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康 我的大跃进 3小时等于20年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ia_oracl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012年五一劳动节期间,网络上那条“……有人为此走访了当年饥荒最重的安徽河南许多村庄,情况根本不是有人诬蔑的那样。乡亲们只是听说饿死了人。而自己并没有亲眼见到饿死人,能够直接证实的饿死者为数极少”的微博刚刚几百条评论的时候,88岁的廖伯康先生就知道了。
  他注意到这个帖子的作者的高学历和媒体工作背景,为“大饥荒”的事实成为历史悬案而慨叹。他对记者说:历史你可以不知道,但你不可以胡乱说!现在不是网络上在追查谣言吗?谣言止于事实,谣言止于真相。为何不让事实和真相传播出来?
  廖伯康先生是四川大饥荒亲历者和见证人,曾向中央报告大饥荒而付出了个人代价,此后遭受20年政治和人身迫害。离休后,作为重庆和四川的政治元老,从2000年开始,整理有关四川大饥荒的回忆录。
  两年后回忆录成稿,可是至今没能出版。尽管党内一位很严谨、也很熟悉南方史的专家,通过认真细致地查证,证明廖著可靠,四川省党史办的意见,也认为可以出版,却没有一家出版社认为“可以出版”。
  2010年出版的《当代四川要事实录》辑录了廖伯康的回忆录。这个版本经过了某种“脱敏处理”,例如,原文中提到了当时四川的“主要领导人”——也被认为是四川大饥荒的直接责任人的名字,出版时被抹去了。
  廖先生想把“要事实录”中他个人的部分抽出来,自己出钱印,自然也是不行。据廖伯康的回忆录,四川大饥荒危害最为剧烈,饿死人数一千多万以上,约占全国三四分之一。廖先生的回忆录是目前所见最权威的记录,但也只是在小范围传播。
  向党中央报告情况,如同做地下工作
  廖伯康1924年出生于重庆市的一个贫寒家庭,1943年考入当时已经迁至重庆的上海交通大学,很快转入中央大学,攻读经济学。1947年加入中共地下党。1962年,向党中央报告四川大饥荒状况时,任重庆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兼共青团重庆市委书记。
  当时的共青团中央书记胡耀邦,倡导各地共青团“议大事,管本行”,提出青年团要做党的助手,就应做党的耳目。著名的“七千人大会”后,重庆团市委的几位副书记有一天讨论到:中央可能并不知道四川大饥荒的严重情况!廖伯康提出,安徽的情况就是有人给毛主席写了信,毛主席批示派人去查,“就把盖子揭开了”。但另一位副书记,也是后来牵连到“萧李廖反党集团”中的李止舟认为:写信没用,毛主席收不到。
  酝酿的结果,就有了由另一位副书记于克书给中央写的一封后来在四川受到严厉追查的信。为了避免从笔迹上看出写信人,信写好后再打印,寄出打印件。打印员是一位哑巴,绝不可能说出去。为了防止寄信地址泄露机密,信是托人带到武汉交邮局的,署名是“一个共产党员”。
  根据当时的情况,这种担心和谨慎并不多余。廖伯康提到,已经有拆看信件、监听电话的现成例子。1959年泸州地委书记邓自力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之后,打电话有人监听,写信也有人拆看。邓自力写给他堂兄邓垦(邓小平胞弟)的信,邓垦写给邓自力的回信,都被拆看过。
  但事实证明,这些用心都是白费了。后来,这封信的情况,被四川省方面查了个水落石出,当事人也因此受到政治迫害。多年以后,获得平反,他们也只承认自己是“半勇敢分子”。
  1962年6月19日至7月9日,中共共青团在北京召开三届七中全会。廖伯康打定主意,要向中央反应情况。会议期间,在前门饭店的住地,廖伯康向胡耀邦面对面汇报过3个小时。胡耀邦没有带秘书,他带着铅笔和稿子,自己记录。胡耀邦没有就事件表态,但他把记录交给团中央另一位书记,整理成一份简报,报送了中央书记处。同时,胡耀邦又向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做了口头汇报,并建议杨尚昆直接找廖伯康谈话。他告诉杨尚昆,感觉廖伯康跟他虽然谈了许多情况,但言犹未尽。
  1962年6月28日下午,团中央给了正在召开的会议一些掩人耳目的理由,把廖伯康和“一个共产党员”于克书送到中南海中央办公厅的一间小会议室,见杨尚昆去了。
  杨尚昆说,他找四川的多位干部谈过。有的“不了解情况”,有的“有顾虑”,有的“顾左右而言他”。杨尚昆表示理解:不怕官,只怕管嘛。然后问廖伯康:你今天不是来跟我打太极拳的吧!?但杨尚昆也表示,知道四川的情况很严重,死人很多。提到国务院曾收到一位逃荒到陕西凤州的四川人写的一封信,题目叫《一字一泪诉川情》,把四川的悲惨状况写得很具体,国务院办公厅转给了中央办公厅。杨尚昆说,他把信转有关中央领导同志看了。
  杨尚昆还提到办公厅收到一封只有两页半纸的来信,简明扼要,写得好。应该是指于克书的信。这表明,当时下层民众和普通干部给中央写信,还能寄到的。
  接下来是一段关于四川大饥荒死亡数字的经典对话。公元两千年后,这段话流传出来,对不知情的新生代产生了震动。
  杨尚昆说,四川死亡数字的详情,无从证实。中央要求四川报,四川没有报。找民政部问:你是管救济的,究竟死了多少人?民政部说四百万。民政部是找四川省民政厅问的,中央不相信。然后找公安部问,公安部是管户口的,那时的粮票、布票、油票、煤票、肥皂、火柴等一切生活用品都同户口挂勾,死一个就抹一个,这个数字应该准确啊。公安部当然也是通过四川省公安厅查的,说是死了八百万。中央依然不相信。
  杨尚昆问廖伯康:你说说四川究竟死了多少人?
  廖伯康伸出一根指头:一千万。如何得来的?省委正式文件上来的。“县以上正式文件都要送中办,我为什么不知道?”“你看文件和我看不一样——你看是备查性质,我看文件是要贯彻执行。”
  于是,廖伯康引用了1962年5月省委批转的一份省委行政编制小组的文件,后面附有各地区人口数字表明,1960年底,四川人口总数6236万。另一《户籍年报》的材料上,1957年,四川人口总数7215.6万。比较表明,3年之内,四川人口减少一千万。
  但廖伯康补充说:实际死亡,应该不止一千万。杨尚昆又问此话怎讲?
  廖伯康提出的理由是:一,1957年至1960年的自然增长人口;二、从1961年到1962年上半年,四川还在饿死人。廖伯康说,基于这两点,还应该加上250万。廖伯康回忆道:杨尚昆听到这个数字,“一拍大腿”,表示赞成。并立即吩咐秘书打开小会议室的一个保密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旧式折叠账本式的本子,打开看了后说:“就是这个数字!”这个情节表明,当时的中央领导是在各种数字中做筛选,找实情。
  这就是广泛流传的四川省前政协副主席(离休前的职务)廖伯康认为四川大饥荒期间饿死1200万人的版本的由来。
  中央派来秘密调查人员了解天府之国的惨状
  廖伯康还以四川省荥经县为例,向杨尚昆具体描绘了大饥荒的惨状。荥经县委书记说,他那个县人口“死了一半”,“有的村死得一个不剩,连埋人的人都没有了,只得派另一个村的人到这个村来埋人,这些埋人的人没有吃的,又要挖坑,是重体力劳动,结果埋人的人也死了,只好再从其他的村调人来埋这些埋人的人。”
  当时,杨尚昆问道:“在和平建设时期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究竟在哪些政策、工作上出了问题?”廖伯康回答,归纳起来是,四川省“主要领导人上不听中央,下不听群众”。不过,现在廖伯康说,那只是他们当时的思想水平。现在,他认为,“其实这位领导人比我们更了解中央,只不过他是揣摩一人之好恶,又从‘左’的方面加以发挥发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如何了解真实情况,他们给了中央一个建议,那就是派出一批四川籍的司局干部,以探亲的名义去调查。为什么是司局级,因为部长级干部到地方要报告省委,司局级不必上报,不引人注目。
其他文献
衣俊卿常艳  学马列的女子真心不好惹。以前有人开玩笑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万一万一失业了怎么办呢?就有人回应:‘那就反过来研究。’我本人真心不会走向那一步的,也绝不会滑向反政府的泥沼。我的全家都是共产党员,只出了我一个民主党派。但我热爱党,也热爱生命!我的私生活可以导致我不能当(山西)师范大学看大门的了?”  4月底,山西师范大学副教授、中央编译局原博士后常艳在微博上,就其工作单位不承认其身份但又不明
13天,1060公里,台湾环岛一圈,08年开始的念想,终于在30岁前实现了。“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再也不会做了”,电影《练习曲》里的这句话,是一直支撑我骑行环岛的座右铭,如今终于有底气对自己说了。  此前有非常多的朋友以各种方式环岛游台湾,我偏偏选择“千里走单骑”这一方式,一个是为了苦行锻炼身体意志,一个是为了能更贴近台湾的绝美风光。也看过形形色色的旅游照,我想留下自己一份独特的“到此一游”纪念照
“《有种》、《床上关系》和《艳遇》都是在这张桌子上诞生的。”张元的编剧范氿维说。他正坐在这张直径大约一米半的旧圆桌旁边。  除了和桌子配套的那几把木头椅子,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些明显不配套的皮椅子和塑料椅。人多的时候,整个桌子旁边都坐得挤挤挨挨的,“谁路过这里,都会坐下来说一嘴。”张元的御用女主角李昕云笑着说,“这是一张神奇的桌子,谁坐在这里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自己的故事。”  每次“圆桌会议”进行
在拉巴特地毯市场,穿着传统长袍的摩洛哥妇女把一张张颜色和花纹各不相同的地毯铺开在你面前,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就开始了清清真寺是麦地那的中心,非穆斯林游客不得入内撒哈拉沙漠游牧民族柏柏尔人的地毯纹路独特,波浪纹象征起伏的沙丘麦地那街道逼狭,常常需要避让驼满货物的马和驴子  “拉-巴-特”,看着Rabat的名字,我拼出这座城市的中文名,如此陌生,似乎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一说起摩洛哥,人们通常条件反射般想到
《星际迷航:暗黑无界》上映前,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以下简称本尼)为宣传这个新角色出现在热门脱口秀《大卫·莱特曼秀》中,但是主持人莱特曼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读全。“上台前,他把我的名字读成‘本尼迪克特·康伯……’,然后就听不到声音了。我朋友说,这是怎么了?他没电了?但实际上我在这里真没这么出名。一个36岁的人还得给别人解释自己的怪名字,这也太奇怪了。”  本尼的父母都是舞台剧演员,演得不错,却始终不够
午夜,姚全兴惊醒了过来,浑身是汗。他掐了一下胳膊,确信自己又一次做了梦。梦里是批斗的场面,满墙都是批判他的大字报、大标语,无数只胳膊挥上挥下,口号声震耳欲聋……  47年来,每隔一两个月,他都被这头梦的恶兽追赶,撕咬。近两三年,梦的次数好像多了起来。  “听老人讲,人年纪大了,做的梦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林丙义一口上海话里夹杂着福建口音。他的梦里,也是满墙的大字报,一张又一张的报纸,令人心惊肉跳。 
《快乐男声》上,谢霆锋用戴墨镜表示“实在听不下去”  芒果台《快乐男声》长沙10强、广州10强两场晋级赛的播出,正好是郭敬明电影《小时代》遭遇轰轰烈烈口水战的档口,整个娱乐圈像号称北京的中心——五道口般闹腾混乱,越来越多年轻的面容像粗糙的PPT在眼前晃动。一个是歌唱为内容的综艺节目,一个是突出肤浅欲望的商业电影,备受争议都是难免的,但两者的共同点是,所有人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那个想当然的时代真
在2012年戛纳电影节上,意大利名导马提欧·加洛尼导演的喜剧电影《现实》(Reality)斩获评委会大奖。  这部影片的成功出人意料。英美观众对主演安涅洛·阿雷纳的表现赞誉有加,甚至将他与影帝罗伯特·德尼罗、好莱坞“教父”阿尔·帕西诺相提并论。然而,阿雷纳永远无法踏上荣誉铺就的红地毯——因为他是一名身负无期徒刑的囚徒。“像我这样的一个笨蛋怎么演戏”  安涅洛·阿雷纳今年44岁。早年,他被指控为黑帮
6月12日,华盛顿,身兼美国网络司令部司令的国安局长亚历山大上将出席美国参议院拨款委员会就网络安全问题召开的听证会  近日,“棱镜门”事件的的曝光,让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与赫赫有名的联邦调查局(FBI)和中央情报局(CIA)相比,这个机构一直十分低调。NSA的英文全称是National Security Agency。在美国情报界,NSA被戏称为“No such agenc
我第一次和一个和尚聊天是在看守所。我第一次去看守所是为了和一个和尚聊天。真是奇特的第一次。  为什么大费周章去见他呢?——要知道,和他见面,一套手续得从市公安局到区公安局到刑警大队再到看守所一路办下来,少不了得假装能说会道的样子——还是在去年,同事刘老师告诉我一条新闻,说是一名老和尚的侍者,也就是贴身秘书,秘密在庙里上网,还和一姑娘网恋了,最后动了凡心决心私奔,临走前偷了大和尚3块共重达3公斤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