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局 完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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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难去定义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创业者,因为在人和环境的互动中,任何的范式都是空洞的,但在这样一个非典型成功创业者的身上,或许可以看到某种创业群体所共有的对于对抗和坚守的理解和践行方式。
  “我花了两天时间就把《未来简史》看完了,你能不能理解,你看一本书的时候,和一个陌生人取得了观点的一致,那种感觉,你知道,就是立刻想抱着他亲,太感动了。”
  黄允松两眼放光,感冒陪着刚刚出差归来的他,从广州回到北京,鼻音严重,桌上的水杯在開始对话半个小时后彻底被主人忘记,只在他讲到激动时被双手挥舞的余波震荡起一点涟漪。
  今年39岁的他个头不高,除了一副黑色细边框眼镜,样子有点像知名漫画形象“TinTin”,两个酒窝对称点在嘴角边,时不时在对话中跳跃出来。发际线较高,衬托着头顶发丝根根直立,他自嘲这是在IBM十年工作的结果。
  在合伙人甘泉眼中,他“不是一个太正常的人”;在他父亲眼里,他是“一个没追求的人”。这是他创立青云Qing Cloud的第五个年头,作为一家企业级基础云服务商,目前公司已经成功完成三轮融资,最新一轮融资(C轮)规模达到1亿美元;今年2月,公司宣告“成为国内首家实现盈利的云服务商”,“为逾45000家企业客户提供服务。”

“不要变成只知道贫穷和富有的人”


  Geek,翻译为中文是“极客”,被用于形容对计算机和网络技术有狂热兴趣并投入大量时间钻研的人。
  这,很黄允松。比如谈到机器人时,他说他不仅有“非常聪明的”iRobot,也有“不是扫地机器人但基本上就是个扫地机而已”的各式国内产品;比如谈到手机,他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比划出一米来高的距离说,“我家的手机有这么一摞,什么样的都有,山寨的,牌子的。”三室一厅的家里专门有一间房用来堆放他的各式“收藏”,“所有电子产品我都会买,买回来就拆。”
  但黄允松绝不是你脑海中典型的Geek形象。他欣赏乔布斯,但用的却不是苹果手机,随身的手机是一部“一加3T”,“2016年美国和英国排名第一的手机就是这款。”并不是崇洋媚外,他说问题的关键是信赖英美的评测,“不像中国一些主流的评测机构,谁给钱多谁就好,或者直接被手机公司控股了。”
  除了自带应用,他手机里的APP不超过三屏,包括Twitter、WhatsApp、Slack、Prisma、YouTube等等,除了一些常用的社交、阅读,以及客户的APP,黄允松会经常下载美国APP榜单前列的产品,体验一两周时间,然后更新。今年春节他专门下载了Prisma,发现Prisma的图形处理对GPU有依赖,便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在未来的产品中调整这一块的优先级。“我们是科技企业,我要决定公司产品的走向,就必须得保证我提供的东西是符合这个社会的主流消费需求的。”
  在被问到最近一个感触深刻的发现时,他想了几秒便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应用市场Google Play上的热门APP排行榜,前十名中几乎一半都是VPN服务,“所以你得出什么感受呢?”他自问自答道,“人们渴望自由地交流。这就会引导我去想,一个怎样的网络产品会更加符合人们的沟通需求,这是第一点。”他没有停顿,接着提到了采访当天一则“实习生遭圆通恐吓”的新闻,“这两件事情实际上有很强的关系,人们一方面渴望自由、无障碍地交流,与此同时,隐私将越来越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春节期间黄允松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这个就一定会催生一个很有意思的领域,就是在网络、技术层面,你的产品能够保证人们进行良好的沟通,不受到非必要的阻碍,与此同时又得到必要的隐私保护。”这些“粗糙的想法”在经过论证后会成为产品设计的重要逻辑。
  黄允松认为自己一直在做的是“寻求用技术的方法解决问题,而且是高效率低成本,还得带有普适性”。云服务竞争的主要领域是“IT底层技术研发”和“IT运营系统”,“商业模式没有机会创新了,能创新的就是技术。”事实上,青云创立之初,在技术上对标的就是当时全球云计算霸主——亚马逊的AWS。
  “我之所以能做得好,是因为我特别懂技术。”他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有野心的人”,而“野心”的背后是“两条腿”,“一条腿是科技、智慧,一条腿是人文、意识。我一定要知道好坏、真假,不要变成只知道贫穷和富有的人。”他认为纯理工科出身的人不擅长长远战略的思考,而人文能“帮助你做生意和与人交往”。
  “我家没有一本计算机和理工科的书,全是人文类的。”他介绍说自己曾是红学交流网站红楼艺苑的创始人,“二十四史我都读过,《明史》我读过四遍。”因为喜欢历史,他每年会参加五场以上与历史相关的圈内活动。在他看来,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每一个时代的人,都面临着自己的挑战,每一个时代的英雄们,都在寻求解决方案,“历史会告诉你过去和未来,科技给你提供工具,金融给你提供杠杆。”
  他习惯拿历史里的事件作比喻。他的朋友圈会经常分享一些历史、政治甚至是宗教类的文章,几乎每一篇都附上评论。2015年,黄允松决定要拆除VIE架构回国。“投资人反对这事,他们甚至给我提过折中的建议,我都拒绝了。”决策的原因在于他依据历史对时局的预判,看好中国未来的发展,他要在最合适的时机回来,“了解这些东西,使我不会人云亦云。”
  他的思维极其发散,如果你见过南国的榕树,会体会到其中的某些相似,一根小枝即能垂下数缕长须,气根落地入土后成为支柱根,柱根相连,柱枝相托,枝叶扩展。

“绝对不卖,因为我不需要钱”


  不同于绝大多数商界人士,黄允松敢于采用绝对性质的词语。采访前翻看一些报道,你会惊讶于这一点,比如谈到甲方时,他会说,“我百分之百符合他们的需求”;谈到在IBM工作的十年,他会说,“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你会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极度自信、对自我高度把控的人。
  另一方面,他会强调“责任”,强调“使命”,但说出来的感觉又跟互联网圈说滥了的“情怀”味道不同,比如,“我的责任不是获得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的利润率,而是让整个社会能够以极低成本和高利润运转。”   黄允松从不看电视,家里唯一的电视是为三岁儿子添置的,“用来看《熊出没》。”他形容自己的生活“极度乏味到只有一件事——工作”,“我没有任何旅行,私人照片也没有,你很难想象吧,我去所有地方出差,都是干活,飞机落地,坐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干活,干完活之后,回到酒店睡觉,醒来再干活。”青云市场部的王玉圆回忆,黄允松曾和同事们开玩笑说,自己工作起来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最累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晕倒过。”
黃允松

  2012年创立青云时,黄允松和之前在IBM的同事甘泉、之前带的实习生林源三个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闭门开发。投资中国网的一篇文章记录了那段被他们称为“炼狱”的时光:为了想好存储和网络,三个人共制定了十几套方案,每天在成千上万行的代码里一遍遍地熬,一个不行,推倒重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倒数第二个方案,三个人踌躇满志,非常兴奋,当时很确定地认为这个方案肯定行,结果上线测试只跑了两天多,稳定性就出事了。在删代码的时候,三个人都很沉默,甘泉突然沮丧地说了句:‘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在青云创立的那段时间里,国内的创业环境与现在截然不同,那时人民币基金、股权投资在中国尚未发端,云计算企业还处于大规模亏损阶段,美元基金也不敢进入这个领域。“但我很有信心,因为我做过,我能做到你需要花1000万去买的东西,在我这里只需要100万。”黄允松拿出了自己“小几百万”的全部积蓄作为启动资金,直到完成200万美元的A轮融资。
  从2003年毕业来到北京加入IBM,黄允松只在奥林匹克公园附近买了一套三居室,便再没有投资过房产,买车只选便宜实用的大众。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在几千元,不抽烟不喝酒。他指着身上的一件黑色薄针织衫说,“这个穿了五年”,又扯出里面一件蓝白灰格的衬衣,“这个穿了十年,好像运气好不褪色”,脚上一双棕色的皮鞋,“大市场买的,299元两双。”在百度图片搜索中输入“黄允松”,会发现这套衣服以不同组合伴他出现在很多公开场合。虽然不是知名品牌,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他自称是“典型的西二旗码农”,“我就喜欢底层的硬科技,我不喜欢只为赚钱而做的科技。”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完美,“我记得很清楚,2003年2月14号,从那天开始到现在,我都是一直生活在完美中,对,就是从来没有不好过,有也只是小波折而已。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这辈子追求的就是这个。”
  他觉得底层科技吸引他的地方有两方面:其一,他们所做的事就像高铁一样是基础设施,是很多产业行业获得突破所必需的,同时极具挑战;其二,“底层科技有它自己的逻辑,它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其实跟你跟我这样普通生活在地球上的消费者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是一个非常非常完整的封闭世界,我们进入它的世界,必须按照它的章法去工作。”
  他认为克制是很多CEO所不具备的品质,他把这个归于自己儿时受到的教育。从小跟外公长大的黄允松家教严格,出身军营的外公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导师,后来进入IBM,严谨的企业文化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他。“一个公司一定要有自己的边界,我们的边界就是硬科技,我们的目标就是让科技像水跟空气一样,让人感知不到它存在,但是能为人类社会提供动力。我不会去踏足那些能够赚到丰厚利润的应用程序开发。”在他看来,大多数CEO的不称职在于控制不了自己膨胀的内心。事实上,青云在2013年完成金额为2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时,全公司只有七个人。而今年公司很快就要满五岁,总员工数还保持在两百多人。
  “我肯定做青云一直做到干不动。我们现在做的东西,大概也就是我设计的10%,”他说青云曾收到过四次来自国内外的收购请求,“但绝对不卖,因为我不需要钱。”
  “你的合伙人也这么想?”
  “不一样的话,我们早就解散了。”
  “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每个人都光鲜亮丽,那是华尔街的投行吧。那我来干咯,反正我不嫌脏不嫌累。”他顿了顿,接着说,“说实在话,你习惯了那种生活你就不觉得辛苦了。”

“让可怕的东西柔和一些”


  黄允松出生成长在湖北省仙桃市,家庭条件优渥,跟他平辈的这一代基本上也都在家乡非富即贵。作为家里的独子,他很小就感觉到自己跟家族其他成员间巨大的认知鸿沟。他从没带父亲来过公司,“我爸爸就觉得我没追求,没吃过好吃的,没穿过好衣服,没开过好车,也没住过好房子。”他很少回老家,也从没想过可能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自己会过上那种“有追求”的生活,“不过听我妈妈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自己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在于“为社会提供精良的产品”,“我不希望我的公司是一个平庸的企业。你知道,我需要去解决人和社会的问题,这样才有价值。这个对我很关键。”
  在他看来,《未来简史》里描写的那些可怕的情景都会发生,“比如说人会分成两种人,万分之一不到的人会变成神人,然后通过系统控制剩下的人——无用阶层。人类的生命是不平等的,而高科技的发展会令这一切以另一种更可怕的形式呈现。”而他想做的就是通过他的努力,“让这些可怕的东西柔和一些,公平一些”。
  他提到《黑客帝国》里“门”的概念,“如果把这个世界看成一堆代码、一个计算机程序的话,它一定会有一个back door(后门)的,它可能会走到99%的黑暗,但还会有1%的光明,我就一定要追求那1%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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