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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书院是中国文明自身生发的一种教育组织形式,它与中国古典文明是一体化的存在。随着近代中国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的自身发展,加之西方国家携带武力与野蛮的文明入侵,古典书院在与西方现代大学制度的角逐中逐渐显露出它的弊端和弱势,走向了“终结”。“终结”并不仅仅意味着书院因其不合时宜而走向“完结”,在哲学的意义上它意味着书院这一教育组织形式以往全部能量的“聚集”,以及这一能量在新教育变革中的“转化”和“新生”。古典书院所表达的普遍教育精神既是新教育精神创生的引导性媒介,同时也会经过精神的创造性转化成为新教育精神的构成性基因。在对古典书院的教育叙事中,我们拈出了中国古典书院观,即中国古典书院是一个以文明再造精神为核心,以书院学规为基本制度构架,集文明绍继、大众启蒙、社会批判和学术研究等诸多功能为一体,和合教学与研究的高等教育组织。古典书院在“澄明”自己的基本观念体系的时候,也展示了其必然要发生转型的理由及条件。就其理由言,古典书院重德性人文精神的养成和陶冶,其课程科目是《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六艺,旨在培养服务于王朝政治的有德行的从政人才,它与建立在工业社会和民主政治基础上的现代大学教育是根本不同的。与社会的专业分工相对应,现代大学的课程科目分别归属于人文、社会和自然等三个领域,旨在培养社会需要的多元人才。社会的工业性质使得现代大学教育强调实用科技型人才和各种管理人才的培养,最终导致人文道德课程的边缘化,书院转型便是其必然的教育实践选择。就其条件言,古典书院在长期的文明史发展中积聚了大量的教育能量,在“中体西用”理论的导引下,这些教育能量必然沿着文明的惯性在其制度的内部或外部,实现新教育的转型。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各种机缘,中国古典书院最终选择了现代大学所昭示的方向,渐行渐远。现代中国大学无论从理念、制度还是精神上首先主要是学习和借鉴欧美大学模式的结果,这是由大学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形式具有超越民族的普遍性格决定的。但是,一个民族的教育与其文明又具有同构性,现代中国大学对欧美大学组织的借鉴必须和中国古典书院观进行融突和合,才是有效的和可欲的。在理念上,张伯苓把教育观念归结为孔孟的真精神,发扬中国文教思想的经世致用观,以及书院教育的政治批判传统,提出了直面中国问题和经验,允公允能,服务于民主社会建设的大学理念:蔡元培则接过书院教研合一,服务于民族新文明建设的优良传统,把学术研究界定为大学的基本性质,并把文明再造牢牢的建立在学术研究和科学发明的基础之上;梅贻琦围绕大学培养一流工业建设领袖的根本任务,对中国古典大学之道进行了新阐释并将其归结为大师的思想和学术引领,开创了大学通识教育的思想体系。不惟如此,张、蔡、梅三人对于大学培养学生整全人格的强调,更深一层地接续了中国古典文明人文德性传统及其止于至善的文教理念。在制度上,张伯苓以士绅社会为基础的大学董事会制度,蔡元培所确立的教授治校和学术自治制度,以及梅贻琦的清华通识教育制度,等等,无不渗透着中国书院制度的精神传统。尤其是他们身上所显示的“卡里斯马型”大学领袖人格,更是书院威权人格的现代转换。另外,古典书院在大学制度内外的探索虽然都失败了,但是它们研究高深学问的组织宗旨、“从游”的师生关系、博约结合的课程设置、以及问答研讨的治学方法等,都深刻地影响了现代中国大学学术和科学研究的相关制度。在精神的层面,现代中国大学转化书院诗教传统高扬新文学教育的大众启蒙性,把民主意识和科学精神注入到民族的心智中:通过理学的哲学化,中国古典文明的德性人文精神成功地在大学的机体里获得新生;传统知识人对现实政治批判所陶冶的大丈夫人格也成为其接受独立自由意识和精神的潜在资源。就这样,现代中国大学融合古今中西的文明精神,一举塑造了中国大学独特的精神品格,即一种和合传统孔墨精神、英国大学绅士人格的自由精神、德法大学专深研究的科学精神、美国大学服务社会的民主精神等为一体的大学新精神。古典书院和大学之间的融突和合一方面在无意间指向了一个新的文明形态:一个以仁爱为核心,以独立和自由为底色,以民主和科学为表征的知识社会。这其中包含着现代中国大学知识人对中国文教精神和传统的承续和发扬:一是把社会的改造和国家的富强立于高深学术研究的基础之上,二是在大学和政府之间建立一个发达的知识社会,作为两者之间冲突的缓冲地带,既可以保证学术的欣欣向荣,同时也使得政治可以有一个好的知识社会的基础,从而在学术和政治之间建立良性的循环关系。另一方面,它也使得现代中国大学产生了三个源发性矛盾:即中国古典文明与大学组织之间的矛盾,学术与政治之间的矛盾,以及个体的需要与大学组织之间的矛盾。这三重矛盾和紧张始终左右着现代中国大学的发展,并悄悄地改变着大学最初作为高深学术研究组织的单一本性,一种更具包容性和丰富性的大学本质,即学术性、职业性、文明性和人本性,逐渐得以澄明。大学也因其具有了中国文明的特质和风格而成为中国的,与中国未来一种新文明的发生和发展紧密的融为一体。