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澜”的屌丝和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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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一轮改革开启,无数困扰中国多年的问题有待解决,社会的继续变好有赖于所有人的合力。但许多人,尤其是处于体制外社会中下层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会和自己的现实生活发生怎样的勾连。
  “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是《南风窗》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得到的最集中的回答。他们似乎开始认命。
  以往那种充满激情的“往上爬”的精神面貌,被“奋斗—失败—疲乏—慵懒”的共同体验所消磨。无论是阶层之间的纵向流动,还是地域、行业之间的横向流动,其动力都被已然成形的利益格局所消减。
  他们偶尔留恋过去,但不敢相信未来。

害怕挪窝


  2013年12月25日凌晨4时,衡阳。
  李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宾馆房间的灯还亮着。忘记了怎么回到这里,酒醉,酒醒,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29岁的李斌擅长写那种美丽的、富于乐感和思辨力的文字,文字里总是向往一种海阔天空的生活。而现实是,他是广东韶关曲江一名“白领销售员”,在广州念完大学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县城。公司是一家矿产企业,企业位于小镇的山上,客户主要在湖南,他的责任就是两头奔波,四面讨好。
  李斌所做的是他最讨厌的工作。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企业安排给他的恰恰是客户关系维护岗位。“很烦,常常是公司和客户各有要求,不可调和,把我夹在中间。”
  2007年,因为内心牵引,大学没有毕业,他就收拾行李坐上火车去了拉萨。在拉萨的一家酒吧,从杂工干起,干到了经理。然而现实逼他回到学校,继续读完最后一年书,再回到县城。
  4年来,这份最讨厌的工作是他唯一一份工作。他也想去闯荡,只是他感觉到社会变了,去外面,去大城市,成本大得让从头开始的人难以承受。他的堂兄,在广州、深圳辗转打拼几年后,深感大城市的难以进入,最终放弃,回到了韶关。
  他在广州上大学,眼睁睁看着房价从四五千元变成几万元。“当时就能够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渺小,就像身体一天天在缩小,任何职业规划似乎都变成扯淡。”李斌说,那是一种毫无道理的剥夺,这意味着你今后一年工作获得的薪水,被提前快速吞没,被那些隐形的有钱人拿走。想到这些,他就觉得目前的工作也没有那么讨厌。
  留在小县城,有房,有车,一切都现成。
  “还没有尝试,我就努力去放弃。”在他的小县城里,一切新闻都事不关己。他拒绝回答关于人生价值、未来预期、社会走势判断一类的大问题,他说,局促的现实让这些问题“不适合去思考”。
  “我害怕被琐事淹没,但现在更害怕挪窝。强迫自己不去想未来,想象与现实完全是两种相反的逻辑,就像两个人,不好挤在一个身体里。”李斌说,“现在不想了,鸟儿关久了,就会忘了怎么飞。”
  佛山禅城区,李璐也是一名白领,毕业5年,她也在干着同一份工作。薪水很低,不到3000元,而且因为人太老实,“不去叫唤”,每年加薪总是轮不到她。几个月前,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份东莞的互联网编辑工作,工资能多1000多元。她左思右想,直到机会错过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在新的地方从头开始,太难了。”
  看似不断增多的职位,以及更加自由的人力资源市场,并没有给底层白领们带来更多的选择机会。不断被推高的城市生活成本,无形中兑消了机会,也促狭了未来。
  “如果你感觉社会越来越开阔,那是一种幻觉,如果你感觉牢笼越来越坚固,那才是现实。”李斌说。

“折腾够了”


  和李斌不一样,王奋尝试过生活的各种可能性。
  他是中山坦洲镇一家电镀企业的送货工人,早上班,晚下班,送货兼搬运,每个月领3000多元工资。
  2004年大专毕业到现在9年,他在珠三角多个城市做过各种各样的梦,他用一脑瓜的“鬼点子”,试图努力去复制曾经听过的成功故事。
  一开始他在街头卖西瓜,别人都是一声不吭,坐等顾客。他站到一张高高的凳子上,头顶着一个大西瓜玩杂耍,大喊包甜,不甜你拿西瓜砸我的头。他这种怪招确实起点作用,生意比别人好一点,一年下来赚了点钱。
  有了第一桶金,他就想做大点。朋友在一个新的产业园区上班,偶尔抱怨园区生活配套差,叫个外卖都成问题。灵光一闪,他在园区后门开了一家快餐店。生意挺红火,但很快麻烦就来了。先是园区保安来要好处,否则不准外卖小弟进门;后来园区后勤部门负责人也来要钱,否则把后门锁起来。要伺候的人越来越多,且胃口越来越大,最终无奈关门。
  他换个地方,开了一家理发店,主打“上门理发”。“做什么都要有新意,我是看到许多人太忙,没时间去理发店。”这次倒是没什么人妨碍他,然而因为市场太小众,很快也倒闭了。
  经过两次倒闭,卖西瓜赚到的钱都赔光了,王奋只好进了东莞高埗镇一家企业打工。这是一家港资企业,因为他“鬼点子多”,负责市场推广,业绩做得也不错,在公司颇受重视。然而因为人际亲疏直接决定着升迁机会,好事总轮不到他,两年后他辞职了。
  最后的一次人生拼搏是2009年,他潜心研究烤包子。“在企业的时候总听同事抱怨街边包子太难吃,我就想搞点有新意的包子出来。”为此还只身去广西、山东拜师学艺,历时两个月磨破嘴皮子才获得了“秘方”。王奋希望做成功之后,自己拿技术和品牌收取加盟费,这样就彻底逃避开这个复杂得让人到处碰壁的社会。
  包子是做出来了,可惜没人加盟。
  这次搞砸之后,王奋不再折腾,安心在电镀厂做送货员,变得“宠辱不惊”。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懒得想这么多。”王奋说,折腾多年,还是现在的工作“最安全”。这个社会有大把机会,但不属于我们。“王侯将相必有种”,以前不相信,现在相信了。成功者的光彩令人羡慕,但事实上你羡慕不来,如果你了解他们,就会发现他们背后总站着一些“贵人”,这和努力无关。   看到有钱或者有权的人很风光,以前王奋也会嫉妒,现在不会了。“你看着,说不定哪天,他就比谁都倒霉。”

“回归生活”的土豪


  郭洪今年40岁,小有成就。
  2013年下半年,他买了一幢4层的别墅,上个月刚刚入住。买了一辆欧版的保时捷卡宴,上个月刚刚提车。买房花了390万元,装修一共170万元,买车用去130万元,完全是一副“土豪”作派。
  郭洪是广东东莞大朗镇一家服装辅料贸易企业的老板,他用了20年的时间,挣下今天的家业。原来他是一个低调的人,住着二手小洋房,开着一辆旧车。
  今年他决定不再低调。放下茶杯,他带着《南风窗》记者参观他的新家。负一层,有一间豪华的KTV房,一个健身房,一个棋牌室,陈设豪华。
  “是不是太奢侈?”郭洪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安。
  倒回几年前,他不会动用这么多资金用于满足安逸的生活,他的钱大部分用于企业的经营。现在,“情况起了变化”。
  以前,郭洪做服装辅料生产,依靠充足的劳动力、低廉的成本和较高的利润率,企业虽不大,却一直在赚钱。“2008年之前就感觉不行了,厂房、能源、人力、公关的成本上来了。而且工人也难请。”
  郭洪的朋友阿华,是生产包装薄膜的,按照标准的规格,一卷薄膜拉出来是500米长。有一次客户投诉,实际长度只有450米,阿华根据这批货的编号追查到了责任工人,按规定进行惩罚。这名工人一听就说:“老子不干了。”
  郭洪说,管理问题可以努力解决,市场不行了就无能为力。不过,由于外围市场规模整体缩小,原有的市场主体因为机会欠缺也无法退出,只得集体死撑,由此带来整个产业链内部日益加剧的恶性竞争,每一个环节的利润都在一步步往下掉。郭洪认为无论做哪个环节,都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有太多的机会。真正赚钱的地方,都被一些特定的人牢牢占据,再也挤不进去。
  “现在做企业,要活着不难,想活好不容易。”他认为到了把钱用于安排生活的时候了。
  郭洪承认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以前为了尽量提高效益,许多事情亲力亲为,现在有时想亲自动手,算盘一打,也就多赚几百一千块,提不起兴趣,算了。
  “差不多就行了。”
  是螺丝就得认命?
  “人是还没有老,但心老了。许多人还在做着白手发财的美梦,当面我也不好说得太残酷,但基本是找死。”在郭洪看来,依靠认认真真开工厂发财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现在真能挣钱的人,都不太做实在的东西了。
  原来在大朗做毛织做得最大的一间厂 ,几年前把厂子一关,转身进入了房地产行业。老板是本地人,有着熟络的官场人脉,以前办企业能抢先一步,后来做房地产又能华丽转身,都是因为有关系,认识那些掌握着最关键、最赚钱的资源分配权的人。所以,在郭洪看来,目前的大部分所谓“机会”,都是别人的一种唾余。
  “如果没有这种条件,你就算了,认命,赚点小钱过生活。”
  那个被工人顶撞的老板阿华,起初还不信郭洪这一套。大约半年前,决定投资兴办一间电脑织机厂 ,电脑制图,什么花色的布料都能像流水一样从机器里出来。
  90年代,如果有钱投资建这样的厂子,基本等于印钞厂 —收入是按分钟计算的,24小时不关机,一台机器开动一分钟就能卖5角钱,而成本只有5分钱。阿华混了十几年,终于有了点资本,就想做大点,打起了电脑织机的主意。投资百余万元,引进十余台织机,一样按分钟算收入,每分钟现在只有7分钱,而成本在十几年后的今天早已翻了数倍。
  “以为是印钞机,谁知是败家机。”阿华吐了个烟圈说,“做了两个月,亏了几十万,实在顶不住,关门了。”
  现在阿华名为“有限公司”老板,实则已是一个个体户,十几年努力一朝打回原形。“那真是个‘有限公司’,一个月交的国税还不到1000元,国税局领导都找我去喝茶,让我自查自纠,有无漏报少报,我说真没有,现在连会计都请不起了。”
  郭洪对阿华说,现在什么时代,赚快钱的事还轮得到我们去做?
  真正赚钱的人包括高利贷者,在这个真心实意办实业的人们普遍缺乏资金的年代,那些和银行高管关系熟络的人,从银行把钱调出来放出去,利润都高得吓人。郭洪和阿华共同的朋友黄彬,今年刚刚投资了一间注塑机厂,已经投进去一两千万,还在苦苦支撑。实在没钱了,只能找高利贷公司去借,月息都在5分以上。“就看这几个月,能扛过去也许有机会,扛不过去前期资金都会沉没。”
  郭洪有时会回老家去,给家乡的学校送风扇、捐电脑、修院墙,或者设立奖学金。“让我给孩子们说几句,我都是说,丢掉你的发财梦,老老实实学习,将来安安分分工作。”
  他打比方说,普通人始终是社会大机器上的一个螺丝。在过去,这些螺丝在机器上拧得很紧,它们和机器是一体的,机器前进,螺丝也十分协调地前进。而现在,螺丝松动甚至掉落,和机器慢慢离散。有的松动了仍挂在机器上,但前进的过程变得很颠簸、摇晃,有的则会掉出机器外,被越甩越远。
  只有那些原来依靠螺丝拧在一起的大块零件,时间长了它们自己粘在了一起,不再需要螺丝固定,一直作为一个整体往前跑,它们现在排斥螺丝。
  郭洪说,现在自己只关心生活,最害怕寂寞,最高兴的是喝酒的时候能多几个朋友。
  (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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