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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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今天,怎样的登山活动才能用“伟大”二字来形容?漫长的路线,高难度的攀登(岩壁、冰面与混合地形),对未知地区的探索,新路线的开辟,以及最纯粹的阿尔卑斯风格。布鲁斯诺曼(Bruoe Normand)等三人在雪莲西峰北壁进行的攀登完全符合这样的定义。这次攀登荣获2009年度金冰镐奖提名。
  天山东部地区在世界登山运动史上几乎是一片空白。尽管无数的攀登者已经造访过天山山脉的前苏联一侧,但中国一侧至今只有寥寥几支队伍进行过攀登尝试。雪莲峰正处在这片空白地带的中央,直到2008年,我带领的队伍才第一次从北侧接近这座山峰。我们发现,这里简直是登山探险者梦寐以求的天堂整片广阔的山区从未有攀登者涉足,到处都是未登峰与无人探索过的冰川,仅地处中央的雪莲峰就具有为数众多的山脊、山壁和卫峰,可以开辟出大量富有挑战性的新路线。这里的气候相对比较适合攀登,交通也还算便利,从乌鲁木齐乘车行驶一天,再换用马匹运输装备一天半即可抵达。大本营处在一片鲜花盛开的高山草甸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观察周围的山峰和路线。
  探索未知是我的天职,无论在我的理论物理研究专业领域还是业余爱好登山中都一样如此。所以,时隔一年我又回到了这里。整片山域最宏伟的景象,莫过于雪莲西峰巨大的北壁,落差达2700米,从大本营即可览无余。雪莲西峰又称白玉峰,顶峰海拔6422米,并不是一座严格意义上的独立山峰,而是雪莲主峰绵延10公里的西山脊上凸起的一处尖顶。北壁路线—半是裸露的岩石,—半是悬冰川密布的冰雪山壁,正中央则是—道不太明显的岩脊,这也是最安全的攀登路线。尽管天山山脉中段的岩石远观呈橘红色(汗腾格里峰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岩质却并不是花岗岩,而是极度致密的大理石。在这样的岩石上攀爬漫长的斜板路线时,保护点的设置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那么在一片没有任何资料的陌生山区,究竟该怎样开辟一条新路线呢?探索未知需要坚实的自信——相信你自己能够应对在路线上遇到的各种问题与风险。要建立这样的自信,需要你首先做好充分的准备。出发前就耍确保自己具有足够的登山经验,在体能、技术和心理上都足以应付即将面临的挑战。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一定要达到世界顶尖水准,只是说你选择的山峰和路线应该与你的能力相称。进入山区后,准备工作则包括观察天气观察路线进行高海拔适应等。在适应阶段,我们4个人分成两组分别攀登。我跟杰德·布朗(Jed Brown)搭档,勘察了雪莲主峰北侧与西侧的若干卫峰,尝试了其中三座,登顶二座,同时仔细观察了西峰北壁路线。凯尔·邓普斯特《KyIe Dempster》则跟杰瑞德·维尔豪尔(Jared Vilhauer)搭档在东侧攀登了两条技术型路线。在山里适应了三周后,我们都已经受够了每天下午的暴雪和路线上松软的深雪,但我们也对这一带的天气周期和雪况有了更好的了解,并且适应了6000米以上的海拔。不巧的是杰瑞德在适应性攀登中冻伤了脚趾,决定不再参与对西峰北壁路线的攀登,这样我们就变成了三人搭档攀登。在阿尔卑斯风格的登山活动中,三人搭档其实并不坏:尽管人数比传统的双人搭档多了一人,但所需装备仍然是两条绳子,一套保护器材,一顶小帐篷和一副炉具。即使再加上五天的食品燃料,领攀者也可以轻装攀登,大部分负重则由两名跟攀者均摊。
  8月24日,杰德、凯尔和我从大本营出发横穿木扎尔特冰川,再沿五公里长的侧冰川徒步到北壁路线基部。傍晚天空一片晴朗,我们趁机对上方路线进行观察和拍照。原本打算早早休息,却发现之前留在这里的前进营地帐篷已经被撕成破布,不知道罪魁祸首究竟是大风还是雪崩形成的气浪。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在夜色中整理狼藉不堪的装备物资,清洗被辣椒酱和糖浆弄得一塌糊涂的高山帐。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还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到达通往岩脊右侧雪坡底部,从这里往上最初300米斜切是我们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攀登的惟一一段非技术地形。
  杰德第一个领攀,我们采用行进闻保护通过了长约四段绳距的简单冰壁,上升到一处高耸的岩壁基部。再往上,冰面变得越来越窄坡度也越来越陡,直至变成直壁。杰德在薄冰上一边仔细选择路线, 边努力寻找合适的保护点。沟槽最陡峭的一段换由凯尔领攀,还好这里的冰相对厚一些,岩石上也有些不错的手点脚点。通过这段后,我们又攀登了四段绳距的低难度冰雪地形,终于到达岩脊上的第一片面积不大的积雪区。已经是下午4点我们攀登了10段绳距,而下个如此理想的宿营位置可能还在10个绳距外。我们决定在此扎营,于是花了两个小时在冰雪中挖掘足够宽的平台,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25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已经攀爬了1.5段绳距。依旧是杰德第一个领攀,路线先是岩板表面的脆弱薄冰,再过渡到几段绳距的粒雪,然后是两段质地良好的高山冰。爬完冰壁就到达了岩脊左侧的大面积积雪区,这意味着我们已经上升了一半的总体海拔,但是积雪区上方连接着陡峭的岩壁我们只能斜切到岩脊右侧,继续沿斜板地形向上攀登。凯尔朝岩石上惟一一条连续的冰带爬去。他领攀的第二段绳距非常陡峭,让他不得不做了好几个幅度非常大的侧撑和侧拉动作。与此同时天气正在逐渐转坏,原本晴朗的天空被浓云遮蔽,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花,岩壁上也开始有了流雪。我们的选择非常有限头顶是不用器械攀登无法通过的陡壁右边是松雪覆盖的斜板,左边则是一条狭窄的斜槽。凯尔决定往左沿斜槽攀登,每步都要清理岩面上的积雪,寻找可以利用的岩点。每当流雪通过,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片白茫茫之中。最终他的冰镐打进岩脊顶部的冰面。我们把这一段绳距的难度定级为M6。对于我和杰德而言,跟攀这一段同样并不轻松,因为整段绳距都是斜切,一旦我们在背包的重压下失去平衡,就会发生长距离的钟摆式坠落。
  接下来又换回杰德领攀,冰仍然很薄保护点也仍然很难找。等到他这段绳距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雪也越发大了起来。我们视线范围内只有45度的斜壁以及寥寥几片积雪。尽管风还没有刮起来,但也不能在如此暴露的地方过夜。这是整个攀登过程中最严酷的心理考验。我们最终决定继续向上攀登,尽管天已经黑透了。杰德借着头灯光继续领攀,穿越片积雪区之后到达了上方的岩脊,岩脊右侧有小片积雪,足以挖掘60厘米宽的平台。凯尔发现这里的雪已经在风力作用下变得很硬,可以切割成雪砖。我们立即行动了起来 我挖了两道60厘米宽的平台,一上一下;杰德从硬雪中切出大块的雪砖,砌在靠下的平台上,直到把它垫成跟上面的平台平齐;凯尔则负责整理装备,加固保护站。我们肩并肩挤进帐篷,安全带穿在身上,背靠着平台侧面的雪墙,身上盖着睡袋,不用的装备放在脚下。或许是 因为缺氧的缘故,炉头无法正常工作,所以我们只烧了很少一点水,吃了不多的东西。我们正准备入睡的时候,流雪再次袭来,压得帐篷紧紧贴在我们脸上,几乎把我们推下山去。我们一边尽可能贴紧身后的雪墙,一边清理帐篷上的积雪,就这样熬过了痛苦的一夜。
  26日早晨,天空恢复了晴朗,但是风力仍然很强,并且仍然有不时的流雪。上午11点,风终于停了,流雪也逐渐平息下来。我和凯尔站在帐篷外面,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杰德则利用这个机会点起了炉头,开始烧水做饭。我们周围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斜板地形,但是再往上就会到达5400米处的雪盆,之后即可沿雪槽登顶。到了这里,最容易的下撤路线就是翻越顶峰,从另一侧下山。这次由凯尔首先领攀,他选择了一条左弯右绕的路线,尽管每一个动作都需要仔细完成,但却很少有真正的难点。保护点依旧很难设置,每段绳距只有很少几处保护。小心翼翼地攀爬了六段绳距后到达雪盆,在顶端附近的岩壁上设置了两个保护站,又挖了一个足够搭帐篷的平台。我们刚钻进帐篷,周围就闪起了炫目的电光,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一个月里惟一的场雷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降临在我们头上。杰瑞德从大本营拍摄的视频显示,当时整座山上部都被电光照亮,仿佛株光亮夺目的圣诞树。不过,我们根本没时间考虑被雷电击中的危险,因为新的降雪和冰雹再度引发了流雪,又一次几乎把我们推下山去。我在帐篷外面花了一个小时奋力清理积雪,杰德和凯尔则从里面死死抵住帐篷,直到雷暴逐渐平息为止。
  27日是我们在山上的第四天,早晨的天空重又恢复了晴朗,但是风仍然很大,流雪也还在继续。我们无保护快速攀登了一段距离,然后又不得不取出绳子结组,因为我们碰上了整条路线上最光滑的一段斜板地形。因为保护点位置非常难找,所以我们只有采取行进问保护,由杰德领攀。我们直到下午才爬完这一段路线,到达一直连往西峰顶部的积雪区。到这里,路线的高难度技术部分就算是结束了。天色渐渐暗淡下去,等到我在松雪中开出一条路,领攀到西山脊侧面的雪檐附近时,天上已经又下起了雪,能见度几乎为零。这里的海拔是6300米,雪檐起到了挡风作用,于是我们决定就地宿营,次日一早再出发冲顶。
  28日清晨,我们刚刚出发山脊上就刮起了西南风,挟带着浓云朝我们袭来,尽管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加快了速度,还是没有坏天气来得快,登顶6422米的西峰时,周围已经再度变得白茫茫一片。风很冷,我惟一能看到的景象就是杰德和凯尔一边微笑一边握手。西山脊地形相当暴露,冻伤危险很大,我们不住检查着彼此的面颊,一旦发现谁脸上出现白色的斑块,就提醒他注意保暖。沿西南山脊下撤没多久,我们就回到云层和强风下,开始朝西南壁下降,再在一处悬冰川北侧边缘采取行进间保护回到西山脊。云层降低了高度,雪又大了起来。我们从这里继续下降三段绳距,再沿裂缝密布的雪坡结组下行了一段,就撤回了营地上方的山坳。随着海拔下降,雪片逐渐变成雨点,沿泥泞的碎石坡继续下行,终于回到平坦的冰川上。天黑后一小时撤回前进营地,尽管精疲力尽,浑身透湿但却按撩不住心头的欣喜。
  第二天早晨,我们背着沉重的背包,拖着几乎同样沉重的双腿,跨越冰川返回大本营。这天是跟马工们约好的出山时间,回到营地时,马工们已经到了好几个小时。我们换了鞋,把包扔在马背上,朝出山方向走去。这次出山的速度估计创下纪录:当晚9点撤到夏特温泉,在那里乘上联络官安排好的车一路开到昭苏,第二天一早乘上昭苏到乌鲁木齐的直达班车,第三天上午到达,此时离我们登顶只有70个小时。就算我们刚刚抢了一家银行,也不太可能撤得比这还快了。
  文章的末尾我要再度回顾开篇对“伟大”攀登的定义,高难度、长距离新路线,对未知地区的探索,以及最纯粹的阿尔卑斯风格。这也符合金冰镐奖评选纲领,后者着重考虑的主要是攀登风格、路线的挑战性,开创性,对山区及其周围环境的尊重等几个方面。
  即使在全球化,信息化的21世纪,地球上仍然有像中国天山山脉这样的地区等待着我们去探索,有像雪莲西峰北壁这样的高水平新路线等待着我们去挑战。
  我们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区里,在一座未登峰上开辟了一条相当具有挑战性的新路线(我们的定级是w15/M6/5.7R) 并且既没有采取陈腐过时的大队伍围攻方式,也没有在路线上留下任何岩锥或是路绳,而是全程采取纯粹的阿尔卑斯方式进行自由攀登。除了六段下降用的扁带套之外,我们并没有在山上留下任何痕迹,并且还从大本营运走堆成小山的垃圾——那些都是打着热爱户外旗号的徒步者们丢弃在那里的。
  我的确为此次攀登感到自豪,但我更希望这样一次攀登能够进一步唤起人们对山峰和环境资源保护的认同,让我们的后代——未来的登山者,徒步者和寻找自然之美的旅游者们——能够享受到我们所享受的美景。只有这样,这次攀登才可以说是实现了它的长远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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