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仿佛变回了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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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那个春天的早晨,老爷子在家门口摔倒。手术后,憨厚、好脾气的他性情大变,变得任性、挑剔、爱埋怨,哭闹着要出院。脑部CT显示,老爷子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一种让全世界医生束手无策的老年痴呆症。
慈昌光(1931—2015)安徽枞阳人,公交公司会计

  老公每周末開车200公里回家陪父亲。老爷子时常糊涂,但当小儿子回来,他还是清醒得惊人。
  “二毛子,我不要住院,我怕我再也起不来了。今天晚上保证不吵,安静睡觉,明天带我回家,好吗?”老爷子握着儿子的手,泪眼涟涟。老公轻抚着他的脸,哽咽地向父亲许诺:“明天一定回家。”
  出院后,老爷子整个人都变了,成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秋天到了,老公专程接老两口来我们家。老爷子清醒时还帮着浇花、收拾碗筷,然而更多的时候坐在沙发上发呆,嘴里嘟哝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吃饭时他最来劲,饭量大增,再也没有以前的忸怩了,像个孩子,对着菜两眼发亮。孙子放学回来大声给他读报,常常听着听着,他就睡着了。
  老爷子83岁,会计出身,年轻时是单位的先进人物,低调不惹事,谁能想到得病后如此折磨人。早饭时间我们最头疼,老爷子常吃得好好的会突然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死去的娘的名字。
  一个周末老公出差去了上海。老爷子在家张望半天,坐在床边生气。“你们将二毛子搞哪去了?找不到他,我就不吃饭。让他帮我找个活,做个代账会计我是没问题的,不工作坐吃山空怎么办啊?”
  于是我们给了老爷子一本台账薄,每天向他报账,给他50元工钱。看得出老人很满足。几天后他的口袋就鼓起来了。他每天要数几次钱、摸几次口袋,见那儿硬硬的还在,就笑了。
  两个月里,老爷子工工整整记了两大本流水账,开支明细清楚,俨然像个正常老人,挣了3000元,高高兴兴回家了。
  又是一年春节,我们回家时,厨房里再也看不到他洗菜刷碗了。除了吃饭,白天他基本窝在沙发上睡觉,大便也不通畅。七天假期,老公哪儿也不去,静静地陪着父亲。沙发上,爷儿俩一个睡觉一个看书。老爷子稍有动静,老公立即问长问短。我故意找话,老爷子根本不理会,仿佛我们不存在一样。他谁也不认识,连自言自语都省了。天气晴朗时,老公背着老父亲下楼晒太阳,陪他散步,爷儿俩一左一右,仍然无声。
  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向温和的老爷子开始打人了,打得最多的是他老婆。尽管如此,80岁的婆婆仍然拒绝找看护。三个儿女中,两个在外地,老两口哪家也不去,互相搀扶着相依为命,婆婆亲手服侍公公。
  今年,老爷子病情急转而下,穿上了尿不湿,让人喂饭。几乎不敢走路,不会起身,不会坐下,更不要说下楼散步了。
  有一天,做鱼时家里没生姜,婆婆见公公睡着了,一路小跑到200米外的菜场。回家时,老爷子站在阳台上,对着天空喊:“佩兰(婆婆的名字),佩兰……”满脸泪水。邻居急而无奈,生怕老爷子出事,打了110。婆婆走得急,没带钥匙,可怜的公公不会开门,见到他的佩兰,只晓得嚎啕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也许老年痴呆对于公公是幸运的,他在懵懂中度过了最难熬的衰老之境,又在遗忘中度过了糊涂的老年,他已衰老到自己不敢相信却又习惯了的地步。
  生命是个环,终究一切回归原位。老爷子面容憔悴,眼睛发黄,渐渐消瘦,像风干的果实,一副躯壳里藏着一颗遍历世事的灵魂,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仿佛变回了婴儿。那次婆婆搀扶着公公坐沙发,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高1.5米、体重80斤的瘦弱婆婆又是抱又是拉,一点也挪不动120斤的公公。婆婆最后站在沙发上,用尽力气也没能将公公抱起。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互相搂着,哭着,“你可用点劲啊,老头子……”
  再后来,老爷子整天躺在床上,不会咀嚼了,只能靠鼻饲维持生命。最后一次见他,瘦得已认不出来。去世时,他体重不足90斤。老公说,父亲是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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