人生中关键的分水岭。“如果说例外阶段是让我学会和掌握了设计这门语言的话,那么在无用就是说出了我真正要说的话。”
  从时尚的圈子里彻底解脱出来以后,马可扎进了中国传统文化,一边读书,一边将每年一大半时间用来深入农村,做各种手工艺调研。在民间调研这些手工艺人的过程当中,她一次又一次被感动,也一次又一次被他们的哀叹所击中。
  很多人问马可,新的品牌为什么叫“无用”?他们会猜测说,应该是因为马可读了庄子,所以才起名叫“无用”吧?!
  每次马可都要解释,“无用”不是从经典典籍里面来,而是源自她调研手工艺人过程中的经历。
  那些手工艺人在与她告别时几乎都要问她,你跑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些吗?这些东西都没用了,连我们的子女都不学了。你做这些记录有什么意义啊?
  马可说,这些才是我们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

对话马可:“以前像一潭浑水,后来水是水,泥是泥。”


  南风窗:就服装设计而言,有一个大众观点都会觉得西方的才好,你会怎么看?
  马可:我跟其他时装设计师有点不一样,他们觉得西方的好,要到国外去学习,渴望到国外去镀金。我恰好相反,我放弃了很多摆在眼前的出国深造、留学机会。我要做的是中国原创,不会去效仿西方,如果去了国外,我就会进入国外的时尚体系,就会慢慢被当地教育转化成当地思维,但我作为中国设计师,最宝贵的就是我本民族的文化。
  我可以去国外旅行,但我不会留在国外。很多人觉得我是一个很犟的人,建议我办绿卡,做杰出人才,办移民,认为我在国际舞台上空间会更大,因为中国的时尚还是比国外落后很多等等。但我从小就有这样一个情结,中国再落后,再不好,再没有西方发达,但这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我要建设它,不能只是抱怨它。国外很好,但那是人家祖先建设几百年的结果,你一个外来人,直接跑过去享受别人祖先建设的成果,而不去建设自己的家园?
  南风窗:按照你对中国当下服装设计产业的观察,你有什么特别想表达的觀点?
  马可:我本来是不了解这个产业的。我不看时尚杂志,也不了解流行趋势,大部分时间在乡下调研手工艺人。我跟大多数设计师不一样,我是向内型的,我觉得所有的答案,包括我自己想做的创意都在我的脑海里。人的内在应该是创意的源泉,如果看了太多外界的东西,不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你就会做出同质化的东西来。
  对这个产业的看法,就是有感于我们真的是到了需要把眼睛从看向西方转回来看看我们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的时候了。真正把精力花在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传统手工艺上面,这才是真正的中国设计师的未来的出路,也是中国设计师能够贡献给这个世界的真正的价值。
  南风窗:你喜欢历史、哲学,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是因为成长环境原因吗?
  马可:成长的过程中,中国文化给了我太多的养分。我经历了少年时期的那种困惑,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的探索,诸如“你为什么要活着”等等。在我最困惑的中学时代,我是从西方的哲学读起,比如弗洛伊德、弗洛姆、尼采、萨特。我越读越觉得脑袋大,越复杂。解决不了问题。
  我从一个问题变成了十个问题,十个问题变成了一百个问题,但是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活着。我上大学开始接触中国传统文化,读古圣先贤的《道德经》《论语》,如沐春风。以前我就像一潭浑水,后来水是水,泥是泥,特别清晰。他们帮我解决了我人生里最大的困惑,把我从没有方向、漫无目的的痛苦里解脱出来了。这是我无法被西方撼动的重要原因。
  我到国外,走在巴黎的大街上看着几百年的古老建筑,的确很赏心悦目,我可以欣赏,但是我是一个过客,所以我回归乡土。
  南风窗:12年了,这些年无用过得怎么样?
  马可:现在最难的就是要面对大众对手工价值的不理解。市场需要培育,它还处在一个非常初级的培育期,算是刚刚萌芽。或者打一个非常直白的比喻,比如同样是1万块钱,买一件无用手做衣服还是买一件国外名牌,可能95%的人都会选择后者,他会觉得我买一个国外的名牌穿在身上,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爱马仕,这是迪奥,这是巴黎的品牌,这是意大利的品牌,但是穿无用,可能没有人知道,而且手做的东西,人家能觉得好吗?他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这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中国文化价值真正的深入人心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个过程很孤单。有人问我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就是同道太少。认同理念的人很多,躬身践行的人太少,人们往往就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却步,他们会选择比较安全的、有保障的,人总不喜欢“冒险”。
  无用可以帮助人们简化生活,多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去阅读、去提升自己的内在,精神食粮充足后,就不会淹没在物欲里难以自拔。
  我曾经打过一个比方,无用是一艘船,帮助人们从此岸渡到彼岸。当人们到达了彼岸的时候,就连无用这艘船也要放下了。所说的此岸,就是现实的世界,物质的世界;而彼岸,就是人们的心灵和精神的世界,它是超越物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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