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我们和你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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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曾经都是这样一个淳朴而略带傻气的穗子,却固执地选择了钢筋水泥的城市,这里真的没有适合我们生存的土壤,长不出曾经梦想的果实,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穗子刚来饭店就引来了笑场,小小的个头,最小一号的店服穿在她身上,裤子也要卷一截子,上衣的下摆也到了大腿的位置。头上别各种颜色的发卡,后面的马尾辫还扎着个大蝴蝶结。一口地道的四川话,嗓门高得快要把房子顶起来。开始大家看到她那一头花花绿绿的,只是偷着笑,被她察觉到了,一嗓子:笑啥子吗?结果,一屋人再也憋不住笑翻了天。
  穗子没经过什么服务培训,老板也不打算耗费那个时间,说,她嗓门亮堂,就让她在门边招呼客人。
  穗子是老板的一个远房亲戚,还不到18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四川大山里的家。原本家里想让她嫁人,但穗子觉得不出来走走死不甘心,她个头虽小,脾气却倔。无奈,爹娘找了八圈才找到老板这么个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好说歹说,趁老板回家过年的机会,把穗子带了出来。
  站在门边穿着宽大店服的穗子很美气,卷着袖子,看到客人被门迎领进来,转头冲里面喊,三位,楼上请。六位,单间请……颇有些过去年代里小跑堂的风范。
  最初,有的客人会被她过高的嗓门吓一跳,因为这样,倒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看着那么低个的穗子,有的客人说,这个小四川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嗓门,蛮逗的。他们再来,就会跟穗子开玩笑,说,小四川,再喊一嗓子。
  穗子也不恼,笑笑,把喊过的话重复一遍。慢慢地,她竟然成了和这家川菜馆相呼应的一道风景。
  每天晚上忙完回去休息的时候,我们这些做了几年的服务员都喜欢跟穗子开玩笑,问东问西地逗她玩,有次我问她,穗子,你还长不长啊?
  长!穗子肯定地说,我妈生了我哥以后还长呢。
  又问,穗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以为她会不好意思,可是她托着小脸想了想认真地说,想找个我爹那样疼我的。但是要比我爹高,比我爹好看。穗子对待玩笑的态度就是这样一本正经,如果说话引得别人笑了,她就冲人家喊,看你这人,笑啥子吗?
  因为穗子带来的这点特色风景,那段时间老板看到穗子时也总是笑眯眯的,可是很快,穗子就开始给他添乱了。
  
  那天晚上,正是饭店客流高峰,穗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忽然有一嗓子:一位客人……然后就噤了声。
  我刚好在外面的大厅服务,听着她忽然顿住不由好奇,探过头去看,发现进来的是一个乞丐。那个人我们都不陌生,经常在这条街上讨饭要钱,年纪并不大,只是一条腿不知怎么瘸了。有时候也会拿点东西打发他,没想到,穗子竟然会把趁着门迎上楼送客人推开门的乞丐迎了进来。然后她也被乞丐的形象弄糊涂了,喊了一半就停住了。
  我赶忙走过去暗示穗子,小声说,那人是乞丐,不是客人,快让他走。可穗子看着他却不吭声,乞丐趁机伸出了手。
  我说你出去吧,我们正做生意呢。
  他伸着手不动。穗子愣了半天说,你要什么?
  给点钱吧。他说,可怜可怜我这个残疾人,给点钱买药治我的腿。他看出了穗子是生面孔,也看出穗子的单纯。
  我说你快走吧,不然我叫保安了。没想穗子瞪着我说,喊保安干吗?你看他都瘸了,给人家点钱怎么了,咱饭店赚这么多钱?然后跟那个乞丐说,你等着啊。说完,一溜小跑就去了前台。
  我在这个时候劝乞丐出去,他却像吃定了穗子一样,靠边站了站,怎么都不走。
  很快,穗子灰溜溜地回来了,结果也可想而知,她有些无奈地说,他们不给你钱。乞丐拿出职业的套路来,一看你就是人小心好,你帮帮我吧,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然后就开始伸手抹眼睛。
  穗子急了,捅我一下,撇着她的四川口音说,南姐,借我点钱嘛!
  我瞪她一眼,这个小四川,也单纯过头了,很干脆地回绝她,我没钱。
  她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为难的神情,没钱啊?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掀开宽大的店服,在里面的衣服兜里摸出十块钱来,塞到了乞丐手里。
  我想去阻止,但看她愣愣的样子,又不想管她,由她去了。结果这样一折腾,有两拨欲进来的客人却掉头走了。
  我怕影响到工作,赶快跑进去找了领班,领班过去时,拿了钱的乞丐已经走了,穗子还站在那里充满同情地看着他。领班过去劈头就给穗子一通吵,她仰着脑袋辩解,有啥子吗?人家腿都瘸了……最后领班不再跟她争,丢下一句话,扣你这个月奖金,然后噔噔噔地走了。
  那天晚上,穗子的声音明显比平时低了许多,喊起来,也有些无精打采的味道。终于送走所有客人,收拾完回到宿舍已经快12点,简单洗了洗倒在床上只希望快点睡着。关了灯,却听见黑暗中对面的穗子正在那里小声数着什么。
  睡觉了,不耐烦地对她说了一声,结果,她却起来走到我床边蹲下问我,南姐,我一个月奖金有多少啊。
  一百或者二百吧,我嘟哝一句,不想搭理她,实在是困了。
  啊!她忽然惊叫一声,我的妈呀,扣我那么多啊?!结果一宿舍的人都被吵醒了,大家都埋怨她,但说着说着,我们都住了口,因为穗子在我的埋怨声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是心疼她的钱。
  
  第二天,穗子红肿着眼睛还没来得及找老板说情,就被老板叫了过去,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更厉害了,不光钱没找回来,还被训了一顿。穗子说,老板让我跟你们学着点,跟你们学啥子噢?我无奈地摇摇头,有些事,不是学就能学来的,想走出来见世面的穗子,见识太少了,总要碰几次壁才能学乖点。
  但没想到,穗子只安稳了几天,几天后她大清早去看一个老乡,回来时,我们正在收拾桌椅,准备中午的工作,她竟然把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领了回来。那个小孩,五六岁的样子,几乎是被她拖着回来的。进门,她还没松开小孩的手就扯着嗓子喊,城里人也太不讲道理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说人家偷钱,还打他,他还没得几岁吆……
  小孩趁这个时候一把挣脱了她就朝门外跑,穗子反应倒快,一个箭步追上抓住小孩的胳膊,别怕,姐姐给你洗洗脸,送你回家,你怎么不告诉姐姐,你家大人呢?小孩别过头不说话,也不看她,一脸慌乱。
  我们心里都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里的小偷很多,尤其是几岁的小孩,被大人带着偷东西,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可因为他们是孩子,也着实没有办法。
  同屋的一个女孩走过去说,穗子,让他滚!少管他。那个女孩被偷过两次钱,恨死了小偷。其他人也跟着说,穗子你真笨,这肯定是个小偷……
  他是个小孩。穗子不松手,得找到他家大人送回去。
  他家大人是贼,他是小贼,你别操那些没用的心。那个女孩一把将小孩的手从穗子手里扯出来,对小孩说,滚远点。小孩就势朝外跑,结果一不留神摔在了地上。穗子狠狠推了那个女孩一把,冲过去把小孩抱起来,转头说,你们咋都跟那些城里人一样狠心,他是小孩,他会偷什么?
  我知道她的固执,走过去换个方法劝她,说,该干活了,要不,把小孩送派出所去吧。穗子却死活不答应,不管孩子怎么挣,硬牵着他去洗手洗脸。这时,老板进了饭店,看我们围在那里,过来问个究竟。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老板一把就将小孩拽了过来,问,拿人家的钱包呢?小孩慌慌地,小声说,给,给我哥了。
  老板瞪了穗子一眼,缺心眼啊你,你干的好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同谋呢!穗子完全呆在那里,看着老板将小孩牵出了门外。半天,呆呆地说,这么小就偷东西,爹妈不管他啊?不是的吧……
  我把她扯进来,让她赶快换衣服干活。那一天,穗子不时走神,被吵了好几次。
  
  因为穗子的“缺心眼”,老板怕再生出什么乱子,不再让她在门前了,让她打扫大厅卫生,收拾碗筷,给客人倒倒水什么的。
  穗子开始每天穿梭在许多人中间,很容易被淹没进去找不到了,也再听不到她脆生生的嗓音,过了好几天,我才适应没有了她喊声的安静。
  但就这样简单的工作,穗子竟也能惹出乱子,事还不小,她趁着服务员去洗手间的空,擅自做主轻易就放走了一桌几百块钱的单。人家打了一张欠条给她,欠条落款是王浩。
  领班问穗子,你认识王浩吗?
  穗子摇头,不认识,他说他叫王浩,他说他忘带钱了,明天就送来。
  领班骂她,你是不是真的缺心眼啊?不认识你让人家走?
  他说明天送来的,人家忘带钱很正常,那次我也忘带钱……
  你——领班一把把欠条塞给她,你等着他明天来还钱吧,不来的话,拿你自己的工资抵。然后转身走了。
  穗子捏着纸条看了又看,嘟哝,他说明天会来的,大男人,哪好骗人呢?!
  
  第二天,穗子从中午就开始站在门边朝外张望。领班愤愤地说,真是朽木不可雕!结果穗子就这样等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关门还不肯回宿舍,又站门外等了半天,确定那人没有来,有些失望地蹲了下来。却又安慰自己,说不定他今天有事呢?
  第三天,第四天,那个人再也没有来,穗子彻底地失望了。这次,穗子没有哭……
  那以后,穗子变了。
  转眼,穗子已经在城里待了两年,两年后的穗子没有长高,瘦了一些,头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发卡不见了,说话也不再高声大气,她现在是经过正式培训的服务员,每天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不多说任何话。碰到不管年轻还是年老的乞丐,一律不耐烦地挥挥手。也会用很难听的话骂那些流浪在城里偷东西的小孩。更别想有谁能从她这里逃单或讨到任何便宜。她精明起来防备起来。
  穗子终于改变了自己,慢慢融进了这个城市的生活。只是有时候看着她和我们这些已经褪去了乡村气息的女孩越来越相像的表情,我却忍不住会想念当初那个戴着一头发卡、有着一脸质朴神情的穗子来,好像想念当年刚来城里的自己。那时,我也是这样单纯,有些幼稚,充满同情心,相信陌生人的吧?
  我们曾经都是这样一个单纯而略带傻气的穗子,却固执地选择了钢筋水泥的城市,这里真的没有适合我们生存的土壤,长不出曾经梦想的果实,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编辑 / 海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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