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会带社会下层一起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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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传·昭公七年》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任何一个社会,无论是否具有某种特色,都有社会学上所说的“社会分层”现象,根据人们所占有的权力、金钱、机会等社会资源,以及所处的利益结构的不同,分成各个不同的阶层等级—至于是否“十等”,那就要看怎么分了。
  说一个人是“农民工”,我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这个人处于社会底层—是下层中比较差的那一层,而说一个人是“精英”,他肯定不是就不属于所谓的底层。在中国,精英处于哪个阶层等级上,和其身份、所占有的资源和影响力有关—是权力精英、经济精英,还是知识精英?视乎有多少权、多少钱、多少影响力。
  我这里所说的精英,特指知识精英、经济精英—尤其是那些能把自己所占有的稀缺资源,比如钱、身份,在公共领域里转化为话语上的影响力的人。而且,更多是指某些具有“精英心态”的人,而非普遍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他们就像萨义德所定义的那样,“全身投注于批评意识,不愿接受简单的处方、现成的陈腔滥调,或迎合讨好、与人方便地肯定权势者或传统者的说法或作法”。
  他们的共同特征是:无论是否依附于由权力精英所掌控的利益结构,他们自身都和下层一样,普遍感到压抑,感到“不爽”。在面对“體制”时,他们和下层似乎还有某些共同语言,比如都认为现状应该改变。
  这些知识精英、经济精英们,会带下层玩吗?在社会分层中,当精英们和既定的政治社会结构,和下层相遇时,会有什么发生呢?

隐含秘密的社会事实


  从一些现象开始。它们是隐含着某些秘密的社会事实。
  2013年7月初,3位名人去了江西萍乡,去干嘛呢?去拜访当时还没有出事的大师王林。王大师给这3位男神女神的拜访准备了隆重的道具:3辆悍马、1辆劳斯莱斯,外加随从若干人等。
  一个月后,8月11日晚,世界工厂东莞,发生了一起暴力冲突事件,几百人进行混战,棍棒、长刀、匕首、酒瓶乱舞,恍如香港电影里的黑帮火拼。当然,他们不是黑社会,而是两帮打工仔。又一个月后,9月19日,相似的情境在山东烟台的富士康发生。同样是两伙打工仔,因为酒后起争执,便纠集老乡,拿着钢管和砍刀殴斗。
  在此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被砍;各地房价疯狂上涨……
  如果说这些现象有什么联系的话,那么,它们都发生在现在中国社会这个时空结构中,而且是在其中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背景下发生。里面的各种主角,都携带着在这个背景下隐秘的心理信息。
  有必要强调这一点: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面前,感受到他的存在时,就会有相应的心理问题产生;当他作为某个阶层的一员,面对眼前的社会时,就更是如此。
  另外,一个人只要记得他是谁,他和别人的关系,他的语言、姿态、动作,是一定会暴露出这一点的。而现在,恰恰是一个人最能记得住他是什么身份,什么阶层等级的时候。

各阶层的心理冲动


  这3位名人,就其财富、影响力,在阶层等级中毫无疑问属于上层社会。但他只是拥有强大的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并不拥有权力资本。这样的身份和阶层等级,放到今天的政治经济背景,以及阶层关系中,一定会伴随着相应的心理问题。
  从表象上去,他们去结交王林王大师,(不幸的是大师都已经倒下),是属于对神秘现象的偏好。但很多人不相信,以他的聪明绝顶,看不出这些大师们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把戏。
  我想说,是的,真看不出来。这与智商无关,而是马云的心理需要。当我们在心理需要某种东西的时候,就对它闭上了眼睛。
  这些名人的心理,正是今天中国上层社会的无论哪一层级的人普遍的心理:害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对于未来,并无多少确定性。
  刘志军等曾经的权力精英,治疗这种心理问题的办法就是疯狂占有。但对于抽象的权力精英群体,以及权力亲缘群体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秩序—无论是权力秩序,还是利益秩序—不变,它们可以提供安全感。可是,对于马云等经济精英来说,这个秩序并不是真正的庇护所,也许还是风险的来源。
  怎么办?办法有很多。比如,(强迫自己)认为“分配正义”或者老百姓的“仇富”,是不是可能会造成“打土豪分田地”;期待政治结构能够改变,但玩的必须是“精英民主”;和权力上层强化联系;或者干脆把钱转到国外,跳船,移民走人……以上这些选择,或是他们亲自干,或是由其他精英们代劳。
  有些名人呢?公开选择了相信神秘主义,因为它其实也是一种治疗。依赖于人力之上的某种“力量”,也能建构出一个可以逃避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性的精神秩序。
  不仅上层社会,中层、下层一样会伴随着相应的心理问题。以前面所说的相互殴斗的打工仔来说,其心理更值得玩味。中国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复杂的国家。其中的特殊、复杂,也反映在社会底层的心理结构上。
  我们都很清楚社会底层的处境,他们在高房价、“拼爹”、看病贵、被人“仇穷”中普遍受挫,改变命运基本没有多少机会。这样处境的后果就是,他们的心理结构受到破坏,很多人甚至心理失衡,人性受到扭曲。其所产生的心理问题,主要是对自己,对世界隐隐有一种恨。有时候,它会非常强烈。
  解决这个心理问题,同样有很多备选方案。一种是认命,这大概以“70后”以上的人为主。如果现实无法改变,却又觉得自己不应有这样的处境,那是相当让人难受的,而合理化自己的处境后,内心就没那么挣扎了。另一种是自杀,不玩了,一了百了。再一种,是精神上发泄攻击性,以“没道德”、“没素质”的方式体现出来,比如乱扔垃圾,破坏公共设施。道德、素质问题,背后其实是心理问题。当然,还有一种方案,就是暴力。
  我手头没有准确的统计数据,但这个社会所发生的暴力刑事案件,从媒体公开报道的案例看,大部分是社会底层干的。屠童的、在大街上杀人的,舍这些人其谁。
  问题的一面是暴力,但另一面,是暴力的承受者,更多的仍是底层,因为也只有底层最没有防御伤害的能力。而从东莞、烟台的两伙打工仔火拼可以看到,即使属于同一个阶层,他们也并无明确的“阶层意识”,无论是在身份上、利益上都没有认同感。这上层社会以及精英们完全不一样。   底层社会,可以说在各方面都吃亏,自身的素质,成为维护自我利益的障碍。整个下层(包括10年来在高房价、高物价的挤压下已经“下层化”的白领中产等)也好不到哪儿去。

利益和心理的食物链


  阶层心理是被阶层结构、阶层关系决定的,这是马克思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心理学延伸。我们来看一下今天的社会分层,“排排坐,吃果果”的情况大致怎样。
  屁股不仅可以决定脑袋,也可以决定心理—当整个社会有不安全感、感到关系紧张的时候,那就更是如此。
  社会学家们最喜欢这样玩:研究某个社会现象,比如农民工的命运处境时,总要提一句背景,所谓的“社会结构转型”。不错,可以认为,从改革开放时起,30多年来,中国社会处于“转型”的进程中,很多东西都在发生变迁、变化,有些甚至面目全非。
  到现在,虽然由于“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某些东西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既定的政治、经济秩序,最能让“既得利益集团”们感到安全,但“改革”这个词还在提,“转型”并没有结束,从社会变迁的逻辑,以及人们“改变现状”的热望看,也不可能结束。
  可是社会转型的某个重要内容,让人怀疑真的基本完成了,至少已经没多大变化。这就是阶层结构的洗牌。对它的描述就是已经毫无新意的“阶层固化”。它意味着社会下层,更不用说底层,在阶层等级上往上攀爬的机会开始变得渺茫。
  在30多年的经济高速发展和改革中,人们热热闹闹地通过教育、市场创富等途径,实现了一定程度的社会流动,而且想象着机会更多,现在突然发现很难玩了,社会下层肯定不干。可是,在掌握着强大的权力资本、经济资本、知识资本的上层社会面前,他们又能怎样呢?他们只是作为一种可能存在的力量,心理的能量,威胁到秩序和利益结构的稳固,让权力精英、经济精英們产生属于他们那个阶层的心理问题而已。
  很明显,这个日趋固化,也就是秩序化的阶层等级结构,在上、中、下三个大的阶层等级,以及每个阶层等级中的多个层级中,对应着参与机会的分配,以及被制度、政策所影响的利益结构(能够让某个阶层的人得到什么,另一个阶层的人失去什么),同时还有人们的社会价值排序,以及不同的机会和命运。利益食物链和心理食物链,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精英和社会下层的纠葛


  现在,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精英们,在推动阶层结构、政治结构的改变中,会带下层一起玩吗?
  先看一下他们和社会下层所存在的怪异的关系。
  一方面,精英们在社会下层那儿有很多粉丝,他们具有偶像般的待遇。比如任志强的粉丝并不全是炒房者,其中还有很多具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雷锋精神”的房奴,以及想做房奴而不得的人。
  并不奇怪中国社会具有某些珍稀物种—当精英们通过“市场”在公共领域表演时,无论是娱乐市场、政治消费市场,还是成功励志的市场,这些物种就会大量地被猎获。这一法则大概世界通用:一个社会下层者,会去艳羡、崇拜那些剥夺了自己父辈,以及自己的人,这是对自己的“激励”,至少可以让自己在心理上寄生。
  另一方面,他们对于社会下层,又表现出害怕和警惕。看一下他们习惯性的话语模式就明白。诸如“暴民”、“不懂××学”、“舆论干预司法”、“以公众狂欢的方式杀死一个人”、“警惕民粹主义”……无不透露着对大众鄙视的精英味。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玩?


  精英们在中国社会阶层等级结构中,处境其实是尴尬的。他们大多数人处于中层的最上一层,以及上层的最下一层。在整个利益结构上,他们是受益者,但面对上层的权力—资本,则备感压抑。这使得他们无论对上层还是对下层,以及整个利益结构,都具有爱恨交加的复杂心态。他们的阶层等级所伴随的心理问题,也就是压抑、纠葛。
  就说对下层,这种心态很容易理解。精英们确实需要无数粉丝,这不仅是谋求影响力的利益需要,而且其实也是一种心理需要: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觉得面对由上层所主导的利益结构、政治经济格局时自身的弱小。就是说,对于他们来说,无名的下层,一堆抽象的数字,既可以是博弈的筹码,同时,在心理上,也具有壮胆的功能。但社会下层在他们面前,不能有任何意志,更不能有任何违逆于其利益的声音,即不能独立地存在,否则,就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比如,在“舆论干预司法”这一伪命题的争议中,很多法律精英,包括律师和专家,总会跳出来指责老百姓。他们似乎看不到这一双重标准:为什么老百姓议论几句就是干预司法,而你议论就不是?背后的原因,就在于,如果老百姓发声,在这个领域,他们的话语权必然削弱,而话语权威的失去,很可能导致利益受到威胁。他们必须保持对此的垄断。如果社会下层独立意识的增强,碰到了这个利益结构,他们肯定是会骂社会下层是“暴民”的。
  某些肚子里并没有多少货的“专家”也一样。当他们的声音要对公共事务提出解释、规范时,同样预设社会下层,以及他人只能闭嘴,理由就是人们不懂“××学”。知识—权力,正是他们本能地要维护的利益结构。
  如果一个精英是经济精英,那就更是如此了。他们的利益结构,和社会下层并无同构之处,预设下层社会对他们利益的威胁,并不亚于从权力、资本上层那儿感受到的压抑。所以,要他们带下层一起玩,这一可能性在今天基本上不存在。
  这一切,都会在阶层心理、社会心理,以及社会经济结构的演变中煎熬一段相当长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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