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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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的人

  2020年12月22日零点,石家庄麦忘馆酒吧。
  随着砰砰两声香槟酒的开瓶声,《早》的旋律响起。万青乐队新专辑《冀西南林路行》此时上线发售。喷溅的酒花雨点般落在灰色桌台上,每一滴酒里都映射着众人的面孔——喜悦与哭泣、迷醉与疏离。一群人围在电脑前,睁大眼睛,燃烧的数字云烟让他们惊诧欢呼。
  在亢奋的高潮尚未退去前,我背着相机离开酒吧。
  午夜的大街上冷寂无人,只有树上装饰的彩灯在无声闪烁。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后排座,驶往国际大厦。车窗外,失真的楼影飞速掠过。
  司机的电话突然响起。
  “老公,你还在忙吗?”一个女人清丽的嗓音。
  “我在拉客。”司机略带尴尬地回答。
  “那不打扰你了。” 女人挂断电话。
  “这么客气,是新媳妇吗?”我忍不住问。
  “当然是亲媳妇。”司机说完咯咯地笑起来。他把“新”听成了“亲”。
  司机告诉我,他结婚多年,孩子都八岁了。我无法从背影和声音猜出他的年纪。他伸手调高了暖风,然后陷入沉默。车胎辗轧地面的摩擦声重新响起,我们像是行驶在乌亮的冰面上。
  出租车停在北国商城十字路口,红色信号灯仿佛被冻住,长时间静止不变。商场外挂着兰蔻巨型广告牌,周冬雨穿着红色抹胸裙在红背景中回眸浅笑。她看去的方向是另一个周冬雨——站在斜对过大楼的招贴上,露着亮白的牙齿,神采飞扬——OPPO手机同样选中她做代言。近几年,周冬雨相继在国内各大电影节斩获影后,作为土生土长的石家庄人,她的形象频现家乡街头似乎再合适不过。只是大冬天的,她穿得少了点。
  我在酒店对面的河北博物馆下了车。
  空气干冷,夜空中悬着半个朦胧的月亮。博物馆仿照人民大会堂而建,夜晚加重了它的庄严感。我曾在这里饱览久闻其名的镇馆之宝:长信宫灯、金缕玉衣、错金博山炉、铁足铜鼎……其中最令我着迷的,是那块五代时期的彩绘散乐浮雕。在一块长136厘米、高82厘米的汉白玉上,雕刻着12名颇具唐韵的乐女,体态丰腴,头簪珠花。她们的表情惊人的相似,每个人都双目紧闭,投入而漠然,仿佛被自己演奏的乐曲催了眠,在盛唐的挽歌中不愿醒来。
  博物馆前,人群散尽的文化广场异常空寂,我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此刻,我想象着博物馆内那些古老的灵魂,会不会在午夜时分簇拥在一起,感慨往昔的辉煌与衰落。
  18层高的国际大厦外观看起来有些陈旧,它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伫立在街角。在1990年代初,它曾是石家庄最高建筑之一。我每次来石家庄都会选择住在这里,它给我一种亲切感。
  酒店的房间暖融融的,我站在梯形飘窗前望向黑夜。我模糊、变形的身影像幽灵般重叠在这座沉睡的城市上空,楼宇、树木、街灯以及远处摇曳的霓虹仿佛都在我的体内生长。
  临睡前,我打开菲利普·雅各泰的诗集《在冬日光线里》, ……时间之针在黑色的丝绸中闪耀和奔跑/而我手中却不再有尺子/只有一些清凉,一种黑暗的清凉……
  当清晨的曙光穿透冬日灰色的天空,我跟这座城市从睡梦中醒来。
  广场鸽从巢中飞出,在空中盘旋,舒展筋骨,然后如纸片般纷纷飘落在广场上。广场上陆陆续续出现人影。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领着小孙子站在广场中央喂鸽子,同样走路蹒跚的小孙子把谷物撒向鸽群,待到鸽子走近时,他就伸脚踢它们,鸽子拖着浑圆的肚子轻轻抖了两下翅膀,懒得起飞。
  吃过早饭,我沿着商铺林立的中山路向东走,不到一站地远,从一条胡同口拐进棉纺三厂生活区。这片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社区,与繁华的中山路判若两个世界,每次我来石家庄,都会到这里转一转。石家庄曾经拥有7个棉纺厂和1个印染厂,棉纱、棉布产量仅次于上海、天津。虽然如今大部分棉纺厂都已外迁,但石家庄人对于纺织业的记忆一直都在。
  同两年前的颓旧相比,小区已经改造得面目一新。
傍晚的街头

  一群老太太站在一面新粉刷的墙前大声聊天,墙上装饰着一行字号不一、高低错落的宣传标语:“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一位推着四轮助步车的老人,从远处缓慢走来,等走到她们跟前时,她褪了褪围巾,坐在助步车上喘息不止。她仰望着老姐妹们,抽动着皱缩的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插不进话。一个戴着手织帽的老人俯下身,把脸凑到她的耳边大喊:
  “今天9度——”
  “嗯——?”
  “暖和——”
  “嗯——?”
  “往后就冷了——”
  “嗯——?”
  纺纱机的隆隆噪音也许让这些昔日的纺织女工听力过早受损。
  小区内仍然保留着露天市场。我在一个地摊前停下脚步,摊主是位戴着花镜的老人,穿着从前的绿军裤。针线、顶针、钥匙环、后鞋掌、万紫千红润肤脂……都是些不会超过10元钱的小商品。“现在的年轻人不买这个了,没几个会针线活儿了!”一位老太太花一元钱买了截松紧带叨咕着。“是啊!没等坏就扔了,买新的了。”摊主回道。
  我原路返回,太陽慢慢爬上天空,冬日的光线推着影子悄然移动。我看见更多的老人和宣传标语,其中一句用中英文高高地描绘在一栋楼的侧墙上——“时光如梭,继往开来”,下面画着一个子弹似的织梭。
北国商城
微醺的董二千先生
树影下的女人
五代彩绘散乐浮雕
中山路,橱窗里的一株“树”
人民廣场上的雕像
午夜出租车
深夜地铁口
吃早餐的男人
黎明时分的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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