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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或明天上午把乌龟放在麻袋里给我拿来，选择：
今天下午拿（ ）
明天上午拿（ ）
不拿 ( )
不拿我揍你（ ）
这些字写在一张纸条上，纸条正在张千的手里展开着。
谁写的？数学老师声音很低沉地问。
不知道。张千惊慌起来，他不知道老师正在他身后站着。我从地上捡，捡的。
捡的？你再捡一张我看看。老师依然面无笑容，他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好老师，一向以严格负责著称，家长都愿意把孩子送到他的班，而他也不负众望，班里考优秀的学生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可以说是个神话。当然，张千这样的除外。
张千低了头，地上什么也没有，显然再捡一张这样的纸条是天方夜谭。
写给谁的？老师不动声色，仿佛面对的是一块石头，犯不上对一块石头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张千说，真不是我写的。我低头时它正好落下来，好像是从前面飞过来的。张千当时正想下了课去买块雪糕，忽然就看到一张纸条蝴蝶一样从前面飞过来，他很是有些寂寞的心顿时飘起来，洋溢着说不出的好奇。所以，他耐心地等它落下来，开心地捡起来。
前面，前面谁？你看看人家都在学习，谁像你有心思去捡纸条？
张千抬起头，前面黑压压的脑袋们都垂向课桌，仿佛一个个对着太阳的向日葵，肃穆又神圣。
老师说着把纸条抓在手里，认真地研究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字真不是你写的，一定是别人写给你的，你一定知道是谁写的，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千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就是地上躺着一张百万钞票他也不会去捡，可现在怎么办呢？从老师的眼神和语气中他已经明白，这事就是他干的，他说什么都没用。既然如此，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他忽然怀念起小学来，在那里他可以很随意地在课上吃东西、扔纸条，老师看到了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地责罚他。本来他还有一年好时光，可自从搬来中学后，他的小学六年级生活就发生了天大的变化，老师板着脸叫他们盯住自己的成绩，提了，再提，说是学无止境。
张千——性别：男；年龄：十一岁零两个月；班级：六年级八班。
期中考试成绩：语文56、数学47、英语15、自然30、思品29。
这周以来，上课频繁迟到，已经被数学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堵住四次。口袋里塞满各种各样的零食，有时上课趁老师不注意吃一点。很多同学叫他土老鼠，一是因为他矮，二是因为他馋。有一次他上课好长时间才打报告，班里很多同学就喊，老师，他的口袋，口袋！老师把手伸进去，掏出了好多糖。老师说你一个人吃这么多，牙迟早要坏掉，让其他同学帮帮忙吧。然后老师把糖扔向班里，很多同学兴高采烈地抢着。张千红着脸走到自己座位上，哭了。
下课铃声一响，张千就去找他的死党徐小令，他把纸条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徐小令听得心不在焉。他近来已经被班主任找过好几次，在他的感觉中，老师似乎已经把他从野草的行列上升到鲜花了。老师说你很聪明，好好学下次也许能进入班级前十名。他的心被老师的话鼓动得有些心率过速，他知道前十名在老师的心目中那是怎样的位置。其实徐小令并不真的喜欢张千，但有时他觉得张千特大方，很多零食都有他的份，虽然只不过是品尝。
看徐小令没什么反应，张千有些不高兴，他想我帮过你几次，到我用得着你的时候竟然装糊涂。哼，干脆，我有话直说吧。想到这里，他说老师如果问那纸条是谁写给我的，我就说是你写的，行吗？
徐小令眼一瞪，一把抓住张千的衣领，说，你再这样说我可真揍你，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了，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弱智，写个纸条还让老师逮住，笨得和猪一样。
张千眨巴眨巴眼睛，嘴咧了一下，像笑又像哭似的。沉默了一会他说，哼，你要是不帮我，那我就把你上课玩虫子的事告诉老师。徐小令的成绩比张千好一大截，但上课经常做小动作，昨天语文课上，他几乎玩了一整节课虫子，那是一条半个手指头那么长的虫子，绿色的，浑身长满小疙瘩，还带着细细的长长的毛。老师来了，他就把虫子放在一片树叶上，扔进桌洞里；等老师走了，他就把虫子放在胳膊上，让它自由自在地爬，吓得周围的女生全都卧倒。
徐小令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的脸色舒展了很多，撇了撇嘴角，扭着眉头说，为了我们是哥们，我就帮你一次，不过你得把纸条的事变成真的。
张千愣住了，说，真的，怎么变成真的？
徐小令说，这你还不懂，怪不得全班考倒数第一呢，就是把乌龟送给我。
张千急了，大声说，你知道我没有乌龟。
没有买去啊，有的是卖的。你又不是没有钱。
徐小令早就对张千的零食嫉妒得七窍冒烟。可以说全班就他一个人吃零食多，人家的零用钱有时还买点学习用品什么的，但他的零用钱都买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有一次老师说很多零食里面含铅，吃多了容易铅中毒，脑子会变得迟钝。全班同学一起看着张千，哈哈大笑。那笑声中释放着幸灾乐祸和嘲讽——啊，活生生的例子啊，你吃吧，吃吧，香了嘴巴，锈了脑袋，早晚要笨死你。
那段时间，吃零食的人明显少了，但也就仅仅几天而已。在看得到闻得着的美食和看不见摸不着的痴呆之间，天平重重地倾斜向五彩缤纷的美食一边。
张千好大一会没有说出话来，他在用他算数学和记单词很迟钝的脑袋算计着眼前的这笔账，一个小乌龟也不下十块钱，十块钱可以买十块雪糕，或十包葱香牛排味的角儿脆，或二十包营养好吃点，包装上写着“好吃、好玩、有礼、有惊喜”，只要集齐兑奖区要求的常、记、在、心这四个字，即可兑换精美手机一部，现在他已经集了三个字，就差“心”。到那时他就可以有一部手机，可以把手机作为礼物送给妈妈，他见过很多同学的妈妈都带着手机，但他妈妈没有，这一点让他很在意。到时候妈妈会怎样高兴呢？想想就觉得开心极了。当然十块钱还可以买很多话梅糖。想到这些，他的心揪紧了，那是和他天天乐呵呵吃零食如此不同的一种感觉，他几乎要哭了。一个星期，他的嘴巴将会像干鱼一样闭出臭味来，可不这样又能怎样？
好吧，那放学你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张千吸吸鼻子，防止里面的液体流出来。
放学后，张千对徐小令说，我们先去找老师，回来我再给你去买乌龟行吧，再说我也没有带那么多钱啊，我得想办法和我妈要钱。看着徐小令怀疑的眼神，他说真的。
一定？
一定。
不骗人？
不骗人。
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你，要不我们写个协议，签上名，按上手印？徐小令虽然聪明，但有一次让张千骗了。有一次他为张千做了一份试卷，张千说送他一只鸽子，但他等了好几天，也没有鸽子的影子。他说你给我的鸽子飞哪去了？张千瞪着眼睛说我什么时候说送你鸽子了？徐小令说你说了。张千说我没说。徐小令说你就是说了，张千说谁能证明我说了。徐小令愣了，好半天，他说好，你没有说。徐小令找不出证人，因为张千说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从那以后，他在心里就把张千从自己的朋友中狠狠地划掉了。但过了很长时间，他明白张千这样做的原因，张千爱那只鸽子胜过他的生命，因为他亲眼见证了鸽子病了，张千也好像病了似的，一连几天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既然如此，他就不该答应自己。他还是不能释怀。
想起这些，徐小令就觉得自己不能再傻了，别让老师给白整一顿。
张千说，怎么按手印啊，我们没有印泥啊。
徐小令说，那好办，我们用揉碎的草代替好了。绿色的手印，绝对首创。
张千说，好吧。
于是一份这样的协议就诞生了。
协议书
张千为了答谢徐小令的帮助，愿意送徐小令一只乌龟，如果违约，将在2020年的今天变成一只乌龟。
签名：张千 徐小令
写好了，一人一张。然后他们去操场，找了一棵叶子很肥厚的苣荬菜，摘几片叶子，揉碎，用食指蘸了，使劲按在名字上。然后装进口袋，去了办公室。
老师说，咋才来？
张千说，我去厕所了。徐小令低着头。在所有的老师中，他最怕的就是班主任，所以，在各科中他的数学学得最好。因为上课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直像个飘着的风筝，老师紧紧地把线攥在手里，每时每刻它都漂浮在数学的王国里。
徐小令低着头，那神情里有好些只有张千才读懂的不情愿。张千心里想，徐小令主动承认老师会更相信，但事前他没有考虑到谁先开口的问题。张千只好迎着老师冷飕飕的目光说，是徐小令写给我的，不信你问他。
是你？
徐小令垂着的脑袋点了点。
老师说，我刚刚还为你的进步高兴呢，徐小令你和张千不一样，你不能光想着玩，你得争取把成绩提得更高，以后注意点，再这样天天和张千混在一起，看我怎么收拾你。回去！徐小令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鱼，眨眼就不见了。
张千盯着自己的脚尖，脑袋里想的不是老师将要一泻千里的训斥，而是老师刚刚说过的话，你和张千不一样。在老师的话里，这不一样应该是徐小令的名片，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自豪，但他觉得自己和徐小令一样，至少大都一样，都是男生，都爱玩，都盼着天天是周末。如果有不同，那就是徐小令成绩比他好一大截，但这在张千看来，像长在脸上的小疙瘩，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形象。
想什么呢？老师说，你就不会想想你的成绩为什么那么差，就知道玩，你说你玩的什么……你的乌龟多大，怎么养啊？
张千说，我没有乌龟。
还狡辩，没有乌龟徐小令跟你要啊，以后上学时间不准想玩的事，记住了吗？
张千知道，此时唯有说是才能早一点脱身，于是他低着头说是，是，是——
是什么，回去。
张千出了办公室，赶紧往家跑，因为回家晚了，妈妈就有可能走了。
妈妈早已放工回来，正等他吃饭。张千一边洗手，一边思考如何把每天两元的零用钱一下子抠过来。
祖宗，洗个手还要十分钟啊，快点。
张千说，妈我有点头疼，你给我钱我去买点药吃吧。张千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看到妈妈似乎有些怀疑，他说，我可能感冒了。
是吗？我看看。妈说着伸出手来摸他的头。不发烧啊，真疼？
真疼。
家里有治感冒的药，我给你找去，你赶紧吃一点。妈说着去了里屋，不一会儿，一大把药摆在了桌子上，什么感冒胶囊、感冒冲剂、白加黑……
张千愣住了，他从没注意到家里会有这么多药。别说没有感冒，就是真感冒了，这些药也够他吃上一阵子的。
妈一边挑选着药一边说，你爸不在家，我最害怕你三更半夜发烧什么的，所以就备了这些药，有备无患嘛。
张千急了。钱不到手再想别的办法，眼下是先不吃下这些药，否则，他会死掉的。是药三分毒啊。
妈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拿起感冒胶囊说，先吃它吧，现在还不是很严重。
张千站起身来，一边走向饭桌一边说，妈，我还是先吃饭吧，我肚子饿得很。药我拿到学校去吃。
妈说，好吧，那你走的时候可别忘了。你得好好吃饭，天天吃那些垃圾食品，能不闹毛病吗？都是那些东西给害的，要不，以后的零用钱就别要了，把心用在学习上，你都上六年级了，还是一个心眼——吃。
妈，我一天才两块钱，人家蒋争衡的零用钱是一天十块，厉害吧。我没有让您再给我涨一点就行了，现在什么不涨价啊？张千听妈这样说很不高兴。
人和人不一样。蒋争衡的爸爸是我们镇有名的大业务头子，一年能挣上百万呢。你爸呢，一天挣一百就高兴地闭不上嘴，能一样吗？叫我说啊，蒋争衡一天花一百都不多，你要一天一百，我们全家就都喝西北风吧……对了，我赶集买了甜瓜，走的时候拿上一个，下课吃，以后别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张千没有再说什么，忽然想起老师对徐小令说的话，你和张千不一样。现在他忽然明白了，人和人真的不一样，他和徐小令不一样，是因为成绩；他和蒋争衡不一样，是因为钱。这两样真厉害，不过，哪个更厉害呢？钱？不对，应该是成绩，成绩好了，以后就有钱。那徐小令以后一定比自己有钱？好像也不对，大姨家的大表哥上了大学，但现在挣的钱还不如高中没毕业的二表哥挣得多。他想不明白，有一次他问大姨这是为什么，大姨说二表哥虽然没有上大学，但他有能力。张千想问问大姨，没有上大学的人也有能力吗？老师好像不这样看。但他没有问，因为大姨正在为大表哥结婚的事发愁。想来想去，张千也没弄明白谁更厉害，管它呢，先凑了钱给徐小令买乌龟再说吧。
回到学校，徐小令早已在走廊上等候他多时，看到他，徐小令伸出了手。
张千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他有点结巴地说，我，我……我妈没有给我……钱。要不，明天一定？
不行，因为老师的训，我今天中午就吃了一口饭，到现在头还有点疼呢。多大的精神损失啊，要是你今天不给我小乌龟，那明天就是小乌龟外加两块金丝猴奶糖。
张千沉默了，他在心里说，你这叫趁火打劫。但他没敢说，他怕徐小令说你是过河拆桥。看他沉默，徐小令急了，你想反悔是吧，你要是再敢耍我，看我不揍你。哼，还有协议呢。这回你是赖不掉的。
谁赖了？我没赖，我只是说明天给你。
正在这时，和通达过来说，怎么了，你们两个像决斗的公鸡。我是光荣的人民警察，有事请找我。
和通达学习极好，但上课好说话，爱管闲事，于是便得了“警察”的绰号，但他却以此自居。徐小令理直气壮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和通达愣住了。纸条是他写的，写给张向阳的，但他不知道如何跑到了后边，并到了张千的手里，更没想到会引起老师的介入。他沉思了一会，觉得应该去和老师说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应该让张千背黑锅。想到这里，他说，纸条是我写的。
张千顿时大声说，我早就说不是我写的，但老师——他两眼紧紧地盯着前面，嘴半张着，整个人傻在那里。
班主任正朝这里走来，显然他听到了张千的话，脸色很难看。
还不承认？老师说，我最讨厌干了坏事不敢承认的同学。
老师，纸条是我写的。和通达正视着老师的眼睛，满脸庄严，好像他是替天行道的英雄，浑身洋溢着无言的悲壮。
你？躲一边去。就是好管闲事，这种事也能随便掺和？老师对和通达说话的语气严厉中透着因信任产生的温和。
真是我写的。和通达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脸涨得通红。
老师有些生气了，你就爱逞能，回教室学习去。说着老师扭头就想走。
真的。是我写的，写给张向阳的，不信你去问他。
老师站住了，他的脸越来越阴沉。他盯了和通达足足有一分五十二秒，然后说，以后这样的事你躲远点，学习去！
和通达溜回了教室，张千和徐小令也赶紧溜了。等老师走远了，张千对徐小令说，协议无效。我早就说不是我，可老师就是不相信。
徐小令说，乌龟我不要了，但奶糖我得要，我陪你去了办公室，多大的精神损失啊。
张千从自己的桌洞中掏出一个大甜瓜，递了过去。这样行吗？我妈妈刚买的，好几块钱一斤呢。看徐小令的手迟迟不肯伸出来，他说，不要就算了，这个甜瓜看着就甜，我还真想吃呢。甜瓜墨绿色的表皮上有一道道不很规则的白线条，有些像飞机滑过的天空。因为走得急，张千没来得及洗去粘在上面的泥土，但那点点泥斑丝毫没有影响它翡翠般的圆润，它好像还在田野的温床上睡着，没有醒来，梦在花香蝶舞中徘徊。
徐小令慢慢接过去，一股浓浓的瓜香扑鼻而来。
张千——
门外传来喊声。妈妈站在门口。她的脸红红的，裤腿上粘了很多泥巴。
张千，你忘了拿药，我还叮嘱过你呢。妈妈把手放在张千的额头上说，还疼吗？张千赶紧把妈妈的手移开。妈这是学校，你赶紧走吧。
妈妈说，在哪也一样啊，你是我儿子，你病了，妈能不着急吗？
妈，你走吧，我好了，真的。张千赶紧接过妈手中的药。
真好了？
真。
那我走了。
走吧。
看妈妈的身影走出了校门，他才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心怦怦跳着，有些不同以往的感觉在心里升腾，这其中有感动也有愧疚，更有一丝不安和沮丧。自己的一句谎话，让妈妈在太阳底下跑了半个小时。他知道，妈平时很辛苦。她为了多挣点钱，干着男人干的活，为了让他吃得好一点，常常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去给他买菜和水果。但自己似乎不值得妈妈这样。妈妈不止一次说过，他是她的希望，唯一的希望，他是吗？
放学后，和通达搂住张千的肩膀说，哥们，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张千忽然想哭。但他忍住了，很男人地握住和通达的手说，你真够朋友，如果不是你，我就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老师就是不相信我说的，到后来我自己都以为是我写的了，如果不是我，那是谁呢？
和通达笑了，都是我不好，好好地和张向阳要什么乌龟啊，哎，对了，周末我们去他家看乌龟吧，可好玩了。
张千笑了。他喜欢和通达，不仅仅因为他成绩好。
心情出奇地好。张千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他哼着走调的歌，一路逍遥。家门竟然敞开着，这让张千颇感意外。因为妈妈总是在他放学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家。妈！张千一进家门就喊。
我在给你包饺子呢。韭菜猪肉馅的，你最爱吃了。
妈，你没去干活啊？
怎么没去？我早回来的。你一感冒，妈这心里就乱，干什么也没有心思。你只要好好的，妈少挣那点钱有什么关系？吃了饺子，病就好了。妈看着张千，眼睛里满是怜爱和心疼。
妈，我——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来，声音惊人地大。
张千，去接电话。妈妈满手是面。
张千有些迟钝似的走过去。
喂，张千啊，我是爸爸，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干吗呢？
爸爸远在千里之外的声音依然那么亲切好听。
爸，我……张千想对爸爸笑笑，但想到爸爸看不到，笑容倏地消失在唇边。
祝你节日快乐，儿子。我给你买了礼物，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电动汽车，和真的差不多。但得等到春节回家你才能看到。
张千愣了。节日，什么节？我的生日还早呢，快下雪的时候才到呢。
六一儿童节啊，儿子。以前爸爸没有想过给你过这样的节，可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城里的孩子都高高兴兴地过节，就想到了你。儿子，你和他们一样，也应该过啊，再以后你上了初中，这个节日就和你无缘了……
爸爸还说了些什么，但张千一句也没听到，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憋得他很难受，他想对爸爸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和周围的同学也不一样，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非常非常想哭，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鸡飞狗跳。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今天下午拿（ ）
明天上午拿（ ）
不拿 ( )
不拿我揍你（ ）
这些字写在一张纸条上，纸条正在张千的手里展开着。
谁写的？数学老师声音很低沉地问。
不知道。张千惊慌起来，他不知道老师正在他身后站着。我从地上捡，捡的。
捡的？你再捡一张我看看。老师依然面无笑容，他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好老师，一向以严格负责著称，家长都愿意把孩子送到他的班，而他也不负众望，班里考优秀的学生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可以说是个神话。当然，张千这样的除外。
张千低了头，地上什么也没有，显然再捡一张这样的纸条是天方夜谭。
写给谁的？老师不动声色，仿佛面对的是一块石头，犯不上对一块石头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张千说，真不是我写的。我低头时它正好落下来，好像是从前面飞过来的。张千当时正想下了课去买块雪糕，忽然就看到一张纸条蝴蝶一样从前面飞过来，他很是有些寂寞的心顿时飘起来，洋溢着说不出的好奇。所以，他耐心地等它落下来，开心地捡起来。
前面，前面谁？你看看人家都在学习，谁像你有心思去捡纸条？
张千抬起头，前面黑压压的脑袋们都垂向课桌，仿佛一个个对着太阳的向日葵，肃穆又神圣。
老师说着把纸条抓在手里，认真地研究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字真不是你写的，一定是别人写给你的，你一定知道是谁写的，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千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就是地上躺着一张百万钞票他也不会去捡，可现在怎么办呢？从老师的眼神和语气中他已经明白，这事就是他干的，他说什么都没用。既然如此，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他忽然怀念起小学来，在那里他可以很随意地在课上吃东西、扔纸条，老师看到了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地责罚他。本来他还有一年好时光，可自从搬来中学后，他的小学六年级生活就发生了天大的变化，老师板着脸叫他们盯住自己的成绩，提了，再提，说是学无止境。
张千——性别：男；年龄：十一岁零两个月；班级：六年级八班。
期中考试成绩：语文56、数学47、英语15、自然30、思品29。
这周以来，上课频繁迟到，已经被数学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堵住四次。口袋里塞满各种各样的零食，有时上课趁老师不注意吃一点。很多同学叫他土老鼠，一是因为他矮，二是因为他馋。有一次他上课好长时间才打报告，班里很多同学就喊，老师，他的口袋，口袋！老师把手伸进去，掏出了好多糖。老师说你一个人吃这么多，牙迟早要坏掉，让其他同学帮帮忙吧。然后老师把糖扔向班里，很多同学兴高采烈地抢着。张千红着脸走到自己座位上，哭了。
下课铃声一响，张千就去找他的死党徐小令，他把纸条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徐小令听得心不在焉。他近来已经被班主任找过好几次，在他的感觉中，老师似乎已经把他从野草的行列上升到鲜花了。老师说你很聪明，好好学下次也许能进入班级前十名。他的心被老师的话鼓动得有些心率过速，他知道前十名在老师的心目中那是怎样的位置。其实徐小令并不真的喜欢张千，但有时他觉得张千特大方，很多零食都有他的份，虽然只不过是品尝。
看徐小令没什么反应，张千有些不高兴，他想我帮过你几次，到我用得着你的时候竟然装糊涂。哼，干脆，我有话直说吧。想到这里，他说老师如果问那纸条是谁写给我的，我就说是你写的，行吗？
徐小令眼一瞪，一把抓住张千的衣领，说，你再这样说我可真揍你，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了，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弱智，写个纸条还让老师逮住，笨得和猪一样。
张千眨巴眨巴眼睛，嘴咧了一下，像笑又像哭似的。沉默了一会他说，哼，你要是不帮我，那我就把你上课玩虫子的事告诉老师。徐小令的成绩比张千好一大截，但上课经常做小动作，昨天语文课上，他几乎玩了一整节课虫子，那是一条半个手指头那么长的虫子，绿色的，浑身长满小疙瘩，还带着细细的长长的毛。老师来了，他就把虫子放在一片树叶上，扔进桌洞里；等老师走了，他就把虫子放在胳膊上，让它自由自在地爬，吓得周围的女生全都卧倒。
徐小令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的脸色舒展了很多，撇了撇嘴角，扭着眉头说，为了我们是哥们，我就帮你一次，不过你得把纸条的事变成真的。
张千愣住了，说，真的，怎么变成真的？
徐小令说，这你还不懂，怪不得全班考倒数第一呢，就是把乌龟送给我。
张千急了，大声说，你知道我没有乌龟。
没有买去啊，有的是卖的。你又不是没有钱。
徐小令早就对张千的零食嫉妒得七窍冒烟。可以说全班就他一个人吃零食多，人家的零用钱有时还买点学习用品什么的，但他的零用钱都买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有一次老师说很多零食里面含铅，吃多了容易铅中毒，脑子会变得迟钝。全班同学一起看着张千，哈哈大笑。那笑声中释放着幸灾乐祸和嘲讽——啊，活生生的例子啊，你吃吧，吃吧，香了嘴巴，锈了脑袋，早晚要笨死你。
那段时间，吃零食的人明显少了，但也就仅仅几天而已。在看得到闻得着的美食和看不见摸不着的痴呆之间，天平重重地倾斜向五彩缤纷的美食一边。
张千好大一会没有说出话来，他在用他算数学和记单词很迟钝的脑袋算计着眼前的这笔账，一个小乌龟也不下十块钱，十块钱可以买十块雪糕，或十包葱香牛排味的角儿脆，或二十包营养好吃点，包装上写着“好吃、好玩、有礼、有惊喜”，只要集齐兑奖区要求的常、记、在、心这四个字，即可兑换精美手机一部，现在他已经集了三个字，就差“心”。到那时他就可以有一部手机，可以把手机作为礼物送给妈妈，他见过很多同学的妈妈都带着手机，但他妈妈没有，这一点让他很在意。到时候妈妈会怎样高兴呢？想想就觉得开心极了。当然十块钱还可以买很多话梅糖。想到这些，他的心揪紧了，那是和他天天乐呵呵吃零食如此不同的一种感觉，他几乎要哭了。一个星期，他的嘴巴将会像干鱼一样闭出臭味来，可不这样又能怎样？
好吧，那放学你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张千吸吸鼻子，防止里面的液体流出来。
放学后，张千对徐小令说，我们先去找老师，回来我再给你去买乌龟行吧，再说我也没有带那么多钱啊，我得想办法和我妈要钱。看着徐小令怀疑的眼神，他说真的。
一定？
一定。
不骗人？
不骗人。
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你，要不我们写个协议，签上名，按上手印？徐小令虽然聪明，但有一次让张千骗了。有一次他为张千做了一份试卷，张千说送他一只鸽子，但他等了好几天，也没有鸽子的影子。他说你给我的鸽子飞哪去了？张千瞪着眼睛说我什么时候说送你鸽子了？徐小令说你说了。张千说我没说。徐小令说你就是说了，张千说谁能证明我说了。徐小令愣了，好半天，他说好，你没有说。徐小令找不出证人，因为张千说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从那以后，他在心里就把张千从自己的朋友中狠狠地划掉了。但过了很长时间，他明白张千这样做的原因，张千爱那只鸽子胜过他的生命，因为他亲眼见证了鸽子病了，张千也好像病了似的，一连几天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既然如此，他就不该答应自己。他还是不能释怀。
想起这些，徐小令就觉得自己不能再傻了，别让老师给白整一顿。
张千说，怎么按手印啊，我们没有印泥啊。
徐小令说，那好办，我们用揉碎的草代替好了。绿色的手印，绝对首创。
张千说，好吧。
于是一份这样的协议就诞生了。
协议书
张千为了答谢徐小令的帮助，愿意送徐小令一只乌龟，如果违约，将在2020年的今天变成一只乌龟。
签名：张千 徐小令
写好了，一人一张。然后他们去操场，找了一棵叶子很肥厚的苣荬菜，摘几片叶子，揉碎，用食指蘸了，使劲按在名字上。然后装进口袋，去了办公室。
老师说，咋才来？
张千说，我去厕所了。徐小令低着头。在所有的老师中，他最怕的就是班主任，所以，在各科中他的数学学得最好。因为上课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直像个飘着的风筝，老师紧紧地把线攥在手里，每时每刻它都漂浮在数学的王国里。
徐小令低着头，那神情里有好些只有张千才读懂的不情愿。张千心里想，徐小令主动承认老师会更相信，但事前他没有考虑到谁先开口的问题。张千只好迎着老师冷飕飕的目光说，是徐小令写给我的，不信你问他。
是你？
徐小令垂着的脑袋点了点。
老师说，我刚刚还为你的进步高兴呢，徐小令你和张千不一样，你不能光想着玩，你得争取把成绩提得更高，以后注意点，再这样天天和张千混在一起，看我怎么收拾你。回去！徐小令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鱼，眨眼就不见了。
张千盯着自己的脚尖，脑袋里想的不是老师将要一泻千里的训斥，而是老师刚刚说过的话，你和张千不一样。在老师的话里，这不一样应该是徐小令的名片，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自豪，但他觉得自己和徐小令一样，至少大都一样，都是男生，都爱玩，都盼着天天是周末。如果有不同，那就是徐小令成绩比他好一大截，但这在张千看来，像长在脸上的小疙瘩，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形象。
想什么呢？老师说，你就不会想想你的成绩为什么那么差，就知道玩，你说你玩的什么……你的乌龟多大，怎么养啊？
张千说，我没有乌龟。
还狡辩，没有乌龟徐小令跟你要啊，以后上学时间不准想玩的事，记住了吗？
张千知道，此时唯有说是才能早一点脱身，于是他低着头说是，是，是——
是什么，回去。
张千出了办公室，赶紧往家跑，因为回家晚了，妈妈就有可能走了。
妈妈早已放工回来，正等他吃饭。张千一边洗手，一边思考如何把每天两元的零用钱一下子抠过来。
祖宗，洗个手还要十分钟啊，快点。
张千说，妈我有点头疼，你给我钱我去买点药吃吧。张千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看到妈妈似乎有些怀疑，他说，我可能感冒了。
是吗？我看看。妈说着伸出手来摸他的头。不发烧啊，真疼？
真疼。
家里有治感冒的药，我给你找去，你赶紧吃一点。妈说着去了里屋，不一会儿，一大把药摆在了桌子上，什么感冒胶囊、感冒冲剂、白加黑……
张千愣住了，他从没注意到家里会有这么多药。别说没有感冒，就是真感冒了，这些药也够他吃上一阵子的。
妈一边挑选着药一边说，你爸不在家，我最害怕你三更半夜发烧什么的，所以就备了这些药，有备无患嘛。
张千急了。钱不到手再想别的办法，眼下是先不吃下这些药，否则，他会死掉的。是药三分毒啊。
妈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拿起感冒胶囊说，先吃它吧，现在还不是很严重。
张千站起身来，一边走向饭桌一边说，妈，我还是先吃饭吧，我肚子饿得很。药我拿到学校去吃。
妈说，好吧，那你走的时候可别忘了。你得好好吃饭，天天吃那些垃圾食品，能不闹毛病吗？都是那些东西给害的，要不，以后的零用钱就别要了，把心用在学习上，你都上六年级了，还是一个心眼——吃。
妈，我一天才两块钱，人家蒋争衡的零用钱是一天十块，厉害吧。我没有让您再给我涨一点就行了，现在什么不涨价啊？张千听妈这样说很不高兴。
人和人不一样。蒋争衡的爸爸是我们镇有名的大业务头子，一年能挣上百万呢。你爸呢，一天挣一百就高兴地闭不上嘴，能一样吗？叫我说啊，蒋争衡一天花一百都不多，你要一天一百，我们全家就都喝西北风吧……对了，我赶集买了甜瓜，走的时候拿上一个，下课吃，以后别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张千没有再说什么，忽然想起老师对徐小令说的话，你和张千不一样。现在他忽然明白了，人和人真的不一样，他和徐小令不一样，是因为成绩；他和蒋争衡不一样，是因为钱。这两样真厉害，不过，哪个更厉害呢？钱？不对，应该是成绩，成绩好了，以后就有钱。那徐小令以后一定比自己有钱？好像也不对，大姨家的大表哥上了大学，但现在挣的钱还不如高中没毕业的二表哥挣得多。他想不明白，有一次他问大姨这是为什么，大姨说二表哥虽然没有上大学，但他有能力。张千想问问大姨，没有上大学的人也有能力吗？老师好像不这样看。但他没有问，因为大姨正在为大表哥结婚的事发愁。想来想去，张千也没弄明白谁更厉害，管它呢，先凑了钱给徐小令买乌龟再说吧。
回到学校，徐小令早已在走廊上等候他多时，看到他，徐小令伸出了手。
张千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他有点结巴地说，我，我……我妈没有给我……钱。要不，明天一定？
不行，因为老师的训，我今天中午就吃了一口饭，到现在头还有点疼呢。多大的精神损失啊，要是你今天不给我小乌龟，那明天就是小乌龟外加两块金丝猴奶糖。
张千沉默了，他在心里说，你这叫趁火打劫。但他没敢说，他怕徐小令说你是过河拆桥。看他沉默，徐小令急了，你想反悔是吧，你要是再敢耍我，看我不揍你。哼，还有协议呢。这回你是赖不掉的。
谁赖了？我没赖，我只是说明天给你。
正在这时，和通达过来说，怎么了，你们两个像决斗的公鸡。我是光荣的人民警察，有事请找我。
和通达学习极好，但上课好说话，爱管闲事，于是便得了“警察”的绰号，但他却以此自居。徐小令理直气壮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和通达愣住了。纸条是他写的，写给张向阳的，但他不知道如何跑到了后边，并到了张千的手里，更没想到会引起老师的介入。他沉思了一会，觉得应该去和老师说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应该让张千背黑锅。想到这里，他说，纸条是我写的。
张千顿时大声说，我早就说不是我写的，但老师——他两眼紧紧地盯着前面，嘴半张着，整个人傻在那里。
班主任正朝这里走来，显然他听到了张千的话，脸色很难看。
还不承认？老师说，我最讨厌干了坏事不敢承认的同学。
老师，纸条是我写的。和通达正视着老师的眼睛，满脸庄严，好像他是替天行道的英雄，浑身洋溢着无言的悲壮。
你？躲一边去。就是好管闲事，这种事也能随便掺和？老师对和通达说话的语气严厉中透着因信任产生的温和。
真是我写的。和通达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脸涨得通红。
老师有些生气了，你就爱逞能，回教室学习去。说着老师扭头就想走。
真的。是我写的，写给张向阳的，不信你去问他。
老师站住了，他的脸越来越阴沉。他盯了和通达足足有一分五十二秒，然后说，以后这样的事你躲远点，学习去！
和通达溜回了教室，张千和徐小令也赶紧溜了。等老师走远了，张千对徐小令说，协议无效。我早就说不是我，可老师就是不相信。
徐小令说，乌龟我不要了，但奶糖我得要，我陪你去了办公室，多大的精神损失啊。
张千从自己的桌洞中掏出一个大甜瓜，递了过去。这样行吗？我妈妈刚买的，好几块钱一斤呢。看徐小令的手迟迟不肯伸出来，他说，不要就算了，这个甜瓜看着就甜，我还真想吃呢。甜瓜墨绿色的表皮上有一道道不很规则的白线条，有些像飞机滑过的天空。因为走得急，张千没来得及洗去粘在上面的泥土，但那点点泥斑丝毫没有影响它翡翠般的圆润，它好像还在田野的温床上睡着，没有醒来，梦在花香蝶舞中徘徊。
徐小令慢慢接过去，一股浓浓的瓜香扑鼻而来。
张千——
门外传来喊声。妈妈站在门口。她的脸红红的，裤腿上粘了很多泥巴。
张千，你忘了拿药，我还叮嘱过你呢。妈妈把手放在张千的额头上说，还疼吗？张千赶紧把妈妈的手移开。妈这是学校，你赶紧走吧。
妈妈说，在哪也一样啊，你是我儿子，你病了，妈能不着急吗？
妈，你走吧，我好了，真的。张千赶紧接过妈手中的药。
真好了？
真。
那我走了。
走吧。
看妈妈的身影走出了校门，他才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心怦怦跳着，有些不同以往的感觉在心里升腾，这其中有感动也有愧疚，更有一丝不安和沮丧。自己的一句谎话，让妈妈在太阳底下跑了半个小时。他知道，妈平时很辛苦。她为了多挣点钱，干着男人干的活，为了让他吃得好一点，常常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去给他买菜和水果。但自己似乎不值得妈妈这样。妈妈不止一次说过，他是她的希望，唯一的希望，他是吗？
放学后，和通达搂住张千的肩膀说，哥们，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张千忽然想哭。但他忍住了，很男人地握住和通达的手说，你真够朋友，如果不是你，我就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老师就是不相信我说的，到后来我自己都以为是我写的了，如果不是我，那是谁呢？
和通达笑了，都是我不好，好好地和张向阳要什么乌龟啊，哎，对了，周末我们去他家看乌龟吧，可好玩了。
张千笑了。他喜欢和通达，不仅仅因为他成绩好。
心情出奇地好。张千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他哼着走调的歌，一路逍遥。家门竟然敞开着，这让张千颇感意外。因为妈妈总是在他放学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家。妈！张千一进家门就喊。
我在给你包饺子呢。韭菜猪肉馅的，你最爱吃了。
妈，你没去干活啊？
怎么没去？我早回来的。你一感冒，妈这心里就乱，干什么也没有心思。你只要好好的，妈少挣那点钱有什么关系？吃了饺子，病就好了。妈看着张千，眼睛里满是怜爱和心疼。
妈，我——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来，声音惊人地大。
张千，去接电话。妈妈满手是面。
张千有些迟钝似的走过去。
喂，张千啊，我是爸爸，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干吗呢？
爸爸远在千里之外的声音依然那么亲切好听。
爸，我……张千想对爸爸笑笑，但想到爸爸看不到，笑容倏地消失在唇边。
祝你节日快乐，儿子。我给你买了礼物，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电动汽车，和真的差不多。但得等到春节回家你才能看到。
张千愣了。节日，什么节？我的生日还早呢，快下雪的时候才到呢。
六一儿童节啊，儿子。以前爸爸没有想过给你过这样的节，可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城里的孩子都高高兴兴地过节，就想到了你。儿子，你和他们一样，也应该过啊，再以后你上了初中，这个节日就和你无缘了……
爸爸还说了些什么，但张千一句也没听到，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憋得他很难受，他想对爸爸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和周围的同学也不一样，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非常非常想哭，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鸡飞狗跳。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